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真有個習慣,開會時,他習慣把手機調成振動模式。到了中午,王真才看手機,發現王忠打來了十幾個電話。難道他有什么急事?
王真和王忠是堂兄弟,王忠在家種田。王真撥通了王忠的電話,王忠告訴他,鄉里搞旅游開發,大爺的房子要拆遷,叫他回去商量拆遷的事。
按說老房子拆遷,王忠辦就行了,王真是一家企業的高管,拿年薪不差錢,但大爺的房子拆遷,王真一定要回去。于是,王真請了假,開車向老家駛去。王真的老家在望山村,周圍山多,滿山都是耐活的石榴樹。
王真的大爺叫王豐收,原名王麥子,因為出生時趕上麥收,他爺爺隨口給他起了這名字。入農業合作社后,隊長喊大爺名字老覺得別扭,干脆給大爺改名叫王豐收。
大爺嘿嘿一笑,說:“改得好!”
大爺孤身一人,王真從小跟著大爺,直到上大學離開望山村。二十年前,大爺去世。
拐過幾道彎,王真開車來到了大爺家的院門前。
“大哥,來啦!”王忠在門口等他。
“房子什么時候拆?”王真問。
“鄉里人說,過幾天辦手續?!蓖踔艺f。
王真點點頭,直奔院里。
院里有四間石頭砌的屋,屋前有一棵石榴樹,這是剛解放時大爺種的。由于石榴樹年歲長,樹干彎彎曲曲,樹皮像綻開了似的,露出碗大的口子。
王真撫摸著石榴樹,說:“大爺最喜歡這棵石榴樹,一有時間就給樹修修剪剪,有的樹枝要斷了,他就用繩子拴住,這棵樹大爺沒少費心?!?/p>
“大爺走后,這屋多虧大哥幫著修修補補?!蓖踔艺f。
王真沒吱聲,向屋里走去。
屋里保存著大爺留下的家當。有一大一小兩張桌子和幾個凳子。大爺的一張照片用木框鑲在墻上,已模糊不清。里面還有一張石砌的床,王真從小就和大爺睡在這張床上。旁邊的小洞是放煤油燈用的。大爺平時舍不得用煤油燈,可王真看書時,大爺總把煤油燈的火苗撥大些。
王真沒有辜負大爺的期望,他是村子里第一個大學生。王真至今還記得,他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時,大爺高興得臉上像綻開了花。
當天夜里,大爺說明兒做頓好吃的給他慶賀。
第二天早上,王真還沒起床,院子里就響起嘩啦嘩啦的水聲。他出去一看,幾條魚在大盆里活蹦亂跳。
“大爺,你買的魚?”王真問。
“我逮的!”大爺一身河草和泥巴。
“你不會游泳,怎么逮的魚?”王真知道大爺是個旱鴨子。
大爺一笑:“我有辦法!”
王真知道,大爺解放前在南方干過廚師,解放后才回到望山村。在王真的記憶里,大爺做菜一般,他沒覺得好吃。
他問過大爺:“你干過廚師,做菜應該好吃啊。”
大爺笑笑:“我干的是雜活?!?/p>
但那天的菜,顛覆了王真對大爺的看法。
大爺用魚做了好幾道菜:燉魚頭、紅燒魚絲、炸魚鱗、清湯魚丸。
大爺抿了一口酒,說:“你考上了大學,我高興啊!過去我酒量大,一斤不倒……”又馬上改口:“我喝點兒酒就瞎吹?!?/p>
大爺看著石榴樹,說:“剛種下時它還是棵小芽子,現在長得又大又粗了?!?/p>
“我小時候老爬樹。”
“怕摔著你,我沒少打你的屁股?!?/p>
大爺一把握住王真的手,說:“有一天我若不在世上了,這房子也拆了,你要把這棵石榴樹移到我的墳前?!?/p>
王真點頭時眼睛紅了。
“我這輩子只有這件事囑托你!”
王真眼里泛起淚花。
“別難過,我不說了……”大爺把魚絲搛到王真的碗里。
王真聽著大爺的話,確實難受了一陣子,但他記住了。
王真真的佩服大爺,他的話沒落空。
王忠見王真不語,問:“想大爺呢?”
“嗯!”王真眼睛紅了。
坐在石榴樹下,王真說:“這房子拆遷的錢,你們平分,我不要?!?/p>
“一大半歸你,另外的我們分?!蓖踔艺f。
王真擺擺手:“不要爭了?,F在有件事一定要辦:把這棵石榴樹移到大爺的墳前?!?/p>
“我家的石榴樹比這棵好,我給大爺移去。”
“不,按大爺說的辦,明天早上移樹。”
“為什么要移這棵樹?”
“大爺喜歡!”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王真到大爺院里時,王忠已帶著幾個人拿著锨鎬在等他了。
王忠放了兩掛鞭炮,然后朝天喊道:“大爺,我們移樹啦!”
移樹的都是壯漢,他們很快把石榴樹挖了出來。
忽然,王忠大叫道:“大哥,樹下有東西?!?/p>
王真走過去一看,坑里有一個帆布包。他小心地把帆布包托到地上。帆布包內有一個銹跡斑斑的鐵盒,他打開鐵盒,褪色的綢布裹著一件東西。王真掀開一看,一把手槍和一本筆記本出現在眼前。在場的人都大吃一驚。
王真安排王忠到派出所報案。很快,來了幾個警察,把手槍和出土的物品都取走了。
石榴樹下怎么會有槍?王真迷惑不解。
半個月后,省里來人找到王真,把大爺的事告訴了他。
大爺解放前曾是一名地下工作者,代號“石榴”。他的妻子也是一名地下工作者,有一次在送情報時光榮犧牲。全國解放后,大爺隱瞞身份回到村里,過著普通人的生活。
他們說了大爺的幾件事,王真做夢都想不到。
大爺水性好,抗日戰爭時期,有個鬼子隊長叫藤田,在日本曾獲得游泳比賽大獎,這家伙殺了不少中國人。有一次,藤田在河里游泳,大爺潛入水中把藤田淹死了。
大爺的廚藝高,人稱“神廚”。他經常出現在敵人內部,以做菜為掩護獲取情報。
來人說:“王豐收同志的事跡讓人感動,他不愿意讓自己和家屬生活在光環下,才用這種方式讓家人在他走后了解他的過去?!?/p>
王真現在明白了,原來這才是大爺讓他移石榴樹的目的。
“槍是大爺的?”王真問。
“是的!”
王真不停地抽搐著,忽然,他哭道:“我們的好大爺!”
鄉里沒有拆大爺的房子,石榴樹重新栽到屋前,大爺家成了教育基地。
夜深人靜時,王真經常站在院子里,對著石榴樹,好像在說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