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藍熔塊(Egyptianbluefrit)和中國紫熔塊(Chinesepurplefrit)都是古代人工合成的材料,它們憑借絢爛而獨特的顏色,在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而后又歸于沉寂。
在 古代中東,藍色被視為具有神圣意義的顏色。從文獻記載來看,古埃及《亡靈書》將藍色與天空和尼羅河相聯系,象征生命和再生。兩河流域《吉爾伽美什史詩》則記載了青金石作為神圣護身符的功用,反映出藍色在宗教儀式中的特殊地位。考古發現為此提供了實物佐證,墓葬壁畫和裝飾物中大量使用藍色顏料,出土的各類藍色護身符、串珠等也證實了文獻記載的可靠性。
《韓非子·外儲說左上》記載:“齊桓公好服紫,一國盡服紫。當是時也,五素不得一紫。…其明日,國中莫衣紫;三日,境內莫衣紫也。”《禮記·玉藻第十三》記載:“玄冠紫緌,自魯桓公始也。”春秋時期齊魯諸國流行紫色禮服,之后崇紫風尚流行到其他地區。至漢代,紫色正統地位確立,象征天和皇帝。紫服因材質條件不易保存,今已難見其貌,但考古發現的中國紫熔塊,可一窺貴紫之姿。
埃及藍
埃及藍熔塊是埃及藍晶體 (CaCuSi4O10) 人石英顆粒和鈉鈣玻璃相的混合物,主要作為顏料使用,也可加工成珠子、印章等,一般不用于陶器生產。1814年意大利龐貝古城的一個小顏料罐中,埃及藍顏料重見天日。模擬實驗表明,埃及藍熔塊是由石英、石灰、銅化合物和助熔劑堿在 950-1000°C 的溫度下燒制而成,還可以進行復燒以得到不同的顏色,其中高堿配方制備出的埃及藍熔塊包含更多的埃及藍晶體。實驗室制備存在不同配方,例如使用碎石英顆粒、碳酸銅、碳酸鈣、碳酸鈉進行制備,或使用石英、氧化銅、氧化鈣制備。埃及藍熔塊顆粒較大且遮蓋能力較弱,同時其顏色的深淺也受粉末顆粒的大小、所使用粘合劑等因素影響,古人利用這些特性調配出深淺不一的藍色。

除了埃及藍,還有埃及綠熔塊(Egyptiangreen frit),也用作顏料。最早在1975年由考古學家Noll和Hangst從埃及藍熔塊中鑒定出,主要由鈉鈣玻璃組成,以銅為著色劑。有學者利用石英、碳酸鈣、氧化銅和碳酸鈉的混合物,在 800-1200°C 的溫度下成功制備。

考古證據表明,公元前三千紀早期埃及藍熔塊已出現在埃及和兩河流域,之后迅速流行,一直到5世紀左右不再生產。有學者推測,埃及藍熔塊的衰落可能與羅馬帝國的滅亡相關。
埃及
目前所見最早的埃及藍顏料發現于薩卡拉金字塔墓葬壁畫上,墓主是埃及第一王朝的最后的一位法老,年代約公元前30世紀。第四王朝時期(公元前27世紀)至托勒密一羅馬時代(公元前1世紀一公元4世紀),埃及藍熔塊廣泛流行。新王國時期(公元前16一前11世紀),埃及藍顏料主要裝飾于墓葬、寺廟、石雕或木雕、棺槨、木乃伊面具和其他小物件上,極少數情況下也裝飾在陶器上。該時期還制作埃及藍制品,高度一般不超過30厘米。
埃及藍顏料常用于棺槨彩繪裝飾,如底比斯出土的第二十一王朝(公元前11一前10世紀)的木棺,其上藍色的部分便是使用埃及藍顏料繪出。公元前15—前10世紀時,卡爾納克(Karnak)附近生產埃及藍顏料,可能是為皇家陵墓提供彩繪原料。
兩河流域
兩河流域目前所見最早的埃及藍制品為珠子造型,出土于烏爾的皇家陵墓,年代為第三王朝早期(公元前27一前24世紀),在此之后未見有埃及藍熔塊的蹤跡。直到公元前二千紀中葉,敘利亞和伊拉克地區才再次出現埃及藍珠子。

公元前9一前8世紀,尼姆魯德和尼尼微是埃及藍制品的主要生產中心之一,包括埃及藍珠飾、雕刻鑲嵌物,如飾板、假發、胡須、卷發等。這些產品直到阿契美尼德時期(公元前550—前330年),仍在伊朗和伊拉克地區使用。
愛琴海沿岸
公元前二千紀時,埃及藍熔塊傳播至愛琴海沿岸。該地區目前所見最早的埃及藍制品也是珠子,出土于克里特島,年代為米諾斯中期(約公元前20世紀)。克里特島的米諾斯中期、晚期(公元前18—前13世紀)的墓葬和邁錫尼大陸(公元前15一前13世紀)的遺址,均發現了形狀各異的埃及藍珠子。
此外,在希臘青銅時代(公元前18—前13世紀)文明中心地區,即克里特島、錫拉島、克諾索斯、皮洛斯、梯林斯、邁錫尼大陸的壁畫上也有埃及藍顏料的蹤跡。公元前18一前16世紀的克里特島和錫拉島還有使用天然藍色礦物藍閃石的痕跡,應該是用以代替埃及藍顏料,或是將它們混合使用。


公元前一千紀后半葉到希臘化時期(公元前4世紀),埃及藍顏料廣泛用于壁畫、陶器、大理石雕塑、陶俑和墓碑的裝飾上,并成為當時大多數地中海畫家調色板上的標準成分。
希臘以西的地區,在羅馬時代之前很少發現埃及藍熔塊,唯一一例是英格蘭南部發現的一顆埃及藍珠子,年代為公元前8世紀。
羅馬時代
羅馬帝國時期,埃及藍熔塊成為一種常見的顏料,其應用也達到了歷史高峰。意大利的赫庫蘭尼姆、龐貝,以及希臘、埃及、土耳其等地的壁畫和馬賽克上廣泛使用埃及藍顏料。埃及、意大利和兩河流域都是當時埃及藍顏料的主要產地,該時期流行制作埃及藍顏料球,出土的顏料球直徑約為15毫米。

為追求逼真的膚色效果,意大利伊特魯利亞工匠將埃及藍顏料與其他顏料混合調制來繪制人像雕塑的皮膚,這是目前所見最早使用埃及藍顏料繪制皮膚的案例。
公元5世紀前后,隨著羅馬帝國的衰落,埃及藍顏料的需求急劇萎縮,其生產活動大約也在同一時期停止。青金石隨即躍升為繪畫領域的主要顏料。值得注意的是,意大利地區6一13 世紀的壁畫中仍可尋覓到埃及藍的蹤跡,甚至有證據表明其使用延續至16世紀。這些遺存的埃及藍顏料可能源自羅馬時代的顏料球,成為跨越千年的藝術遺產。
中國紫
人工合成中國紫晶體( 'BaCuSi2O6. )時,需加入含鉛礦物以加快反應速度并降低反應溫度,固相燒結的最終產品除中國紫晶體外,還包括富鉛玻璃相,可稱為中國紫熔塊,與埃及藍熔塊相似。中國紫熔塊的用途多樣,可以加工為制品或顏料,還可添加至釉中使用。
除中國紫晶體外,還有其他化學組成的硅酸銅鋇晶體,如中國藍晶體( ΔBaCuSi4O10 )和中國深藍晶體( ΔBaCu2Si2O7, ,與中國紫熔塊相似,均為人工合成的產物,產品也都是混合物。1983年,E.W.Fitzhugh等人首次在中國出土的陶器和青銅器的彩繪上發現了中國紫和中國藍顏料。2008年,夏寅又在文物上發現了中國深藍顏料。
模擬實驗結果顯示,中國紫熔塊的燒成溫度約 1000°C ,可使用石英、氧化銅、鋇源、氧化鉛等進行制備,但原料選擇仍存在爭議,其中鋇源便有重晶石( BaSO4, 、毒重石( BaCO3. )氧化鋇(BaO)等不同觀點。一般認為,中國紫熔塊和中國深藍熔塊的性質都不太穩定,中國藍熔塊性質較為穩定,應該是制備的最終產物。
中國紫熔塊主要流行于戰國到東漢時期,漢代以后基本不見。吐魯番阿斯塔那墓地發現了一處使用中國紫顏料的壁畫,將中國紫顏料的使用年代下推至中唐時期。
著色劑
春秋戰國時期,中國紫熔塊主要用作釉的著色劑,常見于釉砂產品當中。甘肅禮縣秦文化大堡子山遺址及墓群出土釉砂珠的釉層檢測出中國紫晶體,這是目前最早的實例。洛陽西工區戰國晚期墓葬出土的八棱柱,檢測表明其應為高鉛釉砂制品,顯色成分為中國紫晶體和少量的中國藍晶體。陜北黃陵寨頭河戰國戎人墓地出土的裝飾性釉砂料珠上也檢測出中國藍和中國深藍晶體。

制品
與埃及藍熔塊相似,中國紫熔塊加工為制品的情況并不常見,主要有六博棋、八棱柱等。秦咸陽城遺址墓葬區出土的中國紫六博棋,是目前發現的唯一一組中國紫六博棋制品。陜西咸陽周陵鎮賀家村戰國秦墓里發現了紫色的八棱柱,檢測表明其主要成分為中國紫熔塊,可能是經過2—3次燒制而成。



顏料
秦漢及以后,中國紫熔塊主要作為顏料使用,多見于墓葬壁畫、彩繪陶和陶俑上。秦以前也有用作顏料的實例,如西安北郊戰國墓出土的銅帶鉤,鑄造時預留了不同形狀的凹槽,再用中國紫顏料和膠結材料填充裝飾。
秦漢時期,中國紫顏料彩繪陶主要分布在陜西、山東、河南、江蘇一帶,所繪制的圖案一般為云氣紋、卷云紋,涉及升仙、神話等題材。
秦始皇帝陵兵馬俑一號坑出土兵馬俑,經過粉末偏光顯微法、拉曼光譜與X熒光光譜法(XRF)結合X射線衍射法(XRD)分析,表明存在將中國紫熔塊、鉛丹和朱砂混合用作顏料的現象。山東青州香山、章丘危山等地的西漢墓葬中均出土了施加中國紫和中國藍顏料的彩繪陶俑。漢陽陵東闕門上也發現了中國紫顏料。兵馬俑和帝陵闕門上出現中國紫、中國藍顏料,無疑說明了紫色在當時具有較高的等級地位。
西安理工大學曲江校區西漢壁畫墓、西安交通大學附屬小學西漢壁畫墓等墓葬,檢測表明這些墓葬的壁畫上均存在使用中國紫和中國藍顏料的情況。吐魯番阿斯塔那墓地中唐時期壁畫上也使用了中國紫顏料,這是目前所見年代最晚的中國紫顏料。
與埃及藍熔塊相似,中國紫熔塊的衰落可能同樣與帝國的覆滅有關。東漢晚期黃幣起義引發政治動蕩,統治階層遭受沖擊,對帶有中國紫熔塊裝飾這類具有一定奢侈品性質的器物需求下降。同時,戰亂可能也導致了工匠的流亡、技術的失傳。中國紫熔塊在此之后幾乎銷聲匿跡、不見蹤影。中國紫的沒落還可能與玻璃技術的發展有關,新的鉛玻璃技術取代了傳統的鉛鋇玻璃,導致中國紫熔塊的生產優勢降低、成本增加。埃及藍熔塊和中國紫熔塊都是早期人工合成的材料,是古代先民智慧的結晶,也承載著古人對美的理解和追求。
埃及藍熔塊和中國紫熔塊皆屬于微晶玻璃,它們各自獨立起源發展,分別產生于不同的硅酸鹽體系。埃及藍熔塊產生于鈉鈣硅酸鹽體系,早于成熟鈉鈣玻璃出現;而中國紫熔塊則源自鉛鋇硅酸鹽體系,早于成熟鉛鋇玻璃出現。但它們的用途又頗為相似,都被研磨用作顏料,或加工成制品。兩類產品共同展現了古代勞動人民的創造力與精神智慧,都在各自的時空中熠熠生輝。A
(作者張雪倩為中國科學院大學碩士研究生;楊益民為中國科學院大學考古與人類學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