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媒體報道,偏遠山區的留守兒童要去上學,必須起大早,打著手電筒在崎嶇的爛泥路上,徒步兩個多小時才能到學校,這是2019年的新聞紀實。回想起自己小時候上村小,還能走水泥公路,那會兒才2006年,這樣一想當時的自己還是生活在幸福中的。
小學一年級和二年級,我都是在村小上的,村小離家五六公里,剛開始是爺爺奶奶接送,后來還是學著跟著同齡人結伴上下學。上學途中很有趣,同行的小伙伴互相嬉戲追鬧、捉弄玩笑,留刻童趣記號,哪怕有時發生沖突和不愉快,但這些過兩天便也沒人記得,只記得上學要整整齊齊的,放學也一樣。
印象中的村小是個不祥之地,聽村里的老人說建村小的那塊地以前埋過好幾個人。群象綿延,斗折蛇行。村小隔河靠山而建,學校的大鐵門靠橋臨河,教學樓背面靠山,只有兩層。第一層三個教室容納了三個年級的學生,教室里的黑板是石膏糊墻涂黑的,課桌是老舊的連體木桌。第二層是雜物間和圖書室,圖書室的大門常年鎖著,門上的鐵鎖與校門的鎖大小呼應。學校的左邊是土壞房搭建的廁所,右邊是廠棚式的食堂。操場全是雜草沙礫,中間掛著一面迎風飄揚的五星紅旗,可惜的是自己沒參加過一次升旗儀式。
學校只有兩個老師,一男一女。男老師教一、二年級,女老師教三年級兼職給我們煮飯吃。2006年,我七歲,剛上一年級。我們班只有二十個人,都是留守兒童。男老師很兇,我們上課都不敢說話,連回答問題都不敢。他在隔壁的二年級上完課馬上又拿著課本輾轉來到我們班,一節課沒人舉手回答問題,于是他便要求我們輪流回答問題,還要上臺默寫生字詞。我那會兒每次上臺寫完生字詞都想要上廁所。男老師還會督促我們吃午飯,白水燉蘿卜真的很難吃,還時不時會吃出沙子,男老師采取獎懲措施:“你們誰第一個把飯吃精光就獎勵誰一個作業本,沒吃完的同學罰掃教室一天。”我們幾個人鉚足勁兒閉著眼用勺子舀起飯菜直送口中,十分盡興,似乎把白水蘿卜吃出了魚香肉絲的感覺,因為每個人都想要一個作業本,那會兒作業本要自己去雜貨店買,學校不發。
一年級下學期時,我莫名其妙地成了我們班班長,每天第一個到學校,最后一個離校。放學前的家庭作業都是我布置的,每次大家都嫌棄我喜歡布置一些有難度的題目。因為被屢次聲討,我后來布置的作業都是類似于填空題和抄寫的題目,但我自己還是在做思考題和應用題,然后期中期末考試我都是第一名。
小時候喜歡寫日記,喜歡記下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記下那些難忘的場景和瞬間。
2007年5月13日 星期三 天氣晴 心情是郁悶難過
今天,我們班共用的那本《新華字典》丟了,而我作為班長,是在老師的授權下負責保管這本字典的。我記得前一天放學后借給小志拿回家了,小志就沒再歸還了,與他對質他什么都不承認,我一時也解釋不清了。那本字典是我們二十個人每人拿五毛錢湊一起買的,屬于我們班的公共財產,現在丟了,男老師說:“鄧榮輝,你是班長!字典在你那兒保管,現在丟了不見了,你要負責再給大家買一本回來…”我突然像一個泄氣的皮球一樣,像鮮艷的花卉頓時失去了底色,低著頭不說話,小小的腦袋有大大的問號。
放學回到家,我不敢直接問奶奶要錢買字典,便通過爺爺間接去問,然后一個不小心他兩人又吵了起來。我很自責,心里想著:“我真沒用,連本字典都保管不了……”突然一聲尖叫:“輝仔,過來一下!”我躡手趿腳地跑過去,低著頭唯唯諾諾的,像平時闖禍的樣子。“買本字典要用多少錢?”我渾身抖動著,逼自己說出那結巴的幾個字:“要,要十塊。”奶奶從柜子里給我拿了十塊錢,“你說你怎么搞的,這么沒用…”我拿著錢塞進書包里,人跑到石橋上,坐在上面聽流水聲,不知不覺眼淚就掉下來了,這時候發現,原來眼淚是咸的。
回過頭看,有關村小的記憶有美好堅強的一面,也有虛假不堪的一面,荒誕卻現實,矛盾但真實。幸運的是自己并沒有被這些奇怪的事情絆倒,也沒有因為氣憤受委屈就放棄向善向上,小學生該有的活潑開朗和純真童趣,我一樣不少,包括喜歡上小女生。
小時候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樣子的呢?
在村小上二年級時,我喜歡上一個女同學,她是我同桌。小時候對好朋友的理解就是喜歡她,就是非常喜歡她。喜歡她,就是想跟她一直做好朋友。那會兒就是我給你吃一顆糖,你給我吃一塊餅干,兩人一起喝一瓶娃哈哈。我喜歡像蒲公英一樣黏著她,拉著她的小手像風一樣在小小的操場上時而瞎跑,時而又蹲下,彼此說些天真的悄悄話。
喜歡一個人,就會彼此留存一些物件,大多是些文具、玩具;會在放學回家途中偷偷挖一個土坑,把一些想對她說的話用卡片寫好,然后小心翼翼地用一個盒子裝著埋在土里。
喜歡一個人,就會看她和其他的男同學靠得很近,玩得很貼切的時候就會莫名不開心,心里沉著一塊大石頭,然后故意弄出響聲造出聲勢,直到她朝你來一個扮鬼臉式的搖頭吐舌頭。
喜歡一個人,會為那條擦了又畫,畫了又擦的“三八線”糾結數次;會在玩“老鷹捉小雞”時,看她抓不到“小雞”有些不高興時故意輸給她,讓她也享受一次被“老鷹”追的歡快;但是玩丟手絹時,卻總喜歡把手絹輕輕地放在她的身后,慢慢走開好讓她來追自己。
老師說:“同桌之間要相互幫助,尤其是學習好的同學要盡量多幫助學得不怎么好的同學…”似乎學生時代,同桌兩人之間在學習上總會有差距,好的那一個要好好關照另一個,因為這樣彼此之間才會發生很多有趣的故事。她是學習不太好的那一個,所以每次放學后我總會陪著她寫完罰抄的作業,陪她弄懂今天的知識點后才回家;在她寫作業沒有作業本時,我會把自己的作業本給她,自己撕下幾張紙粘在寫完的作業本后面;會在她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支支吾吾時,我忽然忘記自己平時在課堂上的膽小而舉手回應:“老師,我,我知道…”即便在期末考試做完試卷準備離開考室時,回頭看見她那焦急的模樣,心里也會跟著不停地糾結。
喜歡一個人,會雙手撐著下巴久久地凝望她睡著了的樣子,會不斷地夸獎她說的話,稱贊她所做的事情,會想把自己最開心的事情與她分享,把自己最難受的事情與她一起“吐槽”。就想聽她說“你好厲害呀”,然后嘴上說著“沒什么”,其實心里樂開了花。就是每天上學看見她了總要跟她擊個掌說聲“早上好”,每天放學與她分離時有點兒不舍地抬頭望著太陽公公,心里想著,“您要是能晚點兒下班就好了”
喜歡一個人,就是見不得班上同學議論她欺負她,然后也會使用湖南人的“霸蠻”。
喜歡一個人,就是一直幫她還不敢說“我喜歡你”,只是用各種搪塞的理由說“不用客氣”。
喜歡一個人,就是見不得她流眼淚,每次只是在她流淚時守著她也不敢說話,時不時遞紙巾給她。
喜歡一個人,就是吃午飯時喜歡靠她坐在同一條長木板凳上面,傻傻地問:“你吃的是什么呀,可以給我吃一口嗎?”吃了一口她碗里的白蘿卜,閉眼,眼里是夜晚的星空,腳底是藍天下的白云,長長地吸上一口氣,笑著說:“好吃”低頭繼續吃著自己碗里的白水燉蘿卜。
喜歡一個人,就會笑得很燦爛,像田野里的向日葵一樣。會在課間當著全班同學向她許諾:“我以后要娶你…”然后她生氣了,偏著頭嘟嘴說:“不跟你玩了”這時你會心里頓一下,會有點兒小傷心和小沮喪。晚上在家你思來想去,寫張紙條夾在課本里,第二天偷偷塞到她課桌里面:“我們和好吧…”她看了紙條不說話,課間兩人又玩到一塊兒去了。
后來,爺爺去世,我也轉學了。之后我再也沒有碰見過她,聽說她初中輟學,嫁了人,孩子現在都兩歲了。
行舟夜來風雨聲,夢里花落知多少。回憶這東西說不清也道不明,它就像是河底的鵝卵石,在時間長河的沖刷下,終會消失蹤跡,哪怕太陽照耀下時有折射光線,但終究尋覓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