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電影博物館內,有一處實景展區。展區內的麥秸垛,木板凳,四方桌上的放映機,還有掛在墻上方方正正的幕布,幕布旁的大喇叭,又把我帶回到了故鄉。
上世紀70年代,我出生于一個有著“文明村”美譽的古村落。在那個只知道吃的年齡,看的第一部電影是什么,早不記得。能記起的,是在村里的十王廟里,大大的白色布(后來才知道那叫銀幕)用兩根繩子拴著,吊掛在廟臺前,臺子左側的窗戶上放著大喇叭,離幕布十幾米遠的地方,有一張桌子,桌上放著像兩個車輪一樣的放映機,發電機在廟門外離廁所不遠的地方。
那時候,電影的內容其實也不是我們關心的事情,孩子最愛做的是天還沒黑,就拿著凳子去廟里占位置,有的凳子太沉扛不動,就由大人們先扛到廟場,叮囑我們:哪兒也不敢去,坐在這里看著,免得人亂動。大人們說是說,他們走了后,廟場里就是“貓走了,老鼠放了光”的亂相。我們繞著凳子上躥下跳,鉆空轉圈圈,當然,要是發現有人動自家的凳子,那肯定是不依不饒,哪怕動一毫米也不行!等幕布掛起的時候,就一伙一伙掀起幕布往后看,奇怪這么個白布子,怎么就有人在里邊又說又唱,又蹦又跳的,手榴彈也炸不爛,刀也捅不破。
放映員把一道白光照射到幕布上調距離時,幕布上就會嘰嘰喳喳一浪高過一浪地長出許多長長短短搖搖擺擺的手,有的還踩在凳子上,連腦袋和身子都映了上去,黑乎乎的,高大的像是英雄,很讓人眼熱。當然,當電影正式開始時,誰的手還敢上去,必遭大人的哼咄。不過記吃不記打,等換片子的時候(那時候,一部電影有三四個拷貝,一個拷貝放映完需要再換另一個),還要忍不住往幕布上揮一手。
童年的記憶里,完整的電影沒看過,大多看著看著兩只眼睛就打架,身子歪在了父親懷里,但也有一些“精彩”鏡頭,至今仍印在腦中。如放《紅孩子》的時候,記得兩個人騎著馬在路上走著,其中一個把另一個打了一拳,這一拳真厲害,一下子“把電打沒了”,廟場里立馬黑乎乎一片,人們急叫著怎么停電了呢?怎么停電了呢?手電光在幕布上亂晃,原來是發電機沒油了,加了油,電影又接著開始。還有送“雞毛信”的海娃往羊尾巴下綁信的時候,以及“紅牡丹”側著身在馬上跑的時候,不明白放《竇娥冤》時,和我們一排坐的嬸嬸怎么哭得那么厲害,是有人偷她家的蘋果嗎?也不明白三娃叔為什么要指著幕布說:打打,往死里打那個挨刀子的……
印象最深的有兩部。一是《西安事變》,與往常不同的是,那一次不是露天放映,是暑假的一個白天,在廟里的一間教室(廟里的東西廂房被當做了教室),窗戶被堵得嚴實,那一次還賣了票,記不清一張票是一毛錢還是幾分錢了,反正我因為丟了二分錢,進不了門,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繞著教室轉圈圈,轉著罵著喇叭里的“勾魂”槍聲,后來父親來了,引著我進去,可電影已接近尾聲。
還有一部是《寶蓮燈》,在我家老院的東廈房里放映,記得那幾天老下雨,下得人很惱火。放映員來好幾天了,于是通知:天再不晴就得走,到下個村子。這下可急壞了村里人,放映員要走了,還不知要到哪年哪月才能來。于是我家的東廈房窯壁后面便掛起了白床單,放映機在炕上,外面下著雨,炕上炕下擠滿了人。
難忘坐在父親自行車的前梁上,在高低不平的土路上打著搖搖晃晃的手電“趕場”;難忘睡在軟和的麥秸堆上,不看幕布,看亮閃閃的星星,美得像睡在席夢思上;難忘放映隊走后,第二天在廟里拾到一分錢,高興得像撿了金元寶!當我把這些講給90后讀研的兒子時,他先是聽著問著笑著,后來就不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