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自然部落作為人類文明多樣性的珍貴遺產,其內部的社會結構、性別關系與現代社會今非昔比。《額爾古納河右岸》作為中國第一部描述少數民族鄂溫克族人民生存現狀及百年滄桑的長篇小說,其對兩性角色的塑造與后現代女性主義強調的男女兩性協調統一,提倡多元化、非二元化、去中心化的性別認同的思想不謀而合。本文以后現代女性主義視角探討作者對部落男女群體形象的塑造,旨在探究其文學背后的兩性關系,打破傳統文學中塑造男女形象的固定思維,從而提倡多元化、非二元化的新思想內涵。
一、權力流動與自然重塑
(一)性別角色的權力流動性
后現代女性主義者重視社會主體建構過程中的復雜性和不穩定[]。權力并不只是關于主體之間的交換,或是主體與一個他者之間經常性的倒置關系;事實上,權力的運作生產于我們用以思考性別的二元框架本身[2]換句話說,權力通過社會建構、話語表征等運作機制,生產出了我們用以思考性別的二元框架。而權力的流動,能讓我們打破對傳統性別的刻板印象,促進多元化的思考。
在《額爾古納河右岸》中,作者為性別角色所賦予的權力并非固定,而是隨著自然環境和個人能力的變化靈活調整。正是這種自然部落下部分職位權力的流動,讓我們看到了不同角色突破性別束縛,展現著他們的多樣性和豐富性。這點也迎合了后現代女性主義“性別不是一個固定的本質,還是一個流動的建構”[3]的思想。
不同于民族傳統上的鄂溫克族社會形態,遲子建小說中塑造的男性也可從事手工采集,女性同樣具備非凡的生存智慧和神權職能。性別不再是對塑造角色的傳統限制。例如,小說中的“男人們把槍都帶下山了,不過就是我們手里有槍也是沒用的,沒人會使它”[4],但依芙琳和瑪利亞在無打獵經驗的情況下蹲守堿場并狩鹿成功,展現了頑強的生存技能;作為女性敘述者的“我”也與父親參與過夜間狩獵采集活動,具有多重身份和復雜性格;“我”的姑夫坤德雖然主要負責男性傳統分工,但他與依芙琳(姑姑)的關系使他間接地參與了家庭生活的維護和管理,這些在傳統觀念上被視為女性的職責。
(二)自然對性別的重塑
性別是對身體不斷地予以風格化和程式化,其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固化,產生了實在以及某種自然存有的表象。它強調我們應該打破對性別和自然的刻板印象,以更加開放和多元的視角來看待性別。
在《額爾古納河右岸》中,鄂溫克族人的生活方式深深植根于自然之中,作為長期生活在森林中以狩獵為生的少數民族,山巒與河流和他們常伴[5]
性別與自然的聯系尤為緊密,不同人物與自然環境的特殊關系不僅成為他們力量與智慧的源泉,也對性別觀念具有深刻的重塑作用。例如,妮浩每次治病救人都會以犧牲自己的子女為代價。她最后一次跳舞是為了求雨滅掉山火,這種描繪打破了傳統性別觀念的束縛,展現了女性在族群中的重要地位;達西的老鷹在與主人的朝夕相處中培養了深厚的感情,最后老鷹的忠誠與犧牲精神成為達西力量與智慧的象征,也反映了鄂溫克人對生命的尊重與珍視。同時,達西的犧牲也打破了傳統性別觀念中男性對自然的絕對掌控權。這兩者都體現了自然對不同性別角色的重塑,打破了傳統性別塑造的刻板印象,使角色刻畫更具多樣性。
小說還利用自然對傳統文化進行了反思與批判,揭示了傳統性別觀念中的不合理之處。例如,“打鐵的時候,不僅我們是不能靠前的,女人更不能靠前。好像女人是水一靠前就會熄滅爐中的火焰似的”[4]。這句俗語展現著對女性的束縛和壓迫,以及對男性角色的刻板印象。這種反思與批判也有助于推動性別觀念的重塑,促進兩性的和諧發展。
二、傳統性別觀念與習俗
(一)否定性別二元對立
與現代社會的性別觀念相比,在鄂溫克部落中,性別分工更多的是基于生存需要和傳統文化,而非現代社會的性別平等理論。小說在這一觀點的基礎上對部分女性角色進行了重新塑造。
例如,依芙琳在小說中是一個獨特的女性形象。即使鄂溫克部落對生育的重視程度很高,但是依芙琳在給其丈夫坤德誕下一子后就拒絕同房,這正是她敢于反抗的象征。后現代女性主義者認為,女性往往圍繞著男性霸權話語來表達自我,但這其實并不是女性自身的思維方式。女性若想尋找和認識真實的自我,就必須掌握話語權,構建主體意識[6]。
依芙琳的形象展示了女性在傳統社會框架下尋求自我解放和自由的勇氣與決心,這與后現代女性主義所強調的性別差異基礎上的平等和追求男女兩性的和諧統一相契合,打破了傳統小說中性別塑造二元對立的局面,展現了鄂溫克族女性在其文化、歷史和部落社會背景下所展示出的獨特的人格魅力。
(二)傳統習俗與后現代女性主義的結合
1.婚姻制度
后現代女性主義的婚姻觀念是對傳統婚姻制度的一種批判與超越,它強調女性的主體性和自主性,提倡在婚姻中追求平等、尊重和自由選擇。同時,婚姻應該是建立在平等和尊重基礎上的伙伴關系,男女雙方應該擁有平等的權力和資源,共同參與決策和承擔家庭責任。女性不再愿意接受傳統的家庭角色分工,而是希望在婚姻中能夠獲得更多的尊重和自主權。這種平等和尊重的婚姻觀念有助于促進夫妻之間的溝通和理解,建立更加和諧的婚姻關系。鄂溫克部落的婚姻制度與其相比,更加注重個人情感和自由選擇,強調婚姻制度相對自由,不受門當戶對和男尊女卑的束縛。這也是因為在原始部落生活方式簡單、性別分工鮮明,不需要考慮太多的因素,只要相愛就可以結為夫妻。
這一點我們可以從伊萬與娜杰什卡的愛情故事中看出,他們一見鐘情,不顧族人的勸阻,毅然決然地結為夫妻,即使他們的國籍不同,外貌、語言、習性都大相徑庭,但二人感情依舊深厚,最后伊萬消失在尋找娜杰什卡的過程中,讓人不由得為其二人的愛情故事唏噓。
2.生育觀念
后現代女性主義強調個體之間的差異和多樣性,認為每個女性都有自已獨特的生育觀念和決策。這種個人化的生育決策反映了女性對自我價值的認同和追求,以及對個人生活質量的重視。女性可以根據自己的經濟狀況、職業發展、家庭責任和個人喜好等因素來做出最適合自己的生育決策。
與后現代女性主義的生育觀念相比,鄂溫克部落的生育文化更加注重個人情感和自由選擇,同時也更加尊重男性和女性的不同貢獻和價值。在《額爾古納河右岸》中,人們很少把情感埋藏于心,愛恨通常都是外溢的。而且愛并沒有成為一種正面的力量,到最后都成了對生命本身的束縛,從而演變成某種揮之不去的恨[7]。
例如,小說中的依芙琳雖然生活在傳統部落中,但她的生育決策也體現了一定的自主性。盡管她的婚姻并不幸福,但她仍然選擇了生育孩子,并在生下一子之后拒絕和丈夫同房,這反映了她在一定程度上對生育的自主決策。這種文化差異不僅體現了不同文化背景下人們不同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也為我們提供了理解和尊重不同文化的機會和視角。
3.文化習俗
從形式上看,個體的生命體驗難以涵蓋鄂溫克民族厚重的歷史底蘊和復雜的演化進程[8]。
鄂溫克人的特色民族文化在部落社會中占據著重要地位。其中的某些價值觀,如愛、寬容、慈悲等,與后現代女性主義所倡導的價值觀相呼應。作品中的鄂溫克族人在一起生活,他們相互扶持、相互關心、相互幫助、相互守望、和睦相處[9]。在小說中,依芙林最初是一個充滿怨恨和不滿的女性形象,她因為兒子金德未能成功迎娶妮浩而對妮浩及其家族充滿敵意。然而,在目睹了妮浩利用傳統習俗挽救他人生命而不斷犧牲自己的孩子后,依芙林逐漸被妮浩的無私和慈悲所感動,內心開始發生轉變。這一事例不僅展示了其傳統文化內涵中“愛”的力量對個體的感化作用,也體現了后現代女性主義中女性內心的成長和變化。
后現代女性主義對部分傳統習俗持批判態度,但小說中的這些文化習俗為許多女性提供了精神支撐和道德指引。她們并沒有完全屈從傳統的束縛,相反,她們在其中找到了自我表達和實現的空間。例如,妮浩用自己的行動詮釋了母愛的偉大和無私,這種無私的愛不僅體現了“愛”的原則,也體現了后現代女性主義對女性主體性和自我實現的追求。同時,鄂溫克族也強調性別平等和女性賦權,如妮浩后期擁有了被上天認可的“神力”。
這與后現代女性主義的訴求相契合,暗示著通過民俗和文化的對話,可以推動性別平等觀念的傳播和實踐,促進女性在政治、經濟、社會等領域的平等參與和發展。
由此可見,民族文化與后現代女性主義并不是相互排斥的,而是相互促進的。積極的民族文化為女性提供了精神支撐和道德指引,而后現代女性主義則鼓勵女性勇敢追求自我實現和獨立。這種相互促進的關系不僅體現在個體上,也體現在他們的文化傳承和發展上。
三、女性話語權分析
(一)兩性權力關系的復雜性與動態性
1.男性與女性的合作
在《額爾古納河右岸》中,男性與女性之間的合作主要體現在共同維持部落的生存和繁衍上。男性通常負責狩獵、戰斗和決策等,而女性則負責生育、手工、家務等。這種合作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性別角色的互補性,也是部落生存和發展的重要基礎。
然而,合作并非總是和諧無間的。在小說中,男性與女性在合作中也存在著矛盾和沖突。例如,在狩獵和戰斗中,男性往往面臨更大的風險和壓力,而女性則可能因為男性的失敗或死亡而承受更大的負擔;在婚姻合作中,兩性情感矛盾在小說中得到了生動的體現,如敘述者“我”在童年時期對母親與尼都薩滿之間關系的復雜情感,既希望母親忠于父親,又無法完全理解母親追求幸福的權力。
2.男性與女性的競爭
兩性之間的競爭在小說中同樣顯著。這種競爭不僅體現在物質資源的爭奪上,還體現在社會地位和權力的爭奪上。在自然部落中,男性往往擁有更高的社會地位和權力,而女性則處于相對弱勢的地位,但同樣也具備自我反抗的意識。
在小說中,男性通過狩獵、戰斗和決策等方式展示自己的能力和價值,從而獲得部落成員的尊重和認可。而女性則通過生育、家務等方式展示自己的價值和貢獻。這種和諧狀態依舊存在競爭和矛盾,這種競爭關系在小說中得到了深刻的揭示,如依芙琳與坤德之間的激烈對抗,到最后將矛盾轉移到兒子金得身上,對孩子愛不起來。而坤德在依芙琳面前依舊是一種窩囊、懦弱的表現。他們在痛苦的婚姻里,誰都不正眼看對方一眼。以至于后來依芙琳給兒子訂下了一樁婚姻,金得不喜歡那個女孩卻屈服了母親,在大婚當日拜完堂后上吊自殺。這種自我實現和權力的追求,也造成了男女兩性婚姻的悲劇。
(二)后現代女性主義對權力關系多元性的理解
后現代女性主義主張關注“他者”以及“他者”與主流之間的關系,強調女性群體的多元性和復雜性。她們認為女性生活的現實是多元的,女性經驗也是多樣的,因此應該用多元的方法研究多元的問題。通過強調個體經驗和多元視角的重要性,后現代女性主義促進了對性別平等和女性自我實現的更深層次的討論。
在《額爾古納河右岸》中,后現代女性主義對權力關系多元性的理解得到了深刻的體現。一方面,小說中的女性形象是多元和復雜的。她們既有傳統溫柔、善良和勤勞的品質,也有勇敢、反叛和追求自我實現的精神。這些女性形象不僅展示了女性在部落中的不同角色和地位,也反映了女性在不同歷史階段和社會環境中的不同經驗和選擇。另一方面,小說中的權力關系也是多元和復雜的。男性與女性之間的合作與競爭、權力轉移的過程等都體現了權力關系的動態性和多元性。這些權力關系不僅受到部落傳統和習俗的影響,還受到現代文明和外來文化的沖擊和改變。因此,在小說中,權力關系不再是單一的、靜態的,而是多元的、動態的,并隨著時間和環境的變化而不斷發生變化。
結束語
《額爾古納河右岸》通過細膩的筆觸和深刻的洞察,深刻揭示了部落兩性權力關系的復雜性和動態性。小說通過對自然環境、生活習俗、民族文化的描寫,展現了男女兩性間既存在合作與互補的關系,也存在競爭與對抗的關系。兩性形象的多元和復雜、權力關系的動態性和豐富性都反映了他們在不同歷史階段和社會環境中的不同經驗和選擇。這不僅豐富了小說的內涵和意蘊,也為讀者提供了更深人的思考和啟示。遲子建以這部作品呼喚我們重新審視和理解性別關系,倡導多元化、非二元化的新思想內涵,為當代文學和文化研究提供了寶貴的啟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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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江蘇師范大學科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