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理解“辦好必要的鄉村小規模學校“

據媒體報道，近期，全國多地披露了鄉村學校撤并進度。

江西贛州龍南，按照“城區擴容、鄉鎮集聚、片區優化\"的總體思路，優化調整鄉村小規模學校。截至2024年8月，30人以下鄉村小規模學校全面優化調整到位，100人以下小規模學校優化達 7 5 % 以上。2025年，100人以下小規模學校優化到 8 0 % 以上；2026年，100人以下小規模學校優化到 9 0 % 以上。

湖北荊門明確，學生不足100人的農村小規模學?；蚪虒W點，以及學生不足200人的城鎮小規模學校，將有序就近合并或撤點并校。2023—2025年，全市擬撤并27所小規模學校（教學點）。

總體而言，隨著少子化和城鎮化進程加快，我國各地都在加速推進對鄉村小規模學校或教學點的調整。而撤并鄉村小規模學?；蚪虒W點，是最主要的調整方式。從各地“優化”鄉村學校布局的規劃看，未來幾年我國將出現鄉村小規模學校的\"撤并潮”。

2024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出，要完善農村公共服務體系，優化公共教育服務供給，加強寄宿制學校建設，辦好必要的鄉村小規模學校。在2024年9月26日國務院新聞辦公室舉行的“推動高質量發展”系列主題新聞發布會上，教育部相關負責人介紹，辦好必要的鄉村小規模學校，加強義務教育學校標準化建設，促進學校優秀校長和骨干教師等區域內統籌調配、交流輪崗，以教育數字化促進優質教育資源廣泛共享，推進優質均衡發展和城鄉一體化。

那么，哪些鄉村小規模學校是“必要”的？誰來判斷“必要”還是“不必要”？我們要避免出現新的一哄而上的撤點并校，避免增加鄉村孩子上學的成本，避免影響鄉村孩子接受義務教育以及鄉村教育生態建設。這就需要針對當前出現的鄉村小規模學?！俺凡⒊薄?，明確鄉村學校布局調整的基本原則，按要求撤并鄉村小規模學?；蚪虒W點。此外，必須聽取村民的意見，堅決制止不聽取村民意見的盲目撤點并校。

我國鄉村學校曾在21世紀初出現過一輪撤點并校，這帶來的后果是，農村義務教育學校大幅減少，導致部分學生上學路途變遠、交通安全隱患增加、學生家庭經濟負擔加重，并帶來農村寄宿制學校不足、一些城鎮學校班額過大等問題。有的地方在學校撤并過程中，規劃方案不完善，操作程序不規范，保障措施不到位，影響了農村教育的健康發展。

對此，2012年發布的《國務院辦公廳關于規范農村義務教育學校布局調整的意見》叫停盲目撤點并校，要求農村義務教育學校布局要保障學生就近上學的需要。2018年發布的《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全面加強鄉村小規模學校和鄉鎮寄宿制學校建設的指導意見》指出，鄉村小規模學校（指不足100人的村小學和教學點）和鄉鎮寄宿制學校是農村義務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

這些意見的貫徹落實，讓許多鄉村小規模學校和教學點得以保留。但是，社會對待保留鄉村小規模學校和教學點，一直以來有不同意見。主要的反對意見是，保留鄉村小規模學校和教學點，算不過“經濟賬”。這些學?；蚪虒W點，往往一個年級只有十來個學生，有的甚至只有幾個學生，辦學效率不高。隨著鄉村孩子減少，鄉村小規模學校和教學點的生源更少。還有人認為，雖然鄉村小規模學校和教學點能讓鄉村孩子“在村上學”“就近上學”，但是這些學校和教學點的辦學質量并不高，還不如到城鎮學校上學。

根據教育部發布的數據，2017年，全國共有普通小學16.70萬所，另有小學教學點10.30萬個；2022年，全國共有普通小學14.91萬所，另有小學教學點7.69萬個。5年間，我國小學減少1.79萬所，小學教學點減少2.61萬個，已經不再是“村村有小學，鄉鄉有初中”。如果進一步對鄉村小規模學校進行撤并，我國很多鄉村將不再有學校。很多鄉村學校校長擔心，這會讓鄉村教育消失，讓所有鄉村孩子都進城上寄宿制學校，而寄宿制教育并不適合年齡小的孩子。

因此，我們要準確理解“辦好必要的鄉村小規模學校\"的意義。這里有兩個關鍵詞，一是“必要”，二是“辦好”。“必要”，需要規范農村義務教育學校撤并程序?！秶鴦赵恨k公廳關于規范農村義務教育學校布局調整的意見》提出，確因生源減少需要撤并學校的，縣級人民政府必須嚴格履行撤并方案的制定、論證、公示、報批等程序。要統籌考慮學生上下學交通安全、寄宿生學習生活設施等條件保障，并通過舉行聽證會等多種有效途徑，廣泛聽取學生家長、學校師生、村民自治組織和鄉鎮人民政府的意見，保障群眾充分參與并監督決策過程。這對當前的撤點并校也具有現實意義。撤并學校，必須充分聽取各方意見，而不能就由政府部門單方面拍板決策。這樣才能真正做到優化鄉村學校布局，給鄉村孩子好的教育，而不是以優化為名對鄉村小規模學校一撤了之。

“辦好”則是對質量的要求，不能是低水平維持。從教育角度看，鄉村小規模學校，由于學校規模小，每個年級就幾個學生或十幾個學生，這比“人滿為患\"的城市學校，更有利于推進小班化教學、個性化教學，有利于實現因材施教，把學校辦為“小而美\"的特色學校，甚至吸引學生回流，為進城務工人員返鄉創業解決孩子上學的后顧之憂。而把鄉村小規模學校從“小而弱”建設為“小而美”，需要解決以下幾方面問題。

首先，加大對鄉村教育的投入。對于舉辦鄉村小規模學校，我國有的地方政府認為，這不但需要更多經費，而且管理難度大，還不如把孩子集中到城鎮學校。有人甚至認為，推進城鄉義務教育一體化，不是辦好每所鄉村學校，推進城鄉義務教育均衡發展，而是變為\"教育移民”，讓村民到城市購房，鄉村孩子都到城市學校上學。這就會加速鄉村小規模學校的消失。還有的地方，存在以鄉鎮中心學校統籌的名義，截留、擠占、挪用、克扣村小學和教學點公用經費的問題，導致鄉村小學、教學點的辦學經費不足。我們應該以辦好每一所鄉村學校為出發點，保障每所鄉村小規模學校的經費，同時改革對鄉村小規模學校的管理體系，不應再實行層層撥付的經費管理體系，讓每所小規模學校擁有包括財權在內的辦學自主權。

其次，通過改革職稱評審制度與提高教齡津貼標準等多種方式，切實提高鄉村教師的待遇。我國各地已經在全國范圍內實現“義務教育教師平均工資收入水平不低于當地公務員平均工資收入水平\"這一保障教師待遇的法定目標。但是，不少鄉村教師感慨自己是“被平均”。由于鄉村教師普遍職稱較低，以中級職稱為主，而工資又主要與職稱掛鉤，導致鄉村教師的待遇還是偏低。受評職稱的名額限制、學歷規定的影響，有的鄉村教師從教二三十年，還是中級職稱，按中級職稱算薪級工資。

最后，改革教育評價體系。我國鄉村學校的教育模式，也是升學教育模式，這是單一升學評價體系之下的必然結果。而升學教育模式，正讓鄉村教育發展陷入困境。升學模式之下的鄉村教育，是教育學生要離開家鄉，“通過高考改變命運”，這和振興鄉村有什么關系？這會導致鄉村的人才都通過教育離開鄉村、“逃離鄉村”。這是發展鄉村教育最大的悖論。另外，由于用考試分數評價學生和教師，鄉村學校的“小規?！眱瀯菀搽y以發揮出來。為追求獲得眼下的分數，不少鄉村學校的辦學也短視化、功利化，鄉村教師無法實現自己的教育理想。

要把鄉村學校建設為“小而美\"的學校，就必須結合鄉村教育實際，構建能彰顯鄉村教育價值的鄉村教育評價體系。與鄉村振興相結合的鄉村教育更重要的價值，是給每個孩子人生出彩的機會，不是把上名校作為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因為許多鄉村孩子可能在初中畢業后進中職學校，學習技能建設家鄉。這就需要改革教育評價體系，形成“教育改變生活\"的新教育觀，并以此推進鄉村教育模式改革、教學內容改革。如此，鄉村教育才能辦出自己的風采和特色。

（作者系21世紀教育研究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