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夜歸人

大雪紛紛

我坐在屋里吃飯

雪是突然下起來的

此時大概是下午四點半

天也像一瞬間黑下來的

路燈亮了起來

后廚出來兩個人

她們選了張桌子

坐了下來

開始吃蛋糕

我認出來 那是隔壁咖啡館的蛋糕

所以這就算是 她們的下午茶了

小飯館里

只有我們仨

雪飄在落地玻璃窗外

我知道馬路對面

是一座教堂

——原載于《紅巖》2024年第3期

時間只是下午，但天已經黑了，屋外大雪紛紛，詩人一人獨坐。春樹在這首詩中營造了一種氛圍，也營造了一種意境，我想很多人在真實生活中，或在文藝作品中都體驗過這樣的場景和意境一一一種孤獨感。“風雪夜歸人”，歸來的人是誰？是詩人在等的人嗎？他們之間又有怎樣的故事？既讓人產生遐想，也體現出意境的核心要義，即意在象外。象外之象，只不過常用于中國傳統文學的素材轉變成了有點后現代意蘊的場景。接下來畫面開始動起來，后廚出來了兩個人，這兩個人應該不是那個歸人；詩人特意交代他們是從后廚出來的，也就是說他們也是這屋子里的人。這兩個人沒有任何特別的舉動，只是坐下來吃蛋糕。“只有我們仨/雪飄在落地玻璃窗外”。讀到這里，不能不讓我聯想起《等待戈多》，里面的人物同樣是做著最普通、最無聊、最貧乏和無意義的事情，同樣不知道那個被等待的人是誰，也同樣呈現出一種巨大的孤獨感…或許這就是我們現代人的生活真相。

小飯館里只有他們三人，但“我知道馬路對面/是一座教堂”。這樣的結束句讓整首詩的情緒變得更加復雜，也呈現出這首詩更為豐富的內涵。在這昏暗的下午，大雪中的教堂究竟是詩人依然想要追尋的存在意義，還是在那些無意義的場景中尋找這個時代的“意義”？教堂是否與之存在著一種對應關系，我也不可能有一個確定的答案。

元旦龔學明

元旦的詩應在清晨寫起

我稍顯遲疑

等動筆，已是上午十時

這很正常，我需要一頂

帽子，厚衣中的暖在制止

年齡咳喘

我在面對一個新生的孩子

好在陽光已滿滿，曬在

輕質紙的柔軟上，有

平和，舒適，丟失而找回的

全新感覺

——元旦啊，忘掉的忘掉

我們必須單純

窗內的世界，今天不要出門

在自已的心里坐著

讓愛生長得更多一些

年齡像一棵樹，有時在曠野

有時在室內；風在保護

窗戶的透明是重生，這一天

一定會走出自己的設定

而世間萬物都有決心

我們不愿意只是重復

“一粒微塵落在一張白紙上”

新意和舊感，小小的

手指，遲疑又勇敢

——原載于《紅巖》2024年第6期

龔學明運用漢語語言的能力（包括音韻、節奏等）已達到輕車熟路的地步，這讓他的詩歌語言體現出嫻熟老練、熨帖到位的特點。在《元旦》這首詩中，第一節就寫得非常妙，“元旦的詩應在清晨寫起/我稍顯遲疑/等動筆，已是上午十時”。詩總是要打破日常生活的庸常才能成為詩。因此，如果新年第一天的詩還是從早晨寫起，且無任何猶豫與遲疑，那么也就不必再寫了，這里有一點象征的意味。緊接著就是承接前面的意思，“我需要一頂/帽子，厚衣中的暖在制止/年齡咳喘”。“帽子”和“暖”是通過詞性的錯置與排列來增加詩歌的靈動感，也只有有一定人生閱歷的人才能理解這樣的句子。因為每日升起的太陽永遠是所向披靡、銳不可當的。“我在面對一個新生的孩子”，既是指元旦，也是指元旦這天所面對的事物，當然包括詩人在內，但他對元旦的審視已全然不同。

從“好在陽光已滿滿”到“我們必須單純”，詩人的情緒又轉向樂觀，不管經歷多少人生的風霜雨雪，只要不忘初心就能體會到元旦的意義。接下來出現了兩次“窗戶”的意象，詩人賦予了它新生的含義。“年齡像一棵樹，有時在曠野/有時在室內”。這句富有極強的創造性與想象力，在與窗戶的交錯中呈現出新生和滄桑的同在感。其實詩人早已認識到個體的渺小，寫詩就像“一粒微塵落在一張白紙上”，也點明了“新意和日感”的主題，而且“手指，遲疑又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