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月獨自在殯儀館申領處簽完字、蓋了手印,接過那個裝著骨灰的青花瓷罐。她穿著自己平常最喜歡的青花旗袍,倒不是為了配合肅穆的場合,只覺得衣襟上纏繞的藍白花紋正與奶奶棲身的瓷罐的素凈相配。
給奶奶選骨灰盒時,殯儀館賣骨灰盒的大姐眼尖,瞧見了蘇月手腕上價值不菲的玉鐲,一直勸蘇月買金絲楠木和緬甸白玉的骨灰盒,唾沫星子噴了蘇月一臉。蘇月平靜地走近架子,抱緊角落里唯一的青花瓷罐,她知道自己選的是奶奶生前已交代過的。
父親是奶奶的獨子,在蘇月剛滿十周歲時,就因患上肺動脈高壓而英年早逝,母親則改嫁去了南方。童年留給蘇月的除了相依為命的奶奶,還有父親遺傳在蘇月身體內的肺動脈高壓疾病。
奶奶祖上殷實的家業,讓蘇月衣食無憂地讀完了省城大學中文系。臨近畢業時,蘇月接到了奶奶的電話,奶奶希望她能留在省城工作或到“北上廣”發展。每次奶奶打來電話關心問候蘇月時,她都是既期待又無奈。蘇月讀了大學后,更加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隨時都有可能命懸一線。望著校園湖岸微風輕輕拂動的柳枝,蘇月輕緩而堅定地自語:“奶奶,我已經找到工作了,在家鄉的中學當老師。”她知道奶奶年輕時曾做過代課老師,自己留在奶奶身邊,是皆大歡喜。
外面下著連綿的陰雨,打在落地窗的玻璃上,繼而瞬間滑落,像人傷心的淚水。此刻,世界安靜極了,讓人仿佛掉進了深淵。豪華的別墅大廳里,蘇月把自己的身子蜷縮在沙發內,望著供桌上裝著奶奶骨灰的青花瓷罐和祭燭的火焰出神地發呆。一種痛徹骨髓的悲傷和寂寞,不斷地在吞噬著她的心。她揉了揉干澀刺痛的眼角,看到貓咪朵朵也與往常不同,安靜地趴在角落里,仿佛也在經歷著她的痛楚。
父親的突然離世,母親的改嫁異鄉,給蘇月的童年帶來了沉重的心理陰影。蘇月常常在奶奶的懷抱里哭腫了雙眼,她也只有在奶奶這里才能得到溫暖和撫慰。奶奶一邊是白發人送黑發人,一邊是心疼自己的孫女。多少個不眠之夜,蘇月看到的不僅是奶奶眼角的淚水,更多的是奶奶那種痛徹心扉的表情。
高考選志愿時,蘇月毫不猶豫地選了離奶奶身邊最近的師范大學,她明白自己應該何去何從,與奶奶的陪伴不僅僅是相互依賴,更是唯一的精神寄托。
蘇月向學校請了長假,想給奶奶找塊好墓地,這個想法在心里由來已久,而且越來越強烈。她開車去城郊的公墓看過幾處,總覺得位置不理想,因為奶奶生前患有風濕、老寒腿病,一到氣候變化就酸痛難忍。蘇月下定決心要找個向陽的地方來安葬奶奶的骨灰,讓奶奶滿意。
和奶奶生前相處了幾十年的沈阿姨,知道蘇月愛吃筍絲米稞包,特地為蘇月包了幾份送了過來。沈阿姨看到蘇月消瘦的臉頰含著未咽下去的粿包,輕輕地拍著蘇月的后背心疼地說道:“蘇月,阿姨知道你想給奶奶找塊好墓地,距離城區六十公里的沈家壩是我娘家村,你可以去找找沈秋幫幫忙,他是我哥的孩子,辦事挺靠譜的,不如拜托他幫你找墓地吧。”蘇月含著淚擠上一絲笑容,點點頭,叫沈阿姨把沈秋的電話號碼給她。
冬季的南方,那濕冷的氣候著實令人煩惱。天空總是陰沉沉的,仿佛一塊沉甸甸的鉛板壓在城市的上空,陽光成了稀客,鮮少露面。空氣里像是浸滿了水一般,濕漉漉的,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覺到那絲絲涼意在往鼻腔里鉆,然后蔓延全身。
蘇月小心翼翼地駕駛著路虎越野車,沿著沈家壩崎嶇蜿蜒的盤山公路一路前行。副駕駛位原來是奶奶的專屬位置,每逢風和日麗的天氣,蘇月便會帶上奶奶出去散心。后備廂里有酒精燈、小火爐和磨好的巴西咖啡豆粉。到達風景宜人的野外,蘇月便找塊空曠的草地,放上墊子,扶奶奶坐下,開始烹煮咖啡。隨后,她一邊陪奶奶看看藍天白云和倒映在湖水里的青山,一邊幫奶奶捶捶腿。奶奶會在蘇月品嘗咖啡時,把她背后的辮子撩到肩前,輕輕揉一揉蘇月的后背。蘇月用略帶撒嬌的語氣說道:“奶奶,您揉得太輕了,跟撓癢癢一樣,我都要笑出來了。”奶奶聽了也想笑,淚花卻先涌上眼眶。
蘇月按照導航把車開到一個名叫“向陽民宿”的停車場,停好車之后,打開車門的瞬間,一個渾厚的男中音在車后響起:“你是蘇月吧?我是沈秋,沈陽的沈,秋天的秋,知道你要今天到壩上,我一直在等你。”蘇月點點頭,上前和沈秋握手寒暄,她感受到了沈秋寬厚的手掌既溫暖又有力量。
沈秋告訴蘇月,沈阿姨給他打過電話,一再囑咐要給她的奶奶找塊向陽的墓地,即刻就帶蘇月去看看墓地的位置。山風徐徐輕拂著蘇月的發梢,沈秋遞給蘇月一件軍大衣,并為她披上。沈秋告訴蘇月,沈家壩是附近三個縣的交界處,屬于海拔最高的村莊,天氣晴朗時,每天都會有慕名而來到壩上的游客去觀日崖,看日出的人更是絡繹不絕。
“沈大哥,我聽沈阿姨說,你已經在沈家壩開民宿九年了,這壩上除了看日出,也沒有其他的景點,能讓你堅持這么多年的究竟是什么呢?”蘇月側著臉去問沈秋,山風撩起她的長發,有一縷頭發掉落到她眼前,擋住了她左眼的視線,使沈秋的面容變得模糊起來。
沈秋走近蘇月,細心地把蘇月身上的軍大衣毛領翻起,沉默片刻,便扭過身朝遠處的青山嘆息說道:“我十九歲參軍入伍在廣東珠海,退伍后與幾個戰友在珠海開了餐廳,事業穩定后,在那邊結婚成家了,愛人負責照顧孩子上學。”望著一臉茫然的蘇月,沈秋娓娓道來,“十一年前,我父親因年老體弱,有一次在壩上修路時摔傷了腿。我得知后,趕緊從珠海回沈家壩照顧父親。父親在我回家的當天晚上告訴我,幾天前在觀日崖看日出的崖臺上,有個女生從崖口跳下自盡了。”
蘇月一聽,感到十分震驚,她最聽不得這種傷心到絕望的故事:“可憐的女生,一定經受了無法忍受的痛苦吧?”
看著眼前蘇月驚悚的表情,沈秋說:“我不認識那個女生,不了解她經歷了什么樣的磨難我是在沈家壩長大的孩子,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一步一步丈量過的,觀日崖是觀賞日出的最佳位置,太陽從山峰后面徐徐升起時,能感受到一種溫暖與力量。”
蘇月覺得他說得多了,可能會口渴,便從背包里拿出一瓶礦泉水遞給他。沈秋接過來,擰開瓶蓋抿了一口,接著說:“觀日崖崖臺與山谷地面的落差高度將近一百米,也就是三十層樓的高度,選擇輕生的人,只要往崖口一躍,必定是粉身碎骨的。”
蘇月此時的表情是無比復雜的,更無法用任何語言去形容眼前這個帥氣剛毅的男人。順著沈秋手指的方向,沈月著到崖口和山谷的落差,身體的不適瞬間感覺令她氣喘呼吁。沈秋見狀連忙輕輕拍著蘇月的后背,蘇月的身體才緩緩地恢復原狀。
“我回來照顧父親一個月后,記得是冬至時節,我起了個大早,準備去鎮上買些葷菜,給父親增加些營養。我騎著摩托車經過觀日崖崖臺時,看到了一位中年男士獨自靠在崖臺的圍欄上,將手中酒瓶里的酒向嘴里猛灌后,把酒瓶使勁甩向深谷,一只腳已跨過崖口的圍欄。我來不及把摩托車熄火,跳下車直奔崖臺,硬是把這男人從背后攔腰抱住,將他拖回安全位置上。從那一刻起,我就告訴自己,珠海是回去不了,我要留在沈家壩,不能再讓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在這個地方墜落。”
沈秋的這段話,讓蘇月感覺仿佛是迷途的羔羊找到了歸途。奶奶離世后,蘇月的身心深受打擊。上小學的時候,每當快走到家的小巷口時,她遠遠就能望見奶奶站在那里等她,待她走近奶奶的身旁后,就被奶奶摟在懷里。
蘇月上了大學,已是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大姑娘,奶奶站在蘇月身邊只到蘇月的肩膀,蘇月都能把奶奶摟入懷里了。如今沒有了奶奶的陪伴,蘇月對自己的未來既迷茫又絕望。雖然奶奶留給蘇月的家底足夠讓她豐衣足食,但蘇月對奶奶無盡的思念,加上年幼時父母的變故和自己身體的疾病,讓這個外表柔弱的女孩,獨自默默地承受著命運的苦難。
在大學里聽到同學聊戀愛的幸福和快樂,蘇月默默地走開,不想讓同學們看到她失落的表情。蘇月參加工作后,學校的同事要給她介紹男朋友,她也只能婉言謝絕,她不是崇尚獨身主義,更不是冷血動物,她剛上高一時就查過醫學資料,了解到自己的肺動脈高壓疾病是無法給未來伴侶帶來幸福的,骨子里的教養與善良,使她不敢依戀愛情和婚姻,因此她在外人的眼中變成了一個孤傲、冷漠的女孩。
奶奶能健康長壽是蘇月最大的心愿,奶奶也知道寶貝孫女心里的想法,所以相依為命的陪伴,是彼此之間一刻也無法割舍的紐帶。
“蘇月,前面向陽坡就是我給奶奶找的墓地,每年的清明節前后,這里都會有漫山遍野的杜鵑花,有無數的蜜蜂和蝴蝶在花叢中飛舞,還有相思鳥和杜鵑鳥在啄食杜鵑花,而且陽光充足,是一個很美好的歸宿。”
蘇月停下腳步,只見冬日的暖陽高懸在澄澈的天空,毫不吝嗇地將光芒灑向那片山坡。山坡像是披上了一層金色的紗衣。青翠的杜鵑花叢在陽光的輕撫下仿佛被注入了絲絲生機,閃爍著柔和的光澤。那些裸露在外的巖石,也不再顯得那般冰冷生硬,被陽光暖著,竟有了幾分古樸的暖意。
順著山坡望去,光影斑駁錯落,好似一幅天然的油畫。偶爾有幾只麻雀飛過,它們在這金色的世界里短暫停留,嘰嘰喳喳地叫著,似在享受這難得的溫暖,而后又振翅飛向遠方。陽光慢慢移動,山坡上的每個角落都在這冬日里盡情地享受著太陽的饋贈,寧靜又美好。
“沈大哥,奶奶生前最喜歡有陽光和開滿鮮花的地方了,這個位置奶奶會滿意的,謝謝沈大哥了。”蘇月看了之后,感動得溢出淚花。沈秋把紙巾遞給蘇月,讓她擦去涌上眼眶的淚水。許久不見的笑容在蘇月的臉上綻放。她站在那里,身姿纖細,仿佛一陣稍大的風便能將她吹倒。白皙的面龐透著柔弱,眉眼間盡是如水般的溫婉,那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人忍不住想要去呵護。一頭烏黑的長發柔順地垂在肩頭,更添了幾分飄逸。
找到奶奶入土為安的墓地,一直是蘇月的期待。眼前這個剛認識不久的男人,給了蘇月不一樣的感覺。歲月像是一把無情的刻刀,在他的臉上劃下了一道道深深的溝壑,每一道紋路里似乎都藏著生活的酸甜苦辣。他的皮膚被山間的日頭曬得黝黑,透著一種歷經風雨后的堅韌。
“蘇月,我帶你去觀日崖崖臺和民宿轉轉吧!”沈秋走近蘇月,言語間讓蘇月體會到久違的溫暖,這種來自兄長一樣的感覺是蘇月從未有過的。
跟隨沈秋的背影,蘇月走進這個古樸的村落。最起眼兒的便是那一棵棵柿子樹了,它們像忠誠的衛士,靜靜地佇立在村頭、巷尾、房前、屋后。整個村子像被無數的紅色小燈籠給點燃了。
柿子樹的樹干粗糙且龜裂,在那一道道或深或淺的紋路里,仿佛藏著歲月的故事。褐色的枝干向四面伸展,好似想要盡力擁抱這一方天地。樹枝上,殘留的幾片枯黃的樹葉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搖搖欲墜,它們與一個個紅彤彤的柿子相互映襯著。那些柿子三三兩兩地簇擁在一起,似在抱團取暖;
有的則孤零零地懸在梢頭,在清冷的北風中晃悠,透著一股子倔勁。柿子的表皮光滑鮮亮,在冬日暖陽的映照下,泛著迷人的光澤,仿佛被大自然精心涂抹了一層蠟。薄霜偶爾落在上面,像是給它們披上了一層輕紗,更增添了幾分朦朧之美。
沈秋停下腳步扭過身子,神情和藹地說道:“蘇月,村民每年采柿子時,每棵樹都會留下十幾個柿子在樹上。”蘇月好奇和不解地望著沈秋。
“這是村里老一輩人留下的祖訓,柿子樹上的柿子是留給寒冬里鳥兒的口糧,鳥兒在看到有柿子留在柿子樹上后,也會把柿子樹上的蟲子清理了,這應該是人與動物間最好的相處方式吧!”沈秋意味深長地說著。
沈秋告訴蘇月,沈家壩原來有二百多個村民,這些年都陸陸續續搬到縣城和鄉鎮居住了,村里只有八個老人不愿離開生活了一輩子的故土,其中也包括他的父親。母親去世得早,是父親既當爹又當娘把他拉扯大的。有一段時間,他帶著父親去了珠海,但父親不適應珠海酷暑難耐的天氣,思鄉心切的父親又回到了沈家壩。回來后不久,父親就不慎摔傷了腿。他本想等父親腿傷痊愈后重返珠海,可又趕上觀日崖發生了輕生事件。當他把沈家壩發生的事告訴愛人和幾位戰友時,眾人鼓勵他留在沈家壩當守崖人,救助輕生者。因此,沈秋決定留在沈家壩開民宿。
沈秋與蘇月一前一后順著觀日崖的臺階攀登。蘇月氣喘呼呼地登上了觀日崖崖臺,雙手扶住崖臺圍欄。風悠悠地拂過她的面龐,帶著草木的氣息。極目遠眺,那連綿的青山宛如一幅雄渾的畫卷在眼前徐徐展開。那是大自然共同雕琢出來的杰作。
“沈大哥,到了這崖臺,我才真正體會到天地之間的震撼。我想知道,你留在沈家壩不僅僅是一時沖動吧?如果激情退卻了,真正考驗的,怕是堅持的毅力和直面困境的勇氣了吧。”
“蘇月,你說的這些都是我這幾年經歷過的。我留在沈家壩一待就是九個年頭兒,這與愛人和戰友們的支持理解是分不開的。壩上民宿收入不多,能留下住宿的游客也大多在觀看完日出后就即刻返程了。當初建民宿和加固觀日崖崖臺的費用都是珠海戰友們一起捐助的,因為我在珠海與戰友們開的餐廳生意不錯。我留下來守住崖臺,雖然離不開親友們的鼎力支持,但同樣也需要更多的社會力量參與進來,讓那些想放棄生命的人,在最后一刻有機會重生。”沈秋目光堅定,繼續說道:“我能做到,相信你一定能做得比我更好!你讀的書比我多,該明白從觀日崖救下輕生者不過是個開始,給他們準備一茶一湯也不難,真正的挑戰是如何讓這些人走出沈家壩后能真正擺脫現狀,回歸正常生活。目前來看,任重而道遠啊!”
沈秋的一席話,讓蘇月想起了泰戈爾那首感動全世界的名詩:
把自己活成一束光
因為你不知道
誰會借著你的光走出了黑暗
請保持內心的善良
因為你不知道
誰會借著你的善良走出了絕望
沈秋想告訴蘇月的何止是今天的話題,這些年太多太多的壓力和誤解,讓他身心俱疲。他也曾想過離開沈家壩,回到愛人身邊,與戰友們打理好事業,可每次從民宿大門口看到觀日崖崖臺時,他的視線就不由自主地會觀察很久。他心里明白,沈家壩需要他,他就是觀日崖上的那棵柿子樹,根須已在崖臺深處。
蘇月跟著沈秋走進民宿的大廳,見一個小女孩正站在吧臺里上網。看見他倆進來之后,小女孩立即走上前來,請他倆坐下喝茶。她深深地看了蘇月一眼,覺得蘇月氣質高雅,渾身散發著書卷氣,很像林黛玉。小女孩是沈秋雇來看民宿的,收錢、登記、打掃客房,甚至煮飯、招待游客都由她一個人承擔。沈秋示意小女孩不用幫忙,他來泡茶。小女孩會意地點點頭,回到吧臺內。
沈秋開始燒水泡茶,他行云流水一般,燙杯、洗茶、倒茶、聞香動作像鋼琴家彈鋼琴一樣優雅、流暢。蘇月看呆了,沒想到沈秋是一個如此講究的人。她在氤氬的茶香中,聽沈秋緩緩地訴說往事、奇聞、名人逸事,甚至娓娓而談宇宙觀。蘇月覺得自己像做夢一樣:怎么遇上一個這么有人格魅力的男人呢?
蘇月坐不住了,如果繼續和沈秋談下去,肯定會迷失自我,而他又是已婚男人,所有的貪嗔癡都毫無意義。蘇月便起身向他告辭。沈秋送她到她的車邊,不知為什么,她竟然說出一句令自己都想象不到的話:“沈大哥,別了,請抱我一下”
沈秋點點頭,伸出長臂,輕輕地把蘇月攬入懷里,輕輕地拍一拍她的后背。五秒鐘之后,他輕輕地把她推開,為她打開車門。蘇月坐進駕駛室,啟動車子,緩緩地向山下駛去。蘇月在后視鏡里看到他向她揮手,一直到看不見為止。
蘇月與沈秋約好,安放奶奶的骨灰的時間定在清明節前,這個節點沈家壩的山坡會綻放漫山遍野的紅杜鵑。想到奶奶的安息之地有陽光,有鮮花,蘇月的身體和精神也好了不少。
正決定一個月后返校上課時,蘇月接到沈阿姨驚慌失措的電話。沈阿姨哭著告訴蘇月,沈秋在救一個輕生墜崖的女生時,那女生拼命抗拒搭救,但沈秋拼盡全力把女生推進崖臺內,自己卻不幸墜落山谷。女生獲救后雖然第一時間撥打了報警電話,但救援隊尋找到沈秋時,他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了。蘇月聽到沈阿姨電話里的哭訴后,手中的電話從掌心滑落到地面,不停顫抖的手想按住怦怦的心跳,涌上眼眶的淚水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蘇月告訴自己,從沈家壩回來以后,自己就不再是那個膽怯柔弱的女孩了。
蘇月給學校交了辭職信后,在路虎車的副駕駛座上放好了青花瓷罐,她把車駛入殯儀館,她要去見沈秋最后一面,也會告訴這個用生命踐行諾言的男人,如果他不在了,她會接下他的承諾,守住觀日崖,不能再讓輕生的人從那里墜落,因為那是太陽升起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