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睜開眼,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過了幾秒,那一片白才漸漸分出了層次。
“你在天堂。\"同樣是一身白的人走過來對她說,“你在這兒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她征忙地看著那人,好像聽懂了面前這個潔白的女人所說的話。“這里是天堂,那這個人…是天使?”沒容她多想,天使很快遞上來一束玫瑰:“以后的每天,你都會收到一束玫瑰。”
玫瑰,她依稀記得自己似乎是愛玫瑰的,于是便伸手接住那一束沾滿了露水的花。不過,也許是在她接的時候不太小心,花莖上的刺扎入了她的皮膚。將刺拔出來后,她覺得那朵玫瑰似乎更紅了。也許是收到了自己喜愛的花,她很高興,當天晚上甚至做了個夢。可這個夢很奇怪,她看到一個小女孩,十來歲的樣子,正拿著一根樹枝在地里刨土坑。
“妮兒,過來搭把手,別玩了。”在地里忙碌的父親遠遠地叫著她,聲音急切。“爹,我們該交學費了,老師說初一馬上結束了,我六年級的學費還沒交。”“讓老師再寬限兩天,先把你弟的交上。來,你把那邊的地給翻一下!”女孩沒有動作,只是低下頭,默默地盯著地上。地上除了土之外,只剩下她的腳,她的腳上還套著一雙大人穿剩下的鞋。“那我不念了,留在家干活兒吧,反正我成績也不好,交了錢也是浪費。我弟成績好,讓他去。”父親短暫沉默了一會兒,詢問道:“你真不打算念了?”“不念了。”“行。”自己不用念書了,女孩有點兒難過,但是也有點兒慶幸,因為她再也不用因為交不起學費被人笑話了。不被人笑話的世界,就是天堂。
天亮了,她呆呆地望著那堵白得好像馬上就要羽化消失的墻,她感覺夢里的小女孩有些熟悉,卻總想不起在哪里見過,腦海中的記憶好像是攝影師拍毀了的膠片,被撕了個七零八落。她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只知道自己在天堂。就這樣坐了不知道多久,昨天那個女人又來了:“你今天沒有出去,挺好的。”“難道我以前經常出去嗎?這里是天堂,外面應該不會有比這兒更幸福的地方了吧,在這里待著多好。”她心想。天使說:“作為獎勵,今天可以給你一束小的玫瑰花。”她不明白,但是也沒說話,“也許天堂和人間相反吧,在這里,總是得到得越少越好。”她這樣想著,順手接過了天使手上的花。只是今天的花雖小,刺卻并不軟,她依舊被扎了一下。送出花之后,那女人便離開了。很久過后都沒人再進來,這間屋子仿佛變成了她的所有物。沒人跟她說話,她也無聊得開始發困,于是就躺回床上,想著再睡會兒。
“再睡會兒,說不定就又能夢見她了。”她沒有發覺,自己竟暗暗期待著。
她又做夢了,只是這夢并不如她所愿。這次是一個年輕的女人,她穿著樸素,但仍掩蓋不住她年輕、清秀的面龐,一起工作的同事都說很羨慕她嫁了個好男人,這么有錢,以后兒子的工作也不用擔心,簡直是過上了天堂般的好日子。
回到家,這個年輕的女人看到沙發上坐著一個男人,有些吃驚:“你今天不是要出去嗎?”“你把我襪子放哪兒了?”男人陰沉著臉看著她道。“你自己找找吧,我有點兒累。”男人像被用膠水粘在了沙發上一樣,一動不動,只是擠膠水的人似乎忘記把他的嘴也粘起來,導致現在他只能把所有力氣用在嘴上:“你放的我能知道在哪兒嗎?”“我找不到,你快點幫我找。”“真不知道要你有什么用。”她的忍耐似乎也因為困意被驅逐而達到了極限:“什么事都來問我,我難道是你的保姆嗎!這樣的日子我早就受夠了,我要跟你離…”突然揮過來的巴掌打斷了她的思緒,將她的火氣從胸腔轉到了臉上。“要離婚,就先把彩禮和這些年你花的錢還回來!”
夜幕籠罩,黑暗將這一切都吞并、縫合。第二天走出去,年輕的女人依然是那個過著天堂般好日子的女人。
“快醒醒,你女兒來了。”她睜開了眼,發現自己在醫院,一身白的女人變成了護士,那朵玫瑰花變成了她每天要打的針,被撕裂的記憶在這一瞬間拼湊完全,她想起了自己的一切:張君,小學文憑,二十二歲結婚后在丈夫的廠里工作,育有一子一女,晚年因患阿爾茨海默病被送往療養院治療。因為別人都說,療養院的條件好,像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