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您一樣,我也喜歡吃燒餅、油條。都說不健康,不吃就健康了嗎?賺一個口福,落一個開心,夠了。不過,我吃這些的頻率有所降低,過去是隔三岔五吃,現在十天半月吃一次,畢竟歲數在這兒呢。吃完了,歇半小時,快走四十分鐘,把熱量消耗掉,身心輕松。
我最愛去的是巷口的老武家面食店。他家炕出的燒餅,筋道,吃到嘴里,噴香,要是放到鍋里煮,軟而不化。不像有的人家燒餅擱鍋里一煮,立即爛成糊。當然也有的人家燒餅煮了不化,可撈起來跟鐵疙瘩一樣,擱嘴里,嚼不動,硌牙,那是膠放多了。老武家的燒餅非常有名,遠遠近近的人都來買。特別是逢上立夏,隊能排出小半條街。有一回我看到一個中年男子買了好幾袋,足有三四十個。我說你買這么多干啥,是給工人吃嗎?他說是給老娘吃,老娘跟著他兄弟住在廣州,想吃老武家的燒餅,他隔一陣子就多寄些去,他們放在冰箱里慢慢吃。我說那還好吃嗎?他說好吃,什么時候吃,什么時候從冰箱里拿出來煮,跟新鮮的一樣。就是這么牛!
老武家油條,主打一個酥脆。有的人家做的油條太實了,炸不透,外面都焦了,里面還沒炸到,只能算熟的面團,吃著不香。老武家的呢,面薄酥脆,咬在嘴里嘎吱嘎吱響,那叫一個過癮。他家的燒餅裹油條,真是絕配,吃起來的感覺,無法用言語形容。要不他家的生意特別好呢。他家兩邊也是面食店,左邊是賣餅的,千層餅、韭菜餅、蘿卜絲餅、蔥油餅等等,樣數挺全;右邊是賣小籠包的,還有豆漿,有粥,有咸菜,可以堂食。兩家也都有食客,但跟老武家的生意比起來,那真是半夜趕城門——差得遠了。小籠包這家還挺感激老武家的,因為有人到他家喝豆漿喝粥,就為吃老武家的燒餅、油條。賣餅的那家雖說生意一般,也很知足,說反正門面是自己的,省了房租錢,賣多少掙多少,夠吃夠用就行。賣餅的閑下來還過來幫忙,幫著炸油條。這時老武的老婆就會軟軟地說一聲不好意思呀,然后到里面忙去了。
干這行當,能掙到錢,就是太辛苦。老武說,每天打底三百斤面,經常不夠。這三百斤白花花的面粉,經過一系列的工序,最后變成黃澄澄的燒餅、油條,得費多少力,淌多少汗。兩口子晚上要忙到十一二點,早上四點鐘就得起來,一切準備就緒,五點鐘開門,點火起爐,炕燒餅、炸油條。忙到上午十點鐘,早市就差不多結束了,又得趕緊把下午的面醒下去。這些工作主要是老武做,他老婆在旁邊做小工。按說老武比他老婆更累,可老武心疼老婆,干活間隙還抽時間來給老婆倒水、擦汗。兩個人脖子上都搭條毛巾,就為方便擦汗。老武矮墩墩的,專門炕燒餅,更費力氣,要里外來回跑。這鍋燒餅炕上了,他立即到里面忙下一鍋的面劑子。他看起來永遠那么精神,說話也中氣十足。由于職業緣故(貼燒餅時要歪頭往爐膛里看),頭就顯得有些歪。他老婆呢,比老武要高,面黃,顯老,總是鎖著眉頭,一臉苦相,說話有氣無力,像懶貓叫,估計是氣血有點兒虛。她主要負責炸油條,用刀把面切成一條一條,抻開來,攪起來,放到鍋里,拿一雙很長的筷子翻動著,油鍋里的油條很快就由白變淡黃,直至金黃。
看著這兩口子,我總想笑:一個長得像燒餅,一個長得像油條,也是絕配。
有時我過去,發現老武家關著門,就問賣餅的男人。男人說,天太熱了,他家每年天熱了都要休息幾天。我好奇,街上那么多做生意的,沒一個因為熱歇著的。賣餅的男人說,你不知道,干這行累呢,油鍋、爐子前,高溫啊。你知道老武前一個老婆是怎么死的嗎?我一愣,還不知道老武有前妻,我住這里的時間短,只看到過這個面上苦兮兮的女人。賣餅的男人說,老武的前一個老婆長得漂亮,又能干,身體也好,跟老武搭手,那真是金雞配鳳凰。可惜啊,熱死了。我一驚,熱死了?賣餅的男人說,是啊,早上十點鐘收攤,就倒在爐子下面。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黑乎乎的爐子,心跳加快。賣餅的男人說,別怕,當時他們不在這里,在另一條街,他老婆出事后,他才搬到這里的。
我問,他跟現在這個老婆怎么認識的?
賣餅的男人說,他們一個村里的,青梅竹馬,女的離婚了,老武的老婆死了,老武就把她帶過來了。女人在農村時,受前夫的氣受得太多了,身體不好,老武對她可照顧了。老武這個人心善,對老婆好,對我們也不錯,每年春節,都要請我們兩家吃頓飯,還給我們包個紅包,我們不要還不行,只好愧領了,哈哈。
賣餅的男人笑了,大概是被自己這文縐縐的話逗樂了。
那邊賣小籠包的婦女正往這邊看,看見賣餅的男人笑,她也笑了,也不知道她聽沒聽到男人的話。我買了兩塊錢的千層餅,到小籠包店里要了一籠小籠包,喝了一碗粥,感覺味道挺好。
今年夏天熱,我發現老武家面食店照樣開門。不過多了一個幫手,一個比老武他們要年輕的女人,專門炸油條。老武的老婆在屋里把面切成一塊一塊,那活兒比較輕松,且里面有空調。老武的老婆做得不緊不慢。
我說,又來個學徒的呀。老武歪著頭響快快地答,小姨子。啪,貼了個燒餅。
我拿著燒餅、油條路過餅店門口,賣餅的男人神秘一笑,說,前一個老婆的妹妹。
我看到賣小籠包的女人也對著這邊笑。
我也只好笑笑。一時間覺得生活好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