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樂觀
兄弟
給我寄結局美滿的書來吧
飛機平平安安著陸
醫生動完手術,喜上眉梢
盲童睜開眼睛啦
被處以槍決的小伙子,得救了
有情人終成眷屬
還舉行了婚禮
久旱逢甘霖
有了面包,又獲自由
兄弟啊
給我寄結局美滿的書來吧
它們所講的都會成真
遲早都會成真……
地球上最奇怪的生物
你活像一只蝎子,兄弟呀,
你活在懦怯的黑暗中
活像一只蝎子。
你活像一只麻雀,兄弟呀,
總是麻雀一樣慌亂。
你活像一只蛤蜊,兄弟呀,
蛤蜊一樣封閉,自足,
兄弟呀,你太可怕啦,
就像死火山口。
不是一個,
不是五個——
真不幸呀,你有千千萬萬。
你活像一只羊,兄弟呀:
當披著斗篷的趕羊人揮起棍子,
你趕緊溜進羊群里
幾乎是揚揚得意地跑向屠宰場。
我說啊,你是地球上最奇怪的生物——
甚至比魚兒還奇怪
有了溪水,就看不見海洋。
這世上的壓迫
可多虧了你。
要是我們又餓又累,渾身是血,
仍然葡萄般被壓榨,用來釀酒,
這是你的錯呀——
我真不忍心這樣說,
可是親愛的兄弟,這大部分都是你的
錯呀!
伯爾酒店
在瓦爾納過夜,你會睡不著的,
壓根就睡不著:
因為星星是如此繁密
如此貼近,如此絢爛,
因為沙灘上,沉沉的海浪,
咸咸的海藻,
連同珠貝,
鵝卵石,沙沙作響;
因為海中,摩托艇的如同心臟搏動似的
聲音,
因為那從伊斯坦布爾
穿越博斯普魯斯海峽而來的
彌漫在我房間里的記憶,
記憶中碧眼的人兒,
戴手銬的人兒,
有著一塊散發出
薰衣草味道的手帕的人兒呀。
親愛的,在瓦爾納,你是睡不著的
在瓦爾納的伯爾酒店。
趁著還來得及,親愛的
趁著還來得及,親愛的,
趁巴黎還沒有被焚毀,
趁著還來得及,親愛的,
趁我的心還停棲在它的枝頭,
我,一天夜里,五月的一天夜里,
要靠在伏爾泰碼頭的墻上,擁抱你,
我定要親吻你的嘴唇
然后轉過臉對著巴黎圣母院
我們定要好好欣賞它的玫瑰花窗
親愛的,你也定要突然抱住我,
滿臉的恐懼、驚訝和歡喜,
你定要默默地抽泣呀,
星星也定會蒙蒙落下
夾雜在毛毛細雨中,落下。
趁著還來得及,親愛的,
趁巴黎還沒有被焚毀,
趁著還來得及,親愛的,
趁我的心還停棲在它的枝頭,
在五月的這個夜晚
我們定要穿過碼頭
在柳樹下,親愛的,
在那濕淋淋的柳樹下。
我定要告訴你巴黎最美
最可愛、最坦率的幾句話,
然后吹起口哨
我一定會幸福得要死
我們一定要對人類有信心。
在那邊,有幾幢石頭房子
不靠凸緣或凹槽
彼此搭在一起
墻上灑滿了月光
筆直的窗子,沉入夢鄉
對岸就是盧浮宮
沐浴在探照燈下
這是為我們點亮的
我們的水晶宮殿啊……
趁著還來得及,親愛的,
趁巴黎還沒有被焚毀,
趁著還來得及,親愛的,
趁我的心還停棲在它的枝頭,
在這五月之夜,我們定要坐在
碼頭上,倉庫前的紅桶上。
運河對岸漸漸隱沒在黑暗中
一艘駁船正駛過,
親愛的,來打個招呼吧,
讓我們向有著黃色船艙的駁船打個招呼。
她是前往比利時呢,還是荷蘭?
艙門里,一個系著白圍裙的女人
正甜甜地微笑。
趁著還來得及,親愛的,
趁巴黎還沒有被焚毀,
趁著還來得及,親愛的……
巴黎人,巴黎人啊,
可不能讓巴黎被焚毀了啊……
“我想起你”
我想起你
母親的氣息撲面而來
我的世上至美的母親呀。
你在節日的旋轉木馬上,在我心底
來來回回,裙裾和秀發飄飛
短短幾秒之間,你美麗的容顏,忽隱,
忽現。
是什么緣故呀,
何以我對你念念不忘,猶似心中一道傷口
是什么緣故呀,相隔如此遙遠,我卻聽到
你的聲音
并且忍不住興奮地站起身?
我跪下來,看著你的手
我想要撫摩你的手
可是辦不到
你在一面玻璃后邊。
親愛的,我是困惑不解的觀眾
看著我在自己的暮光中演出這場戲
三鸛餐廳
過去我們常在布拉格的三鸛餐廳碰面。
如今我站在路旁,閉上眼
你我相隔,已有死亡那么遠。
也許布拉格沒有三鸛餐廳,是我在瞎編。
過去我們常在布拉格的三鸛餐廳碰面。
望著你的臉,我會把土耳其語的
先知所羅門的《雅歌》在心底輕唱。
過去我們常在布拉格的三鸛餐廳碰面。
現在我站在路旁,閉上眼:
你我相隔,已有死亡那么遠。
你的容顏,在破碎的鏡中走了樣。
過去我們常在布拉格的三鸛餐廳碰面。
哦,親愛的,我的索尼婭·丹尼洛娃
沒有什么比死去的人更快地被人遺忘。
“我愛你,就像吃著蘸鹽的面包”
我愛你
就像吃著蘸鹽的面包
就像夜里發高燒,醒來
把水龍頭含在嘴里,喝著水
就像拆著郵遞員送來的沉甸甸的箱子
會是什么呢,我一無所知
心怦怦跳著,歡喜,又疑惑
我愛你
就像第一次坐著飛機,飛越大海
仿佛有什么在我內心里涌動
在伊斯坦布爾的天色輕柔地暗下之際
我愛你呀。
這就像在說:活著多好。
我的葬禮
我的葬禮會在下面院子里舉行嗎?
我的棺材要怎么從三樓弄下來?
電梯進不去,
樓梯又太窄。
或許,院子里會灑滿陽光,落滿鴿子,
或許會下雪,孩子們的尖叫聲處處交織,
或許,雨水會把柏油路淋個透亮
垃圾桶和往常一樣,在院子里亂擺亂放。
照這兒的習俗,走的時候,在靈車上要仰
面朝天,
那么,鴿子可能會丟點兒啥到我額頭上,
祝我好運。
不管樂隊來不來,孩子們都會湊上前來,
孩子們對死人可好奇呢。
我走的時候,我家廚房的窗子會目送我,
陽臺上晾著的衣服會向我揮別。
如此這般,我比你們想象的要開心得多,
朋友們啊,祝你們都長命百歲吧……
責任編輯:梁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