誤判失策釀苦酒 千載浩嘆說鴻門

鴻門宴是發生在兩千多年前的一個真實的歷史事件，也是兩支實力最為可觀的反秦軍事力量的首次正面交鋒。鴻門宴上，我們看不到推翻暴秦大業已成的喜悅，看不到主客推心置腹的融洽，只能看到彼此的交惡、敷衍、嫌隙與謀算。

鴻門宴事件中項羽的誤判與失策集中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誤信項伯花言巧語，貿然取消進攻計劃

項羽雖有大志，但剛自用、自矜伐功，更為可怕的是他還忠奸不辨，冷淡壓服范增，反倒信任關鍵時刻賣主求榮的族叔項伯。在項伯的穿針引線下，同意舉行一場堪稱游戲和政治秀的宴會，放棄了剛剛發布的作戰命令，其可謂糊涂透頂，造成了自己的全面被動和最終的悲劇結局。

項羽年未三十，多年隨叔父項梁征戰，驍勇強悍，所向披靡。叔父之死使他迅速成為霸王級別的義軍統領。鴻門宴發生前，項羽已掃蕩完秦軍在黃河北岸的主力部隊，擁兵四十萬，手下猛將如云，具備了一統天下、殲滅各路諸侯的成熟條件。只是由于一路苦戰，這才錯失了攻占秦都咸陽的先機。雖然懷王與各路諸侯有約在先一先入咸陽者就地封王，項羽進攻劉邦，在道義上將會遭天下人詬病。但是，項羽在這個時段發兵偷襲劉邦，在時機上是精準的，在戰略決策上是明智的，在政治輿論的控制上也是有回旋空間的。項羽趁劉邦在關中兵力不足，立足未穩，因勝利而沾沾自喜，計劃稱王之機發兵偷襲。項羽若不宣而戰，直接將四十萬大軍傾巢出動，在劉邦猝不及防之際，發動偷襲，不說畢其功于一役，至少可以將劉邦打得元氣大傷。只有遷腐的酸儒才會反對項羽的進攻命令，因為這一行動雖然不厚道，但也實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若錯失良機，則后患無窮。

項羽同意劉邦登門謝罪，已然是戰略誤判，而他重用騎墻人士、內奸項伯，則不啻自掘墳墓。項伯身為高級將領，深得項羽尊崇任用，卻在鴻門宴事件中犯下了數重大罪。首先，項羽下令次日發兵擊劉，應該要算最高軍事機密，任何人都無權泄露。而項伯僅為一己之私，私自離開軍營，給敵方陣營的首席謀士張良通風報信，這是一樁觸犯軍法的死罪。其次，項伯私通劉邦，甘當劉邦鷹犬，這是十足的叛變行為，卻沒有受到任何形式的處罰，足見其為人之狂悖，對項羽之蔑視，也足見項羽治軍之懈怠，軍紀之廢弛。再次，項莊本有機會在宴席上劍刺劉邦，一勞永逸地解決掉劉邦這個心腹之患，但項伯卻公然舞劍給劉邦護駕，這種明目張膽的通敵欺主行為，亦堪稱十惡不赦的大罪。

無論是否出于嫉妒還是虛榮心理，項羽下令攻擊劉邦，都是一招妙棋，只嫌遲，不嫌晚，只該狠，不該軟，只求一擊致命，不宜夜長夢多，絕無理由倉促取消。劉邦慣于見風使舵，扮豬吃虎，只有趁其羽翼未豐之際，將他趕盡殺絕，才可高枕無憂。項羽茫然不解，聽信項伯饞言，縱容項伯通敵，更讓人茫然不解。

二、誤信自己的實力， 盲目自大

項羽放棄攻打計劃，直接原因是項伯的花言巧語，但本質上源自他內心對自己武力的盲目自信。四十萬的兵力，自己碾壓式的武力值以及反秦以來屢戰屢勝、所向披靡，巨鹿之戰以少勝多……這些都讓項羽變得自負。他對起義軍領袖懷王及諸侯尚且無視，又怎會對劉邦有尊重之心。劉邦前來鴻門謝罪，姿態放低，言語恭敬，而同為起義軍將領的項羽穩居高座，對于劉邦的低姿態覺得理所應當，毫不客氣。最典型的就是鴻門宴的座次安排：“項王、項伯東向坐，亞父南向坐。亞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張良西向侍”。項羽在鴻門宴時，并沒有把劉邦當成一個值得重視的對手，不以賓客之禮相待，不尊重自己的敵人，最后只能吞下失敗的苦果。

項羽的性格極其復雜，出身貴族，年少建立霸業，讓他極度自信以至于自負；而劉邦的安于北向座以及處處的謙卑與服從，極大的消除了項羽的怒火。可見，項羽無法忍受背叛與反抗，但是當對方柔順與屈服，他又會顯示出過度的仁慈與寬容。于是在鴻門宴中，他“默而不應”，最后導致范增的計劃破產，劉邦龍歸大海，因此后世有人評價他“婦人之仁”。我們分析項羽的心理，可以發現他已經對劉邦產生了共情，深深覺得“弱小”的劉邦被誣陷甚是可憐。對于劉邦中途離席，項羽不是第一時間覺得他心虛理虧遁逃，而是覺得逃回也無須在意，翻不起什么大風浪，于是在他的寬容與無視中，劉邦一次次在楚漢爭霸中艱難跋涉、步步謀劃，最終轉敗為勝。

三、誤判范增的謀劃能力，放任項莊舞劍

范增作為項梁留給項羽的重要人才，名聲顯赫，卻枉稱智囊。項羽雖尊之為亞父，其實內心并不尊重他，惹得項梁多次想擢挑子。在鴻門宴上，范增自作主張，在多次暗示項羽出手無果的情況下，安排頭腦簡單的項莊登臺表演，劍指劉邦。范增臨時起意安排劍舞，明目張膽的進行刺殺，沒有準備預案及具體實施策略和安排，不見巧思只是硬來。在項伯起身阻攔后，這一計劃就落空了，這實在大失頂級謀士的謀劃水平。樊噲直接闖帳解圍，讓刺殺這一計謀再也無法進行，劉邦陣營也時刻保持警惕，讓劉邦中途離席逃回，及時消除了鴻門宴的危機。

事實上，項羽未必不想加害劉邦，只是不想自己動手罷了，他顧忌的也許是虛無縹緲的公道仁義，也許是楚懷王的遣責追究，也許是各路諸侯及天下百姓的非議唾罵。所以項羽樂見其成，讓手下出手，最好是不令而行，在沒有得到主帥授意的情況下，“冒冒失失”地殺了劉邦。如果劉邦“意外”遇害，項羽將會把自己完全洗白，或許還會給不聽話的手下略施薄懲。

很顯然，項羽和范增是有默契的，否則項羽一句話就能立即將項莊驅逐出場。可項羽沒有想到范增雖有殺劉之心，卻乏殺劉之招，更沒想到項莊劍舞得呼呼生風，令人眼花繚亂，卻無法觸碰劉邦一根毫毛。

范增之黔驢技窮，項莊之徒有其表，全都超出了項羽的預料。若是想殺劉邦的謀士是陳平之流，恐怕至少有三次機會解決麻煩。例如可以在大帳中的密室安排刀斧手、弓箭手，依靠人數優勢襲殺劉邦；可以在廁所布置刺客，在劉邦“方便”之時從背后或其他方向暴擊劉邦；也可以在劉邦返回的必經之路上巧設伏軍截殺劉邦，這三種謀殺方案既無風險，也不需大費周章，奈何范增均未采用，實在匪夷所思！

項莊身為項羽堂弟，血統高貴，但一向無悍勇善戰之名，更不用說浴血沙場，攻城略地，除了在鴻門宴上粉墨登場，狼犯退場，此后便籍籍無名，下落不明。讓我們困惑不解的是，范增為何病急亂投醫，在項莊身上寄予厚望，孤注一擲，最后以失敗告終。

四、誤判劉邦能力， 縱虎歸山

無論是司馬遷的《史記》，還是班固的《漢書》，都不可能掙脫為帝王作傳一本正經、極力粉飾的樊籬，這兩本正史中的劉邦形象總體上必然是高大的。即便如此，我們還是能從一系列蛛絲馬跡中，窺探到劉邦的斑斑劣跡。劉邦出身布衣，混跡于市井無賴中。但他善于察言觀色，能屈能伸，一向以個人利益最大化為目的，籠絡人心，權謀機變。

劉邦年長于項羽二十四歲，其中的“代溝”顯而易見。項羽太年輕了，缺乏人生歷練，人生也順風順水，因而對軍事、政治斗爭和權力博弈的殘酷程度認識尚淺，尤其是對劉邦產生了認知誤差。劉邦僥幸奪取關中時，本已做好了稱王關中的準備，奈何樹大招風，惹惱了項羽，給自己惹來了大麻煩，懾于項羽大軍逼近，磨刀霍霍要來收拾自己，故而只好硬著頭皮，輕車簡從，親赴鴻門謝罪。

有趣的是，劉邦在鴻門宴前夜與項伯的談話以及次日在宴會上的一番開場白中哪有片言只字的道兼之意，純粹是思想匯報與自我開脫！他不僅把自己的破秦之功說成是一種意外，還把自己查封咸陽城宮室府庫的行為辯解為主動等待項羽大軍前來接管，更把自己關中稱王的籌備工作詭稱為小人散布的謠言。劉邦虛情假意、言不由衷的表演效果極佳，很快就忽悠住了項羽。項羽竟無一字反駁之詞，并且居然無意中出賣了劉邦陣營中的內奸曹無傷。

樊噲闖帳，雖然是應張良急召，但也應視作劉邦功力彰顯的一場重頭戲。樊噲全副武裝，擊倒轅門衛士，大搖大擺，橫沖直撞，以盾為碗，以劍為箸，出言不遜，使項羽頗為難堪，卻還得到了項羽的贊賞。樊噲以魯莽直言為外在形象，成功麻痹了項羽，使他陷入劉邦一方的圈套之中。項羽到底因為剛愎自用，被劉邦的狡詐欺騙！

總之，歷史的真相掩蓋在許多真假摻雜的細節描述中，歷史的轉捩往往就發生在一個由許多偶然構成的事件中。對于鴻門宴中的項羽的種種表現，我們只有一聲長嘆，甚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