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識碼】A
【D0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6.001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6-0004-03
一、《詩經》中的生態美學觀念表現
《詩經》中的生態美學觀念主要表現為人與自然、社會、自身三個層面的和諧關系。
(一)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
《詩經》是中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不僅承載著豐富的歷史文化信息,還體現著先民對自然的敬畏與熱愛之情,并且孕育出了獨特的生態美學觀念。在西周時期,古人通過農耕和打獵與自然產生密切接觸,對自然界有著敏銳的感知能力并對自然產生了深厚情感。在《詩經》中的自然界中動植物與人類和諧共生,沒有被現代的城市生態所破壞,自然界中的草木動物都是古人詩歌創作的靈感來源。據孫作云的統計,《詩經》中一共有動植物二百五十余種,展現出一幅人與動植物和諧共生的生態畫卷。
《詩經》中的詩歌展示了人與自然的密切關系。古人觀察自然界的動植物,并把他們寫進詩歌。比如起興就是先詠一自然物,后再抒發所感。例如《周南·關雎》先詠河洲中的雎鳩,再表達君子對淑女的愛慕之情。《召南·鵲巢》中用鵲喻新郎,用鳩喻新娘,新娘嫁到夫家就好像鳩住進了鵲的巢穴,用自然界的現象來類比人的活動。《豳風·東山》中把白鸛的叫聲和妻子的嘆息聯系在一起,通過黃鶯的飛翔聯想起妻子出嫁的景象。《唐風·蟋蟀》中由蟋蟀進屋引發時光飛逝的感慨,告誡世人要珍惜光陰。
古人將自然界中的草木與自身的情感結合在一起,展現出生態美學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觀念。如《周南·葛覃》中寫婦女在采葛制衣時看見黃雀聚鳴而引起與父母團聚的企望。《召南·摽有梅》中女子看到梅子的成熟想起自己年歲漸長,希望有如意的男子可以娶她回家。《衛風·淇奧》中則以綠竹起興,以竹喻人,用竹類比君子的挺拔身姿和高尚品德。
除動植物外,《詩經》中還包含諸多自然景象。那時,古人已經學會夜觀天象,通過觀察時令的變化,總結出一些樸素的自然規律。例如《豳風·七月》中描寫了農作物生長、四季更迭的場景。在詩中,古人順應時令進行勞作,遵循秋收冬藏的自然規律,和自然和諧相處。《邶風·日月》是一首棄婦詩,詩中,女子指著日月抱怨負心的男子始亂終棄,用日月恒常對比男子心意多變,反復無常。《大雅·漢江》則用汪洋浩蕩的河水比喻戰士斗志昂揚。
除上述幾首描寫動植物及自然景象的詩歌外,《詩經》中還有不可勝數的例證。不但《詩經·國風》中各類動植物交相輝映,在《小雅》《大雅》,甚至《頌》中,都可以看到鳥獸在野外快樂的生活及花草樹木肆意生長的場景描寫。《詩經》展現了先民對自然界的深刻理解和崇高的審美追求,不僅為后世留下了寶貴的文化遺產,也為當代生態文化的發展提供了重要啟示,倡導了一種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活方式與價值觀念。
(二)人與社會的和諧關系
首先,《詩經》中描繪了和諧的君臣關系。例如《小雅·鹿鳴》通過一句“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展現出宴會時賓主盡歡的祥和氣氛。《大雅·韓奕》中,周王賞賜給臣子韓候日月棋、竹篷車子、龍袍和鞋子等貴重物品,體現出君主對臣子的重視和信任。
其次,《詩經》中展現了融洽的夫妻關系。《詩經》中有很多情詩,對夫婦之間的愛情進行了細致的描寫。《鄭風·女曰雞鳴》是其中的代表作,這首詩通過夫婦起床前的對話與互動表現出家庭生活的和美。《詩經·桃天》也是男女戀情詩的代表作,寫新娘嫁到夫家后對美好生活的愿景,詩中桃花的艷麗和女子美麗的容顏相得益彰,作品用艷麗的桃花展現先民對美好生活的期盼,希望日子像桃花一樣美好。
最后,《詩經》也展現了和諧的家庭關系。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傳統中國社會是一個非常注重親情的社會。例如《小雅·蓼莪》中一句“哀哀父母,生我劬勞”,表達子女對父母養育之恩的感謝,感情真摯,質樸而深沉。《小雅·常棣》一詩則表現了親密的手足之情,寫兄弟間的團結互助及和睦友愛,詩中寫“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喪之威,兄弟孔懷。原隰裒矣,兄弟求矣”,表明兄弟之情的可貴,只有兄弟可以一起料理父母喪事,在面對危難時互相幫助,兄弟之間的深厚感情溢于言表。
(三)人與自身的和諧關系
人與自身的和諧在《詩經》中主要表現為周人獨特的“天命觀”與“以和為美”的審美意識。
1.周人獨特的“天命觀”
在生產力尚不發達的先秦時期,洪水山火等自然災害往往帶來劇烈的破壞,因此古人對自然往往產生畏懼心理。在《詩經》中記載了大禹治水的神話,表達先民對洪水破壞力的畏懼以及渴望與自然和諧共處的樸素心愿。
郭沫若先生在《青銅時代》中認為殷商的天地祖先由原本的“帝”與“上帝”被周人改為“天命”,變為一種人格化的神靈。周人繼承了殷商的天命觀,并且加以改良,創造了屬于周民族的“天命神”,把天命與德行聯系在一起,認為自然環境的好壞與君主的德行有關。同時,周人也產生了自我修養意識,認為人的道德修養可以對“天命\"即自然環境產生影響,人的道德品質與“天命”密不可分。《大雅·皇矣》中認為周朝的先王“受天命”取代殷商,因為殷商的君主德不配位,所以周人取而代之。周人有濃厚的“配天”思想,道德高尚就合乎天命,因此君主的行為合乎道德就會得到賜福,反之則會降禍。個人的道德成為與天地自然和諧相處的關鍵,只要君主道德高尚,就會風調雨順,如果君主德行有虧,就會產生“天罰”,會導致自然災害的發生。因此周人在注重外在成功的同時也格外注重內在的道德修養,希望憑借自身高尚的德行得到“天命”的眷顧。道德高尚則能達到自身心靈的平靜與和諧。
2.“以和為美”的審美意識《尚書·堯典》記載:“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由此可見,音樂就像是調和物,融合匯通人與神之間的關系,也映射出周人追求人與神、人與自然融合統一和諧的審美觀念。這里的“神”是指被神化了的自然,這里的“和”是指通過音樂的調和而達到了一種人與自然和諧統一的極高審美境界。《詩經》中共有12次提到“和”,雖然“和”字出現頻率不高,卻承載著深厚的文化內涵與美學價值。它不僅體現了古人對音樂、禮儀、飲食等生活細節的審美追求,并且更深層次地反映了人與自身和諧共處的生態美學觀念。通過對《詩經》中“和”字的語境分析,可以窺見古人“以和為美”的審美意識,這種意識貫穿于個人修養、社會交往的各個層面。
首先,《詩經》中的“和”經常用來形容音韻和諧。《小雅·鹿鳴》中的“鼓瑟鼓琴,和樂且湛”展現出宴飲中音樂的和諧悅耳。通過琴和瑟、笙和簧的協調配合,組成一首和諧的樂歌。這種音樂上的和諧,不僅是聲音的和諧,更是心靈的共鳴,體現了古人通過音樂來溝通情感、增進理解的美好愿望。其次,在社會倫理方面,“和”字是和諧人際關系的代表。《小雅·常棣》中的“兄弟既具,和樂且孺”表達出兄弟之間和睦的家庭氛圍,體現家庭內部的和諧與團結。最后,在個人修養方面,“和”字代表周人內心的平和。如《小雅·賓之初筵》中的“酒既和旨,飲酒孔偕”,通過描述飲酒時的和諧氣氛,展現出古人對于內心平靜和心情愉悅的重視。這種內在的和諧,是個人修養的重要組成部分,體現古人對心理健康和精神愉悅的關注。《詩經》中多次出現飲酒奏樂的場景,暗示古人對于精神文化的追求。君子講究情緒穩定,不悲不喜,情緒也是個人修養的重要組成部分,對娛樂活動的重視,也展現出古人對精神和諧的關注。
二、《詩經》中生態美學觀念的成因
下文主要從農業經濟、連年戰亂的社會背景、禮樂制度及周人孝文化三個層面分析《詩經》中生態美學觀念的成因。
(一)農業經濟的影響
《詩經》中生態美學觀念起源于中國早期的農耕文明。周人逐漸運用金屬農具進行耕種,生產力大大提高,以前的打獵采摘已經不再作為主要的生產方式。農耕文明使得周人與土地和自然緊密地結合在一起。如在《周頌·良耜》中提到耒耜、鋤頭等金屬生產工具。《周頌·臣工》中則提到“錢”,即一種金屬鏟子,用于除草。還提到“鐸”,即是耕種用的鐮刀。金屬工具的普及使得古人能夠更好地運用自然、征服自然,也探索出更多的自然規律。由此可見,周人能夠在合適的時令播種下合適的農作物,在耕種中孕育出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生態智慧。
周朝統治者對農業高度重視,《詩經》中也對農業生產活動有廣泛的記載。如《大雅·生民》中頌揚后稷對農業的貢獻,體現了農業在當時社會經濟中的核心地位。農業的穩定發展,使周人得以享受安定的生活,進而形成了對土地的深厚情感和對自然的尊崇態度。這種情感在《詩經》的許多篇章中都有體現,如《小雅·采薇》中的“采薇采薇,薇亦作止”,通過對自然景象的細膩描繪,流露出詩人對自然界的深切關懷。
穩定的耕種生活使得古人對土地抱有深厚的感情,對朝夕相處、賴以為生的土地和自然界的動植物產生熱愛和憧憬之情。《詩經》中生態美學觀念的萌芽,與古代中國農耕文明的經濟發展密不可分。農業工具的革新、生產力的提升以及由此產生的對自然的深刻認識和情感共鳴,共同構成了這一時期生態美學觀念的經濟根源。這些觀念不僅體現了周人對自然美的感知和表達,更反映了農業社會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價值追求,對中國傳統文化產生了深遠影響。
(二)連年戰亂的社會背景
先秦時期,戰爭頻發。據《中國軍事史》記載:“夏、商、西周發生三十八次戰爭,春秋竟達三百八十四次,戰國也有二百三十次之多。”連年的戰爭對自然環境和人的居住環境產生了極大規模的破壞,戰后繁重的重建工作引發周人對自然環境的關注和重視。戰爭不僅給人類社會帶來了深重的災難,同時也激發了人們對于生命本質與自然環境的深刻反思。《詩經》中也有很多戰爭詩,如《小雅·采薇》中:“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寫出了征人對家園的深深思念,同時也隱含了詩人面對戰爭破壞自然環境時的袁嘆。《豳風·東山》中:“果贏之實,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蠨蛸在戶。町睡鹿場,熠耀宵行。”詩人寫出房屋破敗、庭院無人的荒涼景象,通過細膩的筆觸,展現了戰爭對人民生存環境的破壞。它使得人和動物都銷聲匿跡,對自然環境產生毀滅性的打擊。這種對戰爭后果的直觀描繪,不僅寫出周人對和平的渴望,也表達出周人對自然環境脆弱性的認識。在戰爭之后,周人重建家園,更加需要利用周圍的自然資源幫助自己完成戰后重建工作,因此對自然資源更加重視和珍惜。
(三)禮樂制度與周人孝文化的影響
首先,《詩經》中生態美學觀念的形成與西周的禮樂制度密切相關。周朝的禮樂制度主要倡導和諧、秩序與節制,強調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周人“為國以禮”的思想指導治國理政、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從國家政治決策到民間日常生活,禮制無處不在,它不僅規范了個人行為,還塑造了社會風尚,促進了家庭和諧與社會穩定。以宗法制為核心,以維護“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倫理等級秩序為目標的“禮”思想,從根本上約束著人們的行為,又進而影響到整個社會秩序的穩定。周朝統治者推行的禮樂制度,不僅奠定了社會穩定的基礎,也促進了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價值觀的形成,為《詩經》中生態美學思想的繁榮提供了堅實的政治支撐。
其次,周代農業社會形成,家庭成為社會的基本單位,而“孝”則成為中國古代社會最重要的倫理原則之一。從進入農業社會之后,和諧的家庭關系是維系生存的基礎,家中的男性需要合作耕種,交流耕種心得,增加收成。為了保持家庭的和諧關系,“孝”文化成為中國社會文化的根基。在家國一體的古代社會,要像孝順父母一樣對待君主,形成上下一體的和諧氛圍,因此孝思想也得到統治者的大力推崇。
《詩經》中的《小雅·鹿鳴》《大雅·思齊》等詩篇,都描繪了家庭成員間和睦相處的場景,表達周人對長輩的尊敬和對家族和諧關系的珍惜。例如《魯頌·閟宮》中寫“萬舞洋洋,孝孫有慶”寫出周人對長輩健康長壽的美好祝愿。又如《商頌·烈祖》中的“嗟嗟烈祖,有秩斯祜…綏我眉壽,黃者無疆”,寫出周人對祖先的孝順與祝福。
綜上所述,周朝農業經濟的發展培養出周人關心自然、重視土地的心理。古時頻繁的戰亂對自然環境造成巨大的破壞,周人在戰后利用自然資源重建家園引發了周人對自然環境的依賴和珍惜。同時,周朝用禮樂教化百姓以及周人孝文化的影響使得周人更加看重人際和諧以及自身精神的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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