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D42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9-055X(2025)03-0128-13
doi:10.19366/j.cnki.1009-055X.2025.03.011
一、問題的提出與文獻回顧
“鄉賢”這一概念發軔于東漢時期,最初是國家對那些生前做出過重大貢獻的官員及社會賢達,在其去世后追授的一種榮譽稱號[1]。這一稱號不僅是對他們個人成就的認可,也是對其道德風范和功績的永久紀念。隨著時間的推移,鄉賢演變成一種德行與事功的復合身份標識,特指德高望重的鄉村精英[2」。在傳統社會中,鄉賢階層承擔了基層治理的重要職責,成為鄉村秩序維護與日常管理的核心力量。隨著時代不斷發展,現代國家的治理結構日益完善,鄉村地區的基層治理形式更加豐富。然而,傳統鄉賢的社會影響力卻日漸式微。例如,20 世紀80年代以來逐步推行的“鄉政村治”體制[3],就是基層群眾自治制度的體現。新時代隨著國家權力的下放,鄉村紛紛探索新的自治模式[4]。在當前的實踐中,作為以公共治理為導向的基層組織,新型社會組織開始廣泛出現。這些組織一方面關注鄉村的公共事務,活躍于鄉村公共領域;另一方面嵌入地方政府的治理結構,合作推進地方治理[5],在鄉村治理中具體落實“社會協同、公眾參與”[6]。其組織形式包括鄉賢理事會、民主監事會、公益理事會等,是村民利益表達與鄉村自治的非官方機構[7]。
鄉賢組織作為一種重要的新型社會組織,整合了新時代的鄉賢力量。《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意見》提出“深化村民自治實踐”“積極發揮新鄉賢作用”。新鄉賢區別于傳統鄉賢,是在新時代中致力于鄉村發展的賢能人士,特指有資財、有知識、有道德、有情懷、影響力大、情懷深的鄉村精英9。本文根據治理實踐將其劃分為四類群體:老黨員、退休干部等政治能人,他們通過豐富經驗和廣泛人脈助力鄉村基層治理;新農民、創業帶頭人等經濟能人,他們通過引人先進技術和經營理念推動鄉村經濟發展;資深教師、文藝工作者等文化能人,他們通過宣傳先進文化助力鄉村文明建設;樂交際、善調解的社會能人,他們通過發揮較強的溝通能力和協調技巧,緩和鄉村社會矛盾。這四類新鄉賢共同構成鄉村振興的一支重要力量,可以為鄉村全面發展作出重要貢獻。
鄉賢組織將分散的新鄉賢力量整合為一個有機的治理整體,實現了新鄉賢的組織化。在實踐中,諸如鄉賢理事會、鄉賢評理堂、鄉賢工作室、鄉賢參事會等鄉賢組織在多地涌現[10],并在鄉村法治建設、經濟發展、政治參與、文化傳承、環境保護等多個領域發揮積極作用[]。在現代治理框架內,鄉賢組織開展鄉村治理活動,發揮道德教化、資源調動、社會調解、文化宣傳等作用,整合鄉村的人力、財力、物力[12],推動國家政策的有效實施[13],促進鄉村振興。
目前,針對鄉賢組織參與鄉村治理的研究可以分為兩部分。第一,聚焦鄉賢組織的治理路徑,研究鄉賢組織如何獲取鄉村社會的政治認同,實現有效治理。鄉賢組織與地方政府、村民等展開互動,通過倫理性、功能性、競爭性等多種嵌入方式構建網絡化治理權[14]。一方面,鄉賢組織與基層政府、村委會互動,通過“任務型經紀”[15]“控制權共享”[16]等方式與基層政府合作,獲取官方的制度認可。另一方面,鄉賢組織與當地村民互動,通過情感嵌入、身份嵌入和治理嵌入等方式,獲得村民的社會認同[17],進而凸顯農民主體性,通過“精英—中堅分子—群眾”的動員路徑動員鄉村內部[18],促進村社集體產業的發展[19],號召村民參與鄉村自治,充當村民的“喉舌”與鄉村社會的“解壓器”20]。第二,關注鄉賢組織的實踐困境。盡管鄉賢組織在鄉村治理中發揮了積極作用,但實踐中仍面臨權威不足、制度缺失、資源欠缺等挑戰。首先,新鄉賢的治理權威缺乏村民認同。文化思潮的多元性對鄉村社會產生了沖擊,逐漸影響鄉村互惠互信的傳統氛圍,削弱了新鄉賢的影響力。在激變的鄉村環境中,新鄉賢的影響力受到削弱[21]。因身份不對稱、信息不對稱和利益不對稱,村民對新鄉賢與鄉賢組織的接納程度有限[22]。而鄉村文化符號的弱化更是加劇了新鄉賢群體的“局外人”困境,依托宗族、傳統道德的鄉村治理被原子化的鄉村排斥,鄉賢組織在鄉村社會中權威不足[23]。其次,鄉賢組織的制度化建設也有所不足。村委會職能通常缺乏清晰的制度劃分[24],可能產生公權力壟斷、權力資本化、“期權腐敗”等問題[25]。最后,鄉村治理資源的匱乏制約著鄉賢組織的發展,現代社會的快速發展消解了傳統治理資源(文化、組織、傳統鄉賢等)[26],城鄉差異也削弱了鄉村的發展動能(經濟、人才動能等),鄉村經濟發展失衡、人才更替失序[27],導致鄉賢組織所需的治理資源供給不足。
綜上所述,作為新鄉賢組織化的體現,鄉賢組織在鄉村治理中扮演著重要角色。鄉賢組織與地方政府、村民等多方主體互動,可以有效凝聚各方資源,促進鄉村善治。然而,鄉賢組織在實踐中面臨影響力不足、制度建設薄弱、資源獲取有限等挑戰。以往研究多聚焦鄉賢組織的具體治理路徑或面臨的困境,較少從鄉村賦能的角度探討其克服治理挑戰的過程。基于此,本文運用行動者網絡理論,剖析湖南J村鄉賢組織的治理案例,分析鄉賢組織如何打破治理困境的動態過程,探索其整合、動員多方主體和實現有效治理的鄉村賦能路徑。
二、理論基礎與分析框架
行動者網絡理論(Actor-NetworkTheory)于20世紀80 年代由布魯諾·拉圖爾(BrunoLatour)等人提出[28]9,該理論最初聚焦利益聯盟網絡的形成機制,探討不同利益群體如何構建和維護其網絡關系。隨著時間的推移,行動者網絡理論的影響力逐漸擴大,其應用范圍也擴展至管理學、政策研究、技術創新等多個領域,成為研究多元治理、社會網絡分析等復雜社會行為現象的重要工具。
行動者網絡理論圍繞三個關鍵要素展開:行動者(actor)、網絡(network)和轉譯(translation)。第一,行動者是該理論的基本單位,它們可以是個人、組織、技術、觀念等任何能夠參與和影響網絡構建的行動對象[28]37。行動者分為核心行動者和非核心行動者兩類。核心行動者通常是網絡構建的發起者和推動者,而非核心行動者在網絡中則扮演輔助或支持的角色。第二,網絡是不同行動者以特定關系(競爭、合作等)相互連接而成的鏈條,在該鏈條中行動者以互動方式助力行動目標的實現[29]83。第三,轉譯是網絡的建立過程,包含四個階段:問題化、利益相關化、招募和動員[30]。在問題化階段,核心行動者需明確網絡構建的目標和問題;在利益相關化階段,核心行動者將尋找并強調與其他行動者的共同利益,以增強他們參與網絡的意愿;在招募階段,核心行動者需要采取一系列措施來吸納其他行動者加入網絡,如提供資源、建立信任等;在動員階段,核心行動者需要發揮自身領導力,推動網絡成員共同參與到行動中,實現行動目標。
行動者網絡理論以行動者為中心,強調在網絡中人類行動者與非人類行動者的參與能力是一致的,兩者以同等身份相互連接、彼此互動,共同完成行動目標的轉譯。在鄉賢組織構建的行動者網絡中,行動主體既包括新鄉賢、村民、村干部(村委會委員)等人類行動者,也包括土地、產品、情感、文化等非人類行動者。鄉賢組織作為核心行動者串聯起所有行動主體,樹立鄉村善治的治理目標,構建鄉村治理的行動者網絡。在行動者網絡中,人類行動者與非人類行動者缺一不可。作為核心行動者,鄉賢組織識別鄉村治理困境,確立鄉村行動目標,與廣大村民、村干部互動獲取治理認同。情感、土地、產品等資源要素則能聯動村民等主體,助力行動目標的實現。由此,本文提出行動者網絡理論的分析框架,并以權威、資源等要素為切人點分析鄉賢組織的行動。
權威是一個人在相信自已施行影響的權利的合法性基礎上要求別人服從的可能性[31]152,可以劃分為魅力型、傳統型、法理型三種權威類型[32]341。但這一權威類型劃分并不完全適用于中國鄉村的治理情境。隨著傳統權威失效,學者指出鄉村治理呈現“內生權威嵌人”的特點,鄉村非體制精英崛起[33],治理主體通過與鄉村社會主體良好互動實現權威嵌人[34]。治理權威展現出復合特征,表現為不再依賴單一的魅力型或法理型權威,而是融合多種權威元素,形成更為復雜和多維的權威形態,使得治理主體在應對各種鄉村治理挑戰時得以更加靈活、有效。
資源是指組織賴以運作的基礎,包括其擁有或能夠有效控制的物質、精神等要素[35]。對應到中國鄉村發展的實踐,資源包括農產品、土地等物質資源,也包括情感、文化等精神資源。如果鄉村物質資源匱乏、精神資源受損,那么僅依賴轉移支付并不是一條可持續的鄉村發展路徑。想要取得更為穩健和長遠的發展,鄉賢組織須充分利用鄉村自身的資源優勢,實現內源式發展[36]。這種發展模式旨在從鄉村內部挖掘潛力,通過提升鄉村的自主發展能力和資源利用效率,為鄉村的全面振興注人持久動力。
結合行動者網絡理論與本土背景,本文基于“權威-資源”維度的行動者網絡理論分析框架,探討鄉賢組織如何通過行動者網絡實現鄉村的有效治理。權威要素關注核心行動者與村民、村干部的互動,特指鄉賢組織實現鄉村多元共治的過程;資源要素關注核心行動者與物質資源、精神資源的互動,特指鄉賢組織推動鄉村協同發展的過程。在鄉賢組織的治理實踐中,權威要求與資源要素在行動者網絡的構建與賦能中發揮了關鍵作用,串聯起鄉村治理的完整鏈條。作為網絡構建的發起者,鄉賢組織通過動員各類鄉村主體,整合人力與物力,建立起一個緊密協作的行動者網絡。在此過程中,鄉賢組織依次經過問題化、利益相關化、招募和動員四個階段,樹立行動權威并積累行動資源。同時,鄉賢組織持續利用這一網絡,憑借其行動權威動員人類行動者,形成了多主體共治格局,增強鄉村治理能力;通過整合和優化行動資源,提升鄉村的發展稟賦,推動鄉村全面發展。借助行動者網絡構建與賦能,鄉賢組織成功打破鄉村治理困境,實現善治目標。鄉賢組織行動者網絡的分析框架如圖1所示。

三、行動者網絡構建:鄉賢組織的治理起點與互動機制
本文的經驗材料來自筆者實地調研和訪談收集的資料。具體而言,分析資料來自筆者2022年在J村開展的實地調研,資料收集方法為訪談法。訪談對象包括村干部、新鄉賢、村小組組長、普通村民等,共38名。訪談形式包括座談會與一對一訪談兩種,座談會邀請了J村村干部、新鄉賢代表、村民代表參與,會議時間約為150分鐘;一對一訪談時間為 6 0 ~ 1 2 0 分鐘,以半結構式訪談形式開展。訪談地點具體為J村黨群服務中心會議室、村民住宅。此外,基于對被訪者隱私的保護,依據通行的學術規范,文中出現的地名及人員均作匿名化處理。
J村位于湖南省中部,地理位置偏僻,面積約9.2平方千米,常住人口約9000人,村民姓氏多以“姚”姓為主。2012年以前,村莊近 80 % 的人口以紅薯粗加工為生,人均年收人不足四千元。先天發展條件落后,加之部分村干部私自出賣集體土地引起民憤,J村成為當地有名的“后進村”“信訪村”,村委會公信力下降,村民在治理過程中作用受限,主體性未能充分展現。面對J村治理乏力的狀況,2008年上任的村支部書記YLH提出了兩個發展目標:一是加快J村的經濟發展,提高村民的生活水平;二是提升村民的思想水平,號召村民積極參與家鄉建設。為實現發展目標,YLH創新性地提出了“J村鄉賢”這一榮譽稱號,每年組織評選活動,以此表彰那些積極參與J村發展、為村莊繁榮作出顯著貢獻的村民。當J村的鄉賢人數增至百余名時,“J村鄉賢”群體在村兩委的支持下成立鄉賢理事會,以組織化的形式參與到拉動產業發展、倡導文明風尚、監督環境衛生等鄉村治理活動中。隨著“積極發揮新鄉賢作用”號召的發出,J村村委將“J村鄉賢”的稱號更新為“新鄉賢”,開啟了鄉村共治的新篇章。截至2018年,隨著新鄉賢人數增長至1600名,J村的新鄉賢理事會進行了組織結構的優化調整,細分出多個鄉賢組織。各鄉賢組織職責清晰,分別專注于鄉村的經濟發展、環境衛生、移風易俗等方面的治理任務。至此,以組織拆分為治理起點,鄉賢組織在J村治理中的角色更加突出,有效推動了鄉村治理的現代化進程。J村鄉賢組織概覽如表1所示。

為應對J村民心渙散、經濟落后和村委會公信力不足等問題,鄉賢組織動員了多類行動主體,包括村民、村干部以及鄉村資源等,通過多元互動解決鄉村治理難題。結合行動者網絡的分析框架,本文將鄉賢組織的治理活動梳理為行動者網絡的構建與賦能。在行動者網絡構建中,鄉賢組織通過組織嵌入機制、利益聯結機制、情感信任機制三個互動機制,凝聚了行動資源、樹立了行動權威,完成了問題化、利益相關化、招募和動員四個行動者網絡的關鍵流程,有效整合了鄉村的多元力量。
(一)組織嵌入機制:與村委會互動
作為行動者網絡中的核心行動者,鄉賢組織在組織層面上積極與村委會進行互動。通過嵌入機制,鄉賢組織不僅與村委會達成合作關系,還成功樹立了自身的行動權威,從而將宏觀的發展目標轉化為一系列具體的行動任務,實現了治理問題的具體化和操作化。本文以J村鄉賢組織移風易俗理事會的治理進程為例,闡釋J村鄉賢組織與村委會的互動策略。
第一,移風易俗理事會組織吸納村干部群體,與村干部共同確定治理章程,在J村現有的治理框架內明確行動目標。在移風易俗治理初期,村支部書記
擔任理事長,各黨小組組長、德高望重的新鄉賢擔任成員。移風易俗理事會強調農村酒席盡量少操少辦、禁止大操大辦。此類規定與J村講究場面等傳統風俗沖突,改革初期村民配合度較低。
“老一輩都是這么干的,沒有排場,村里人要看笑話的。再說我們家也送了好多人情出去,突然不讓收紅包了,那我們的禮金也收不回來了,剛開始確實不愿意。”(村民-YH202215)②
在新鄉賢與村干部的商討下,移風易俗理事會確立了本村推進移風易俗的總體目標,細化了辦事主家須簽署移風易俗承諾書、紅白事不得燃放煙花爆竹、酒席規模不得超過20桌等具體規則。以YLH為首的理事會成員帶頭示范,踐行簡樸之風,避免鋪張浪費。YLH父親去世未舉行葬禮、新鄉賢家中結親嫁女也未舉辦酒宴。在YLH等人的正面影響下,村民多受觸動,逐漸接受移風易俗的新理念,開始遵守移風易俗的章程。
“姚書記的爸爸也是村里的老支書,好多人受過他的恩惠。老支書走了按理說都要去送一送的,書記卻貼了告示說不辦酒席。當時觸動真的蠻大的,人家書記都先帶頭了,我們也不能不配合。”(村民-LY202205)
第二,移風易俗理事會將治理任務嵌人村委會的工作流程,構建以村民、村干部以及新鄉賢為主體的治理互動機制,樹立了鄉賢組織的行動權威。例如,在酒宴操辦的共同治理工作中:首先,辦事主家須向理事會遞交酒宴操辦申請;隨后,理事會對酒宴的規模、人數和禮金等方面進行審核,并要求申請者簽署遵守移風易俗章程的承諾書;最后,村民將簽署材料上報至村委會,完成建檔工作。在該流程中,村民需要向移風易俗理事會遞交申請,并前往村委會進行上報建檔,確保移風易俗成為由村民、新鄉賢以及村干部三方共同參與、共同維護的一項治理舉措。2022年,該村喬遷宴、升學宴、慶壽宴等各類酒席次數同比減少 90 % 左右,村民人情支出較前三年減少 70 % 以上③。
“以前辦婚禮要請全村人吃飯,要花幾萬塊,現在只要邀請關系好的家屬,自己送出去的紅包也少了,人情花費少多了。”(村民-LWG202218)
鄉賢組織作為新興的社會力量,在鄉村治理中并不天然擁有行動權威。為了增強影響力,J村鄉賢組織在與村委會的互動過程中采取了策略性嵌人的方式,具體表現為邀請村干部擔任關鍵職務,并將自身的治理任務納入村委會的工作流程中,從而獲得必要的社會認可和制度支持。在嵌入機制的互動過程中,J村鄉賢組織樹立了行動權威,將其治理目標轉化為村民、村干部共同努力的具體任務,完成了行動者網絡構建中的“問題化”流程。
(二)利益聯結機制:與資源擁有者互動
在成立初期,J村鄉賢組織為推動鄉村發展,注重挖掘鄉村的各類資源。作為鄉村轉型發展的關鍵要素,土地資源尤為重要[37]。為推動土地利用模式的創新,新鄉賢理事吸納了一批創業帶頭人,以精加工農產品的方式提升土地價值。在開發土地、農產品等資源時,新鄉賢理事會通過成立合作社、實施村民幫扶等措施,強化了企業家、村民等主體與鄉村發展的利益聯結,促進了鄉村利益共同體的形成。
J村旱地較多,土壤礦物質及微量元素含量豐富,適合種植紅薯。2012年以前,當地紅薯產業多以粗加工為主,產品附加值低,每畝收人不足兩千元。針對這一現實情況,鄉賢組織提出了將紅薯由初級種植轉向精深加工產業的發展構想。基于當地的紅薯種植習慣,以YD、WS 等創業青年為首的新鄉賢牽頭成立了種植合作社,推廣“合作社 + 基地 + 農戶”的經營模式,建立大面積紅薯種植基地,開發紅薯粉、紅薯片、紅薯酸菜等10多個紅薯系列產品,并提供了500余個就業崗位。
“以前村民把賣不出去的紅薯加工成紅薯粉自己吃,因數量小、難保存、銷路窄,一直沒有形成產業。我們就想著集中加工,只要做出品牌,不愁沒銷路。”(新鄉賢-YD202204)。
除了整合紅薯企業,新鄉賢理事會還注重帶動村民共同開發鄉村資源。通過紅薯基地的建設,新鄉賢理事會帶動了J村群眾種植超過1000畝的紅薯,并為他們提供種苗和技術指導,確保紅薯的包回收和包銷售。這種模式使村民能夠共享紅薯企業的技術、資金和銷售渠道等資源,從而與鄉村發展緊密相連。值得一提的是,新鄉賢理事會也非常重視扶貧工作。通過創業帶頭人等新鄉賢的對口指導,貧困家庭獲得了紅薯種植技術、銷售渠道等方面的支持。這一舉措不僅幫助J村36戶建檔立卡貧困戶全部脫貧,而且從長遠上解決了村民的收入問題。
“我們家里一共有九口人,有四個人都是殘疾,以前自己種田都難,沒有技術,也沒有銷路。現在村里主動幫助我們。我們今年種了二十多畝紅薯田,收成了就賣給我們村里的紅薯廠。”(村民-YWX202211)
在與當地資源的互動過程中,鄉賢組織不僅促進了J村紅薯產業的發展,還加強了企業與村民之間的經濟合作和技術交流,形成了鄉村共建共享的資源開發模式。在該利益聯結機制下,鄉村經濟發展的成果能夠惠及全體村民,從而實現行動者網絡構建中的“利益相關化”流程。
(三)情感信任機制:與村民互動
為動員村民積極投身J村的建設,鄉賢組織充分利用鄉村的情感資源,加強與村民的互動。J村的村民大多同宗同源,擁有深厚的地緣聯系和共同的文化背景。基于這一特點,鄉賢組織采取一系列情感動員策略,吸引農民、工人、創業青年、企業家等各類行動主體參與鄉村建設。
一方面,鄉賢組織通過與村民的互動,加強了情感支持。鄉賢組織通過多種社會活動深化村民間的社會聯系,增強了村民的鄉土情感。其中,“快樂J村協會”發揮了核心作用。該協會擁有300 多名會員,涵蓋了廣場舞隊、軍鼓隊、腰鼓隊、籃球隊和舞龍隊等多個興趣小組,不僅致力于豐富村民的文娛生活,還旨在增強鄉村凝聚力。每逢中秋節、重陽節等傳統節日,“快樂J村協會”的新鄉賢們利用自身的主持、歌舞、烹飪等特長,開展了一系列集體性活動,如“迎國慶·賀重陽”農民文化藝術節、“J村盡美·歡樂頤年”主題活動等。這些活動不僅包括文藝演出,還包括義診服務、居家慰問等,為村民提供了全方位的情感服務。特別的是,“快樂J村協會”為留守老人、孤寡老人提供了人文關懷,增強了該群體及其家人對鄉村的歸屬感與認同感。
“我之前都是在外打工,家里老母親年紀大了,也很不放心。但是,最近幾年村里過節就會在鄉賢文化廣場辦活動,還給老人發紅包。確實感覺村里的條件越來越好了,我現在也回來在村里的廠子打工。”(村民-YXJ202207)
另一方面,與外出青年互動,強化該群體與家鄉的情感聯系。除了提高村民的凝聚力外,鄉賢組織還重視吸引外出務工或求學的年輕人回鄉發展。他們通過建立線上的信息交流渠道,定期向在外青年通報家鄉的變化和發展機遇,并提供必要的政策咨詢及技術支持,吸引那些在外青年投身家鄉建設,用青年的創新思維和現代視野為鄉村發展注人新活力。在情感號召下,J村成功吸引了一批年輕群體,助力鄉村的現代化轉型。例如,大學生YD、WS回鄉注冊“薯夫妻”品牌,發展在線銷售平臺;新農民YZ普及機械化種植優質稻谷的方式,帶動大規模土地的流轉等。
“我們現在都建了好多微信群,特別是還有一個村里年輕人的群。雖然他們好多都出去打工了,但是我們就經常在群里聊天,告訴他們村里在做什么事情。特別是村里的經濟好起來以后,愿意回來創業的年輕人也越來越多了。”(新鄉賢-YLG202217)
通過與村委會、村民及鄉村資源的互動,J村鄉賢組織成功構建了一個多元參與的鄉村治理行動者網絡。在整個互動過程中,組織嵌入機制是構建整個網絡的基礎,賦予了鄉賢組織合法性和權威性,為其實現利益聯結和建立情感信任提供了必要的前提條件。利益聯結機制則是在組織嵌入機制的基礎上,進一步深化村委會、村民、企業家等多方主體的合作,通過資源共享和價值共創,實現各參與方的互利共贏。情感信任機制則是維持上述兩種機制高效運行的重要保障,它確保了在半熟人社會背景下,不同群體間能夠保持高度的信任關系。綜上,組織嵌入、利益聯結和情感信任三大機制相互支持、不可或缺,共同構建了行動者網絡。J村鄉賢組織構建的行動者網絡如圖2所示。

四、行動者網絡賦能:鄉賢組織的有效村級治理
面對治理中新鄉賢影響力式微、鄉村先天發展條件受限等挑戰,鄉賢組織作為核心行動者,構建了鄉村治理的行動者網絡。在構建過程中,鄉賢組織樹立了行動權威、凝聚了行動資源,進而運用該網絡賦能鄉村治理。一方面,通過韌性權威賦能,吸納多元治理主體、開展靈活彈性治理;另一方面,通過內生資源賦能,促進經濟轉型升級、文明水平提升。在權威與資源的雙重賦能下,J村不僅擺脫了鄉村治理困境,還優化了鄉村治理體系,實現了有效的村級治理。
(一)權威賦能:促進鄉村多元共治
在行動者網絡中,J村鄉賢組織匯聚創業帶頭人、美麗鄉村建設者以及文明治理參與者等新鄉賢群體。同時,鄉賢組織與村兩委緊密合作,構建多主體共同參與的治理體系。在這個過程中,鄉賢組織的行動權威展現了韌性權威的特點,即在剛性規則與柔性人情之間尋找平衡點,實現包容性和靈活性兼備的鄉村治理。通過韌性權威的賦能,鄉賢組織可以提高多元主體的參與意愿與參與能力,進而開展彈性治理,有效解決村民參與度低、村委力量薄弱及權威不足等問題,推動村莊秩序的內生化發展[38]。
1.主體賦能:開放多元參與
在基層群眾自治制度框架下,村民是鄉村自治的核心主體。然而,在實際操作中,鄉村治理時常面臨“空心化”問題,村民的主體性未能得到充分展現。為應對這一挑戰,鄉賢組織靈活賦能多元主體,拓寬村民參與鄉村治理的途徑,構建涵蓋鄉賢組織、村民、村委會、黨小組等多方主體的治理體系,回應時代要求,打造鄉村治理共同體。
在組織內部,J村鄉賢組織采用情感動員的方式,以柔性手段吸納村民參與鄉村治理。一方面,通過宣傳鄉賢組織在社會治理中的積極作用,激發老一輩村民的鄉土情懷,進而提升他們的參與熱情。例如,“六老宣講堂”這樣的鄉賢組織,聚集了一批老教師、老黨員以及老村干部等鄉村精英。這些成員在鄉村治理中參與意愿高、參與能力強,在宣傳教育和解決紛爭方面起到了關鍵作用。另一方面,鄉賢組織借助鄉土社會的紐帶,感召見多識廣、學有所成的年輕人回歸家鄉,為他們提供創業資金、稅收優惠、技術支持等一系列激勵措施,并簡化土地流轉流程,鼓勵年輕人承包土地,投身現代農業建設。例如,在鄉賢組織的支持下,村里的大學畢業生YD和YPF等人返回家鄉開展紅薯深加工產業和機械化種植項目,促進了J村的農業現代化發展。
“邀請年輕人回鄉創業時,我從來不提自己的身份,只說按輩分我是他們的叔叔,再說起我當年也是放棄了長沙的經商機會回村建設,希望他們也能回來幫一把手。”(新鄉賢-CGH202208)
于組織外部,J村鄉賢組織與村兩委合作,建立剛性的治理鏈條,實現鄉村的有序治理。在組織嵌入過程中,鄉賢組織與村兩委建立了緊密的聯系,并持續參與J村的治理活動。針對村兩委列出的矛盾清單,鄉賢組織與村兩委展開合作治理,成功解決了114個棘手問題(總數117)。例如,2018 年以前,J村畜禽養殖污染、生活垃圾污染問題較為突出。為提升鄉村環境,環境衛生理事會作為發動者,推動“治廁、治垃圾、治房、治水、治風”五項綜合治理活動。以村兩委和村民小組為橋梁,將環境治理落實到每一位村民身上,形成了“環境衛生理事會一村兩委一村民小組一村民”的治理鏈條。每月末,環境衛生理事會聯合村兩委對村民的環境衛生表現進行評估打分,選出各個村民小組中的“最美庭院”。在合作治理下,J村的村容村貌顯著提升,并且于2018年獲評了湖南省美麗鄉村建設示范村。
“在我們村自己看來,鄉賢協會不是一個少數人的俱樂部,而是一個村民多數人的互助會。鄉賢不是個個都能辦大事,小能力的把住自己,中能力的管好家庭,大能力的服務社會,人人都可能爭當鄉賢,竭盡所能、發展鄉村。”(村支部書記-YLH202201)
在主體賦能的過程中,J村鄉賢組織秉持“人人皆可為新鄉賢”的開放包容理念,積極鼓勵所有村民參與鄉村自治實踐。截至2022年,J村新鄉賢的人數已達到了該村常住人口的六分之一。同時,鄉賢組織與村兩委建立了密切合作關系。雙方圍繞具體的治理任務,構建了一個既有原則性又具靈活性的治理框架,共同推進鄉村治理工作。通過這種剛柔并濟的賦能方式,不僅提高了J村村民、村委會等主體的治理能力,還促成了多元主體共同參與治理的良好局面。
2.制度賦能:開展彈性治理
為進一步發揮多元治理主體的治理效能,J村鄉賢組織制定了鄉村治理的規章制度。在治理過程中,鄉賢組織不僅依靠正式制度的約束力,還重視新鄉賢的個人魅力。通過將組織章程與個人影響力相結合,鄉賢組織形成了一套兼具靈活性和適應性的鄉村治理制度,賦能彈性治理,使得治理過程既保持了必要的規范性,又具備了應對復雜情況的靈活性。
為應對鄉村內不同的治理任務,J村鄉賢組織細分為多個組織,與村兩委協同合作,專注于特定領域的任務,如環境治理、移風易俗、文化建設等。針對這些治理活動,鄉賢組織制定了明確且詳盡的規則條例,如《J村環境保護條例》《J村移風易俗公約》《J村文化發展計劃》等。這些治理條例清楚地界定了各個環節中的責任分配、執行步驟以及具體要求等內容,確保治理工作的高效與精準,促進整個治理過程的規范化。
“我們現在想的就是自己的事情自已做,公示的條例寫清楚了衛生檢查的要求,村民按照這個規定來打掃房子,我們理事會按照規則檢查衛生,形成了一套穩定的流程。”(環境衛生理事會骨干"-LFH202211)
更為重要的是,J村鄉賢組織利用新鄉賢影響力,通過柔性方式促進鄉村的有效治理。鄉村治理面臨的環境復雜多變,僅依靠剛性的規章制度往往難以靈活應對各種突發事件和復雜情況。特別是在鄉村這種“半熟人社會”39]中,村民之間仍保持著一定的地緣聯系。鄉賢組織憑借成員的聲望和影響力,靈活調解村民之間的糾紛,化解鄉村矛盾;同時減少改革阻力,推動政策落實。通過人情交往的靈活性,新鄉賢能夠迅速響應并處理特殊情況(如村民拒絕遵守治理規定、村民間發生爭執等),與村民進行有效的溝通。例如,在J村推行移風易俗的過程中,盡管規章制度具有一定的約束作用,但仍有部分村民不愿意配合。在這種情況下,新鄉賢主動融人村民群體,采取情感溝通的方式進行勸導,確保移風易俗工作的順利開展。
“其實村里人不按你這個章程走,你也沒有辦法的,不能硬來,這個時候只能出動村里的老干部。我們退休的婦女主任就經常帶頭去那些不配合的群眾家里,了解情況勸說他們。老主任在村里有威望,這個流程你就走得下去了。”(村干部-DJX202206)
在應對鄉村的特殊事件時,鄉賢組織展現出柔性的人文關懷,巧妙地將個人情感融入治理之中,有效緩解緊張氛圍,彌補剛性規則可能帶來的疏離感,實現鄉村軟治理[40]。縱觀整個治理過程,J村鄉賢組織不僅通過成文規則穩固了鄉村治理框架,還利用熟人間的信任關系靈活處理鄉村矛盾。通過韌性權威賦能,J村鄉賢組織有效解決了“半熟人社會”背景下鄉村治理中權威失效、村民主體性不足等問題,以靈活、柔性的方式吸納多元主體,實施彈性治理。
(二)資源賦能:推動鄉村協同發展
作為核心行動者,鄉賢組織有效動員行動者網絡中的各類資源,推動鄉村的內源性發展。鄉賢組織通過開發鄉村的物質資源,促進農業、工業、服務業的升級,優化鄉村的產業結構。同時,注重挖掘精神資源,鄉賢組織通過發揚鄉賢文化、推動鄉村教育等措施,提升鄉村的整體文明水平。值得注意的是,這些發展所需的資源具有鮮明的內生特性——即源自鄉村內部、服務鄉村內部。通過內生資源賦能,鄉賢組織解決了鄉村發展動能不足的問題,促進了鄉村在經濟和文化的可持續發展。
1.經濟賦能:加快產業轉型
J村位于郊區,長期以來缺乏支柱產業,多數村民以農業種植為生。為改變經濟滯后和產業空心化的現狀,J村鄉賢組織積極調動行動者網絡中的各種資源,如土地、農產品、技術、紅色文化等,促進鄉村第一、第二、第三產業的發展,有效激活了鄉村的閑置資源,加速推動了鄉村經濟結構的轉型升級。
J村鄉賢組織以紅薯產業為切入口,基于當地的種植習慣和資源稟賦,引進先進的機器設備與種植技術,促成了“紅薯原料供應-紅薯精加工-全國銷售”的產業鏈構建。這一模式帶動了J村近一千畝紅薯田的發展,年生產總值達到千萬元規模。在紅薯產業的成果帶動下,J村多位創業帶頭人積極開發特色產業鏈,促成了“薯夫妻”“東城生態椒”“雪峰油茶”“隆品香米業”“新鄉賢生態米”等一系列知名品牌。如今,J村村民的人均年收人已突破3萬元,絕大多數家庭擁有存款,約 80 % 的家庭擁有了私家車①。
“以前村里的紅薯只能賣兩塊錢一斤,賺得很少。加工成紅薯粉或紅薯片,價錢可以翻幾倍甚至十幾倍。現在我們自己制作自己銷售,省去了中間商,利潤比以前高了幾十倍。”(新鄉賢-YD202204)
在J村的產業發展過程中,鄉賢組織與村兩委不僅注重第一、第二產業的發展,還積極拓展第三產業,發展鄉村旅游。一方面,深人挖掘J村的文化資源,開發鄉賢文化旅游、紅色文化旅游等特色旅游路線,打造了鄉賢文化園、舜文化園和文星紅色文化園等旅游景點;另一方面,扶持鄉賢飯莊、柴火飯莊等一批特色農家樂,開發農耕體驗、手工藝品制作等多種民俗體驗活動,帶動村民收入增長。據統計,J村年均接待游客近1.5萬人,旅游年收入超100萬元①。
“我們村現在發展鄉村旅游,村里風景好了,來玩的城里人也多。好多村民用自己的房子做民宿和農家樂,到了旺季,收入還是可觀的。”(新鄉賢-LXJ202223)
為改變經濟落后狀況,J村鄉賢組織整合了包括土地、產品、技術及文化等在內的多種資源,發揮主觀能動性,形成了具有地方特色的產業布局。在這一系列經濟賦能中,相較于過去單純依賴外部援助或投資來刺激發展的“輸血式”發展策略,J村鄉賢組織更加重視內部資源的挖掘與激活,采取“造血式”的發展路徑。從最初的投人到最后的成果,都深深植根鄉村自身,逐漸形成了以鄉村為中心的經濟增長模式,注重農業現代化和農村產業多元化發展。
2.文化賦能:提升精神文明
在新發展格局下,鄉村振興的內涵變得更加豐富[41],對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都提出了更高要求。鄉賢組織在資源賦能過程中不僅關注鄉村的物質建設,也注重鄉村的文化重塑[42],積極挖掘鄉村內在的精神資源。通過弘揚鄉賢文化、普及科學知識等舉措,提升鄉村精神水平,滿足鄉村在鄉風文明、教育發展等方面的文化需求。為了弘揚鄉賢文化,J村鄉賢組織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包括建設鄉賢閣、撰寫鄉賢賦、樹立鄉賢榜以及懸掛“鄉賢像”等,積極開展宣講活動。為此,鄉賢組織在30個屋場設立了相應的鄉賢講堂,邀請新鄉賢代表宣講,每周開展講座,內容涵蓋紅色文化、廉政教育、產業發展等多個方面。這一舉措有效地消解了鄉村聚集閑聊空談甚至傳播謠言的現象,培育了鄉村文明風尚。
“以前我們1個村小組9個家庭能分成5派,天天扯嘴皮子吵架,一件芝麻小的事往往吵成了大糾紛。怎么辦?我們想的是將鄉賢講堂建到每一個屋場。文化浸潤了,鄉風純化了,矛盾才會更少、和諧方能更多。”(新鄉賢理事會骨干-YLQ202202)
隨著鄉賢宣講活動的深入開展,J村的社會氛圍變得更加和諧。近年來,該村鄰里之間的矛盾顯著減少。與此同時,樂善好施的鄉賢文化也得到了廣泛傳承。J村設立“鄉賢基金”,用于貧困學生的資助、老年人的生活保障以及支持鄉村文化活動的舉辦;老黨員HY慷慨解囊,將個人所有積蓄捐贈給J村的慈善事業;村民積極支持捐款活動,為生活困難或遭遇突發事故的村民提供扶助支持。
“前年有村民家里失火,損失慘重,我們理事長立馬就在村民微信群中發出捐款號召,不到一周,(大家)就捐了近6萬元。”(新鄉賢-CGH202209)
在J村的鄉村振興過程中,鄉賢組織高度重視文化教育工作,通過“興學堂”等平臺,開展多種形式的教育科普活動,提升村民的文化素質。對于成年村民,J村鄉賢組織開設成人夜校,提供鄉賢文化、農業科技、鄉村旅游等特色課程,幫助他們掌握新知識和新技能,增強就業競爭力。對于在讀學生,“興學堂”籌集教育資金,修繕校舍、引進先進教學設備、資助貧困學生,提高村內學生的學業成績和升學率。據統計,J村鄉賢組織累計籌集教育善款約100萬元②,彰顯了社會各界對鄉村教育的大力支持。
“我們村年年都會舉辦捐款活動,家里條件好的多出點,條件一般的少出點,捐的錢用來辦教育、做慈善。村民大部分都很配合。”(新鄉賢-CGH202217)
在鄉村發展中,文化建設與經濟建設同樣重要。J村鄉賢組織弘揚鄉賢文化、培育尚學風尚,不僅提升了鄉村的精神文明水平,更強化了鄉村凝聚力,有效解決了過去糾紛瀕發、互助不足的問題,營造了積極向上的鄉村社會環境。
J村鄉賢組織的治理策略如圖3所示。

五、結論與啟示
在鄉村經濟社會秩序經歷深刻轉型的宏觀背景下,鄉村治理體系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變革,孕育出了鄉賢組織等新興社會組織,同時也伴隨著復雜多樣的治理挑戰。基于行動者網絡理論框架,本文深入剖析鄉賢組織在鄉村治理中的策略路徑,從網絡構建到網絡賦能的實踐深化。
作為核心行動者,鄉賢組織通過組織嵌人機制、利益聯結機制和情感信任機制,整合了村民、村干部、新鄉賢等人類行動者,調動了土地、農產品、情感、文化等非人類行動者,共同構建多元共治、互利共贏的行動者網絡。在網絡構建的過程中,鄉賢組織不僅樹立了必要的治理權威,還挖掘了豐富的治理資源,為提升鄉村治理效能奠定基礎。
構建行動者網絡后,鄉賢組織持續利用這一網絡賦能鄉村治理。一方面,鄉賢組織通過韌性權威賦能鄉村的多元共治,動員多元主體,實施彈性治理。這種治理方式既保持了規則的嚴肅性,又融人了柔性關懷,適應半熟人社會下的鄉村環境,有效解決了村民參與度低、村委會治理乏力等問題。另一方面,鄉賢組織通過內生資源賦能鄉村的協同發展,開展產業轉型升級和鄉風文明建設。在此過程中,發展資源來源于鄉村內部,回饋鄉村內部,解決了過去鄉村經濟發展滯后的問題。
行動者網絡的構建與賦能,在鄉村治理領域創建了一種創新性的實踐模式。通過鄉賢組織的有效動員,匯聚了多元主體的力量,不僅開創了靈活多變的治理機制,還建立了穩定而高效的資源配置渠道。這種模式不僅提升了村級治理的有效性,也為其他地區的鄉賢組織參與鄉村治理提供了參考經驗,啟示如下。
第一,完善新鄉賢培育制度,構建多元共治格局。作為新型鄉村組織的鄉賢組織,應充分尊重村民的主體地位,建立健全科學合理的鄉賢選拔、評估及培訓機制,實施定期評選與動態更新,確保鄉賢組織的活力。采用公開選拔的方式,運用多元化標準,考慮候選人的專業能力、社會影響力、道德品質和參與意愿,吸納村民加入新鄉賢隊伍。組織多樣化的村民教育活動,提高村民對鄉村的歸屬感和公民意識,營造開放、包容的新鄉賢培育環境,為村民參與鄉村治理拓寬路徑、提高能力。
第二,樹立韌性權威,開展剛柔并濟治理。鄉賢組織需強化與村兩委的合作,構建既靈活又穩固的韌性權威體系。在維護鄉村治理秩序的基礎上,充分考慮鄉村“半熟人社會”的特性,采取人性化服務措施,如情感動員和人際網絡連接等手段,提高村民對政策的支持度和參與度。通過剛性規則與柔性人情相結合的治理模式,確保治理政策既能有效執行,又能兼顧個體需求與社會和諧,進而提高治理效能。
第三,挖掘內生資源,促進內源式發展。在鄉村發展的進程中,鄉賢組織應當重視發掘和利用當地的經濟、文化和社會資源,建立自我驅動、持續發展的內源性機制。開發利用物質資源,發展特色農業、生態旅游產業,改善鄉村經濟結構;挖掘地方特色文化資源,包括非物質文化遺產、鄉賢文化、紅色文化等,提升鄉村文明;激發本土人才回鄉熱情,動員外出務工或求學的村民回歸家鄉,推動鄉村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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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ploring Rural Governance Pathways Empowered by County Sage Organizations within the Framework of Actor-Network Theory : A Case Study of J Village in Hunan Province
CAO Jinghui YAN Huifang (Schoo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 South China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Guangzhou 510641,Guangdong,China)
Abstract: With the rise of new social organizations, county sage organizations play an increasingly crucial role in rural governance. However, given the complex and dynamic rural governance landsape, these organization face challenges, such as a weak authority base and limited governance resources. Based on field research in J vilage,Hunan,this paper explored how county sage organizations address these challnges in the framework of Actor-Network Theory. Through mechanisms of organizational embedding,interest linkage,and emotional trust, county sage organizations integrate various rural forces to erect an Actor-Network for rural governance. Leveraging this network, these organizations empower village-level governance in two key ways,namely, by strengthening authority resilience to foster multi-actor participation and flexible governance, and by mobilizing endogenous resources to accelerate industrial upgrading and enhance the level of rural cultural and ethical development. Through ActorNetwork, county sage organizations promote effective governance and holistic rural development.
Key words: county sage organization; Actor-Network; authority empowerment; resourceempowerment; rural govern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