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知音·海外版》2025年4月下半月版),我們讀到的是楊南生以學者的頭腦和戰士的心,先后參與研制中國第一顆人造衛星“東方紅一號”和中國第一枚潛地導彈“巨浪一號”。為中國航天事業的發展,楊南生奉獻了他的才華、智慧和心血,以及赤子之心和英雄之膽,卻淡泊名利,不計個人得失。
這樣一位純粹卓越的航天人,如何與記者張嚴平走入婚姻的呢?
接下來,讓我們開始今天的共讀吧。
學者的頭腦,佛爺的心
《楊南生傳》中有一句話:“他一生留給后人兩座高峰:一座是‘事業’高峰,一座是‘人性’高峰。”
作為科學家,楊南生為國家的航天事業作出了重大貢獻;作為人,他給世界留下了精神之光。
在內蒙古基地期間,正值國家困難年代。雖然高級別的專家在食品供應上享受特殊待遇,食堂為領導開了小灶,楊南生卻從來不去吃。
有一次,食堂的工作人員把飯菜端送到他面前時,他和藹地說:“謝謝你們的關照,我有雙手,我自己完全可以排隊買飯菜。”
有人問他為啥放著小灶不去吃,他詼諧地說道:“吃大鍋飯才香啊!”
他還經常偷偷在飯量大的年輕人的碗里放下半個自己省下來的窩頭;不留痕跡地為吃飯來晚的人買好飯放在桌上。
有一次,一位老干部看到楊南生在刷碗,便走近小聲提醒,不用自己刷,放在桌子上就行,這樣會影響威望。他不明白自己刷碗和威望有何關系,并且堅持自己刷。
楊南生骨子里有一份人人平等的信念,無論是同事、部下,還是司機、炊事員,他尊重每一個人。除了幫忙工作上的事情,他從不讓秘書為自己做任何私事。
跟隨楊南生多年的老秘書廉茂林說:“他把人當人。”
在內蒙古基地,有一次楊南生晚回宿舍,不小心碰碎了幾塊鄰居家堆放在樓道里的蜂窩煤。他取出10元錢,寫了一張道歉的便條,一起放在鄰居家門口。
很多年過去,這位當了一輩子普通職工的鄰居談起此事,哽咽難語。
有一年春節,楊南生回上海探親,一下火車就買了一籃柑橘直奔一名車間新職工的父母家,代向老人問安。
因為車間任務緊,這位年輕職工不能回家與父母團聚。他沒想到楊院長代自己表達了心意,從父母來信中得知此事后,既感動又溫暖。
研究院所有人都愛戴這位陽光、快樂、平易近人的大專家,稱他是“學者的頭腦,佛爺的心。”
楊南生尤其令人敬重的品格,是他對于寵辱得失的云淡風輕。
每次一有任務,他總會率軍而動,沖鋒在前。任務結束,上面來舉行慶功會,大會開完,到了晚上慶功宴時,他便隱身而去,一個人回宿舍泡一碗方便面,打開破舊的錄音機,安靜地聽一曲古典音樂。
這份淡泊,正如在他手下工作多年的老工程師所說:“楊院長最讓我敬佩的,是他作為一個科學家的純粹,腦子里從來沒有一丁兒為個人的雜念和精明。”
“讓精神、情感的東西,保持它的自由吧”
楊南生一生的軌跡,于我而言就像三維世界里的另一片天地。他去世后,我才慢慢讀取他一生的崢嶸歲月,擁抱他一生的鐵馬金戈。
如果認識楊南生之初,我便知道他是一個為中國航天事業作出重大貢獻的人,或許就沒有那個底氣,無所顧忌地和他在一起。
幸運的是,那時楊南生在我眼里是一個沒有任何附加色彩的純粹的人。
天各一方的日子里,寫信、讀信、等信,成為我們生活中無比快樂而憂傷的時刻。
兩會結束,楊南生離開北京回到西安,在寄給我的第一封信中,傾訴著他“剪不斷、理還亂”的心情,還抄寫蘇東坡的《水調歌頭》作為兩人忘年交的共勉。
而我沒有壓抑內心的情感,帶著一個少不更事的女孩的浪漫,在信中告訴他自己心靈的震動、對夢幻境界的執著、和他一樣對于赤子之心的信念……
可巨大的年齡差距,成為不可忽視的現實問題。學科學的、閱盡人間的、已經60歲的楊南生,更是強迫自己從生物科學上思考兩個人的感情。
面對楊南生的克制、冷靜、充滿科學分析的來信,我在回信中訴說自己的衷腸:“讓精神、情感的東西保持它的自由吧,給夢幻于生活中一席位置吧,別的,我不想。”
在有來有往的、充滿愛與惆悵的通信中,我們對彼此有了更多、更深的了解。
在楊南生寄來的信件、他珍愛的名著《小王子》,還有他意譯的法文小詩中,我感受到了一顆如小王子般晶瑩、高潔、美好的心靈。
我也清楚地記得,當有一天,我們坐在一起共同翻閱這本小書時,彼此久久地深情凝望……
從楊南生的每一封信中,我都感受到他熱烈深厚的愛意,同時又因為他極力想從愛情中掙脫自己而深深糾結和痛苦。
有一封信中,楊南生站在我的角度,非常理性地歷數了我們走下去將面臨的種種難關。他在信尾寫道:“正是因為我真心愛我的小露珠,所以請諒解我,我一定要用理智(不能只憑情感)去愛護她,去愛護她應得的幸福!”
面對信中所列的種種具體而尖銳的問題,不諳世事的我感到憂傷而茫然。在那些痛苦茫然的日子里,我白天采訪,夜里靠寫詩消解痛苦,守護自己的夢。
在膽怯、彷徨與不知所措中,我把自己寫出的小詩一首一首地寄給他。我不祈求任何結果,只要愛著。
“我們結婚吧!”
1986年,楊南生因為參加兩會再次來到北京,我們也終于再次相見。
他送給我一個金色的衛星小模型、兩顆相思豆,還有一張他40歲的一寸黑白照片。那天晚上,我們在駐地花園里走了很久,聊了很久。
他說,原來希望看到我找到合適的愛人,現在才明白這對彼此都是折磨。唯有愛,能使我們幸福。
一天開會前的短暫時間里,楊南生走到我身邊,努力平靜地說了一句:“小平,我們結婚吧!”
當天吃過晚飯,我迫不及待跑到他的駐地,一見到他就脫口說道:“我愿意!”
從決定結婚到結成婚,要跨越巨大艱難。可是我們約好,無論何種阻礙都不后退。
當我把這個天大的秘密告訴在單位最好的朋友蔡勇和王衛時,這兩位年齡相仿、對人生有一致理解的友人,在驚訝之余給予祝福。
他們從我的講述中認識到,楊南生雖然比我大了三十多歲,卻是一個精神、心靈永不衰老的人。因為他熱愛古典音樂,敢于追求愛情。
友人與我策劃,第一件要辦的事,是回山東老家過父母關。
當父母聽聞我要嫁的人已過花甲之年,堅決反對,不留余地。而我心意已定,決不妥協,留下一張紙條后離開了家,決定一切按計劃行動。
那個年代,結婚都要單位開介紹信,這是我要闖的第二關。
在領導和同事眼里,我這個“小迷糊”除了會寫稿,其他方面屬于不食人間煙火的一類,很擔心我上當受騙。因此,領導前往陜西外調楊南生其人,最終對于我倆的婚事表示全力支持。
再回首,這一切有點喜劇片的感覺,當時卻猶如勇闖封鎖線般悲壯。
這期間,楊南生來信告訴我,親近的同志知道此事后雖感驚訝,但都為他高興和祝福,并提醒他要跟這個“生活在夢里的小孩子”強調可能面臨的艱難現實。
他的兩個孩子知道此事后,都為父親感到高興。
1986年6月2日,我和楊南生終于有了屬于我們的結婚照。
關于我們的結合,我在多年后的日記中寫道:“回頭想想,你若有一絲世俗,是不會娶我的,一個丑小鴨,對家務又一竅不通,還有一份終年奔波無序的記者工作,根本無法好好照顧家;在我,若有一絲世俗,也是不會嫁你的,你年長,清貧,遠離北京,僅這三條就可以讓絕大部分女孩選擇逃離。然而,我們真是天生的一對,我們都對煙火世俗沒有一絲一毫的感覺神經。我們的心里只有愛,于是我們無限幸福、義無反顧、堅定無畏地結婚了!”
結"語:
今天,我們讀到的是張嚴平和楊南生從決定結婚到結成婚的過程。兩個年齡懸殊、卻脫離世俗觀念的人,只因為相愛,突破各種阻礙,勇闖封鎖線般走到了一起。
從原始家庭來說,張嚴平所嫁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讓我們期待下期的共讀吧,敬請關注《知音·海外版》2025年5月下半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