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良是個戲迷。
汪良尚在襁褓中時,就跟著父母親到戲園子里聽?wèi)颉Ef時,鹽區(qū)人無處尋樂兒,去“落子園”聽?wèi)虮闶亲顬轶w面、開心的事了。
落子園坐落在東鹽河橋的北端。那里原是一片白茫茫的鹽堿地,每到冬閑,從沭陽、臨沂、安東衛(wèi)來的耍猴的、賣藝的都集中在那一帶。
最初的落子園,鹽區(qū)人稱之為鬧子園。至今,鹽區(qū)上了點(diǎn)兒歲數(shù)的人,還是把“落”字當(dāng)“鬧”字讀。可見,落子園里當(dāng)初有多鬧騰。
民國十七年(1928年)前后,從天津小靳莊來了位姓史的商人,他看準(zhǔn)了能在落子園里發(fā)“戲”財(cái),便集股(巧借鹽商手中的銀子)在此地建了一座頗具規(guī)模的劇院,給鹽區(qū)的達(dá)官顯貴們營造了一處既可以玩樂,又顯得很有排場的好去處。
汪良的父母便是那一時期的鐵桿戲迷。說不清是哪一天,汪良撥弄著他細(xì)嫩的指尖兒,在汪老爺?shù)墓掀っ鄙锨米喑鑫髌た彀宓耐暾妩c(diǎn)。
那一年,汪良不足四歲,可已經(jīng)是戲園子的常客。
戲園子里,嗡嗡作響的鐵皮爐上時常烘烤著汪良尿濕了的鞋子。賣香煙、瓜子的小二也都熟悉汪良,他們在脖頸上掛一個裝滿香煙、糖果的木盒子,時不時地轉(zhuǎn)悠到汪良跟前,逗引他買。有時,跑堂的小二也會幫戲主提來木桶,擰著一條條雪白的毛巾,在老爺、太太們中間飛舞。接住毛巾的爺,脫帽于桌邊,松開領(lǐng)口擦拭一番后,隨手將余熱猶存的毛巾放在桌邊,回頭那跑堂的小二來收取毛巾時,會順便兜售他胸前的香煙、洋火、桂花糖。
汪老爺就是在那樣的時刻發(fā)現(xiàn)他脫在桌邊的瓜皮帽,被他那寶貝兒子當(dāng)成皮鼓,“嘀嗒、嘀嗒、嘀嘀嗒嗒”地敲出了板點(diǎn)。
汪老爺覺得很好笑。
戲散場后,汪老爺領(lǐng)著他的寶貝兒子到后臺,如同說笑話一樣,把汪良在他瓜皮帽上敲板點(diǎn)的事,與戲園的班頭講了。
班頭看小小的汪良眉清目秀,惹人愛憐,就如同逗貓、引雀兒一樣,鼓動著嘴角,在汪良跟前演奏了戲園子里開戲前的“急急風(fēng)”。
可接下來,令班頭沒有想到的是,他口中的那串“鏘鏘鏘”尚未停息,汪良便鼓起小嘴巴,把“鏘鏘鏘”后面的“咚鏘、咚鏘、咚咚鏘”給演奏出來了。
那一刻,班頭看傻了。
汪老爺也看傻了。
汪老爺不曉得他晚年得來的小揪兒(小兒子),還是個天生的小戲骨呢。
班頭說,這孩子有天賦。隨手摸過一把京胡,“剛各,里格啷”地拉了一段“過門”,讓汪良聽。
汪良先是用嘴巴哼出了那個“剛各,里格啷”,隨后,他摸過京胡,一手把持著弓子,一手張開四指按于弦上,有板有眼地拉出了那段音調(diào)。
這是汪老爺怎么也沒有料到的。
汪家?guī)状硕冀?jīng)營鹽的買賣,要說與戲結(jié)緣,也只是到了汪老爺這一代才添了這個嗜好。正因?yàn)槿绱耍衾蠣斀Y(jié)交了不少梨園的朋友。汪良的母親就是汪老爺從新新劇院領(lǐng)回來的角兒(戲子)。
當(dāng)初,汪良的母親是抱著一把琵琶踏進(jìn)汪府大院的。
那時,汪家大太太早已吃齋信佛,聽不進(jìn)《春江花月夜》等“浪曲”。而癡迷于戲曲的汪老爺,偏偏就要在“浪曲”中與汪良的母親歡度良宵。
后期,汪良的母親考慮到大太太的感受,干脆不在家中彈奏琵琶了,甚至一度不在家中哼歌唱曲兒。
殊不知,她的兒子——小小年紀(jì)的汪良,偏偏對戲曲癡迷。這是子承母業(yè),或者說是汪良母親的基因所致。汪老爺勸說汪良母親,將她那束之高閣的琵琶翻找出來,教汪良一技之長。
汪良的母親開始不依。后來,汪老爺說的次數(shù)多了,汪良的母親便輕嘆一聲,沖著汪老爺搖搖頭,說:“琵琶乃婦人把玩之物,汪良豈能學(xué)?”轉(zhuǎn)而,汪良的母親告訴汪老爺,若想培養(yǎng)汪良戲曲方面的才能,不妨到淮安府去請吳大鵬。
那時,淮安府的吳大鵬是梨園里極負(fù)盛名的人物。蘇北、魯東南一帶,只要是吃開口飯的(唱戲的),沒有哪個不曉得他。
汪老爺想想也是。
轉(zhuǎn)天,汪老爺便備足了盤纏,雇了一艘小船,準(zhǔn)備穿鹽河、走運(yùn)河,順?biāo)舷拢交窗哺フ垍谴簌i。
啟程的前一天晚上,汪良提出想跟父親一起去。
那一年,汪良十三歲,已經(jīng)是鹽區(qū)梨園叫得響的“小票友”。此番,父親要去給他請名師,他心中自然十分歡喜,巴不得與吳先生早日相見呢。
汪老爺依了兒子。
六天后,汪家父子從淮安府把吳大鵬接到了鹽區(qū)。
鹽河口小碼頭上,汪老爺請吳先生下船。沒料到,吳先生拱手作揖,說他不必下船了。
吳先生說,他教不了汪公子。
吳先生在淮安啟程時,原本備了竹笛、笙、簫與三弦,計(jì)劃到鹽區(qū)后教上汪公子一年半載。沒想到,舟楫之上,吳先生每吹奏一曲,汪良不但能復(fù)奏,還能巧妙地加進(jìn)河上的風(fēng)聲與舟槳的劃動之音,令吳先生嘆為觀止。
兩年后,汪良十五歲時,憑借在音樂上的天賦,考入北京大學(xué)。
民國中后期,汪良成了名滿京城的音樂大師。由他譜寫的《運(yùn)河謠》《打石榴》等名曲,至今仍在鹽河兩岸乃至全國各地傳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