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尋夏八里橋遺址考古漫記

方 城縣位于南陽盆地東北隅，北依伏牛山，東南連桐柏山，連接江漢平原與中原腹地，自古便是南下荊楚、北進中原的咽喉要道。在這片充滿歷史底蘊的土地上，八里橋遺址靜靜地訴說著往昔的故事。八里橋遺址坐落在赭陽街道，因附近的八里橋而得名。三里河與潘河在遺址北部交匯，隨后從遺址東部緩緩向南流去。遺址周圍地勢平緩，東北略高于西南，穿遺址中部而過。

據文獻記載，遺址可能與少康之子曲烈（或為烈曲）的封地古繒國有關。1994年，北京大學考古系等單位在遺址區域內八里橋窯場取土區進行了調查試掘，確定了遺址范圍。試掘情況及相關研究表明，八里橋遺址在同時期的二里頭文化遺址中規模較大，已具備方國都城性質，是研究夏文化關鍵性遺址之一。2022年，八里橋遺址納入“考古中國”夏文化研究項目，批復發掘面積800平方米。10月，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聯合南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對遺址展開發掘。2023年，發掘工作繼續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陰差陽錯的緣分

2023年6月，暑假即將到來，作為考古學專業學生，我們對暑期的田野考古實習充滿向往。然而當我知道自己被分配到鄭州商城書院街遺址實習時，心中不禁掠過一絲擔憂。去年暑假我曾在鄭州商城實習過一段時間，深知作為配合基建的田野考古工作，那里發掘任務之重、發掘量之大，對于田野經驗尚淺的我來說實在吃力。正當我為難時，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的周要港老師和我聯系，告知八里橋遺址正需要實習學生，我和宿舍四位同學商量后決定一同前往八里橋遺址。

發掘TG6

實習之初，一切似乎都與我預想的情況不同。進入發掘現場，我并未分配到自己的探方，而是先去記錄夯土層。這片夯土面積極大，東西橫跨3個10米 ×10 米的探方。我和鄭州大學的學長并肩而行，一同觀察夯土，仔細記錄每層夯土的土質、土色、結構以及包含物等信息。沒想到的是，整個實習期間，我的大部分工作都圍繞著這片夯土展開。

記錄工作完成后，我在領隊老師那里領到了一條大致為2米 ×7 米的探溝，編號為TG6，位置大致在大面積夯土的南部。我按照發掘順序，逐層向下揭露。在這個過程中，需要不斷用手鏟進行刮面，仔細觀察發掘情況以及遺跡現象。同時，還要根據土質、土色以及包含物的差異，劃分地層。若刮面的質量不佳，便無法清晰準確地從平面上觀察出遺跡及其之間的打破關系，也無法清晰地分辨地層之間的區別。剛開始進行刮面時，我的技術十分生疏，盡管有在鄭州商城的實習經歷，但像這樣細致的發掘還是第一次嘗試。幸而有周老師的耐心教導，經過不斷練習，我的刮面技術逐漸有了提升。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發掘到第二層時，探溝中已零星出現帶有繩紋的陶片。待第二層發掘接近尾聲，通過刮面，我發現探溝中有不少遺跡，將這些遺跡之間的打破關系勾畫清楚后，便開始了細致發掘，按照單位和地層將陶片分裝，并把較為重要和完整的遺物登記為小件，單獨編號。同時反復刮面，根據土質、土色以及包含物判斷遺跡情況，進行下一步的清理，并取土樣和植硅石。遺跡清理完成后還要拍照，繪制遺跡的平剖面圖。在上述工作完成后，迅速撰寫探方日記，按時整理發掘資料。

歷經將近一個半月，TG6終于發掘完畢，遺跡年代均為二里頭文化時期，出土了不少文化遺物。陶器主要有大口尊、扁三角足鼎、深腹罐、花邊口沿罐、盆、豆等二里頭文化典型器物，H166中還出土了爵、盂等酒器。石器種類繁多，以石斧、石刀、石鑿、石鏟為主，兼有部分磨石和未打制完成的石器坯。至于玉器，整個遺址發現的數量相對較少，TG6中只在H177中發現有殘破的玉柄型器，雖然殘損較大，但其質地瑩潤，雕有刻槽。H105出土的玉柄形器較為完整。玉柄形器多出于夏商周時期王都、邦國都城及邊疆大邑的貴族墓葬中，學術界對其功用做了種種推測，如玉簪說、佩飾說、大圭說、祭祀禮器說等，未有統一的說法。玉柄形器的出土證明八里橋遺址規格之高，很有可能是二里頭文化中一處重要的聚落。H105中玉柄形器和祭祀使用的陶器同出，H105可能為祭祀坑。

TG6中最有價值的文物莫過于帶有刻畫符號的陶片，其為器物口沿，泥質灰陶，刻有兩個符號，含義尚未辨識清晰。甲骨文是中國最早的成熟文字系統，其形成需要經過一定時間的演化。往前追溯，仰韶文化遺址中發現過簡單的刻畫符號。從仰韶時代到龍山時代，不少遺址都出現有刻畫符號，比較著名的有山東鄒平丁公陶文、山東莒縣凌陽河遺址大汶口文化刻畫符號。1994年八里橋遺址的試掘中已出土過帶有刻畫符號的陶片。二里頭文化至今未發現可以確認的成篇文字。八里橋遺址的刻畫符號為學術界研究原始文字積累了寶貴資料。

探尋夯士建筑基址

TG6發掘完畢，我本以為自己的發掘任務即將告一段落，誰知大戲才剛拉開序幕。隨著夯土不斷揭露出來，在夯土北側，一座夯土建筑基址逐漸顯現，建筑基址南面的回廊已清晰可見。

第一步的工作是將主發掘區東北部的2個探方全部揭露到夯土層。這種橫向揭露與我在鄭州商城學習的發掘方法有所不同。在鄭州商城實習時，每個人的探方十分規整，一個一個的正方形連成一片，發掘結束后隔梁和關鍵柱也沒有立刻打掉，保留了較長時間。而在八里橋遺址，發掘區內的隔梁被打掉許多，眾多探方連成一片，隨之大面積的夯土和建筑基址便清晰地呈現在眼前。將探方統一揭露到某一大型遺跡所在地層，能夠讓我們以更加宏觀和全面的視角來進行田野工作。因此發掘東北部2個探方時，探方揭露至夯土層并劃清底層線后，便將2個探方的隔梁打掉，與先前發掘的夯土連成一片。

1號與2號建筑基址

接下來就是在夯土面上不斷地刮鏟，其目的是觀察清楚夯土上存在的遺跡，獲取與夯土有關的信息。假如發現柱洞類的遺跡，根據柱洞的排列方式、間距，可以推測建筑的大致布局。我在夯土上進行多次刮面，進一步確定原有柱洞的準確位置，同時找到更多新柱洞，進一步摸清建筑的規制。

由于夯土所在區域曾被大量取土，部分柱洞只剩底部，較難發現。只能根據一些細節來判斷是不是柱洞，例如一些柱洞裸露出柱礎石，有些柱洞中的土明顯比周圍夯土要軟，或者顏色偏暗，有些則是通過周圍遺跡的情況來判斷，比如周圍的石子或者紅燒土圍成一個圓，這個圓大概率就是柱洞。

有了這些經驗和技巧后，我試著將東北部新揭開夯土上的柱洞一一找出，同時對之前找到的柱洞再次確定位置。最后，經過周老師的修正，夯土上柱洞的排列也逐漸清晰起來。這座夯土建筑基址的全貌便呈現在眼前。

建筑基址被編為1號，位于一處近長方形黃色夯土臺基中部，整體為一坐北朝南、四周有廊、前有庭院的大型建筑，四面各有兩排柱洞。主體建筑南北進深12米，東西寬31米，面積372平方米。南側有2處門道，寬1.5米，門道處用碎石子鋪墊?；緺I建程序是先把因制陶取土形成的大型取土坑和灰坑、陶窯等墊平夯打結實，然后鋪墊較為純凈的黃土進行夯打，夯土外圍則采用較細膩的灰土進行鋪墊。

夯土周圍分布有形制規整的灰坑，灰坑中出土一定數量的完整陶器和較為精美的遺物，如綠松石和玉柄形器等。這些灰坑和出土大量生產生活廢料的灰坑存在著顯著區別，很可能廢棄前是附屬于建筑基址的儲藏設施。

八里橋遺址1號建筑基址的形狀和二里頭遺址1、2號宮殿建筑基址中主體殿堂建筑有一定相似性，形狀近似長方形，四面有成排柱洞，四周有廊，前有庭院。關于二里頭遺址1、2號宮殿建筑的性質，學術界多有討論，1號可能為宗廟建筑，2號可能作寢殿居所之用。由于八里橋遺址1號建筑基址周圍大部分地區還未進行發掘，建筑全貌尚未完整揭露，無法輕易對其進行判斷。

價值與意義

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學院袁廣闊教授認為二里頭文化向南有兩條主要的通道，一條是信陽至盤龍城一線，另一條則是從南陽盆地向南經隨棗走廊經襄樊到江漢平原。八里橋遺址的發掘對于厘清二里頭文化從中原核心地區向南部發展的路線有重要意義。

遺址目前發現有大型夯土建筑基址、道路、手工業區等，出土了玉器、綠松石等高等級遺物，發現了冶銅遺存，體現出遺址具有較高的社會生產力和社會地位，是夏王朝南方重要的核心聚落。遺址的發掘者王豪老師和周要港老師認為：“八里橋遺址在聚落布局、功能區劃、陶器組合和器物形態以及精神生活方面與二里頭遺址保持高度一致，深刻體現了該遺址和二里頭遺址存在高度的內在聯系。同時遺址所在地理位置是連接中原腹地和江漢平原的關鍵咽喉。遺址中綠松石和冶鑄銅器遺物的出土，說明八里橋遺址可能起到礦產資源轉運樞紐的作用?！?/p>

未來的路

田野考古的日子，苦樂交織。發掘時雖辛苦，但我們在工地中種植了許多瓜果蔬菜。炎炎夏日，我們總能在地里找到西瓜或者甜瓜，休息時來上一塊，別有一番風味。12月31日，新的一年將至，我們的實習也接近尾聲。發掘資料已經一一整理完畢存檔，室內整理工作也按次序收尾。長長的公路延伸到遠方，載著我們的車在公路的盡頭慢慢縮成白色的小圓點。車上的我，既是在歸家的路上，也是在踏上一段新征程。A

（作者為河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