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視角下的意象選擇與塑造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D0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7.008【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7-0025-03

班昭，辭賦家、史學家。《后漢書·列女傳》收錄了其所著的諸多作品，但大多亡佚，其賦作可考者，唯有《東征賦》《大雀賦》《針縷賦》《蟬賦》（殘）等。本文以班昭賦作中的意象選擇與塑造作為切入點，意在分析女性視角下所描寫意象的思想內涵和文學價值。深入分析班昭賦作中的意象塑造，有助于我們了解賦作家在創作中的情感內涵，進而加深對漢賦的深層理解。

一、意象選擇的原因

（一）細膩的女性視角

班昭從小飽讀詩書，博學多才，續寫《漢書》，精通天文，其才學不亞于男性，但身為女性的她，在創作中必定會自然而然地代入女性視角。相比于男性，班昭行萬里路、欣賞祖國大好河山的機會少之又少，這就造就了她在賦文的創作中選取意象時會很少提及甚至是忽略有關山川大河這類磅礴意象，再加之其所要表達的女性細膩情感的需求，這就注定了她所寄托之物，多是具體有形的且較為日常的事物。例如她的《東征賦》中“睹蒲城之丘墟兮，生荊棘之榛榛。惕覺寤而顧問兮”①，班昭在行途中意象的選擇就顯得較為平常，且在敘述上都是一筆帶過，對于高山大川的描寫幾近于無。《東征賦》中，在班昭的視角下她是一個陪同自己兒子上任的母親，那種擔憂和不舍之情都在她的賦作中展現得淋漓盡致。這也使得在《東征賦》的創作中，班昭雖繼承了其父的寫作手法，但在情感表達上和意象選擇塑造上多了些女子的細膩柔情，她不將眼光聚焦在旅途中的壯闊景象，而更多的將筆墨放在能觸動她情感的景色和事物上，例如在她的“游目”而觀中，放眼望去的是河洛交流、成皋旋門。而這些在她的賦作中僅寥寥數語，一略而過，似乎這些書寫只是為了引出下文的慨嘆之語。

除此之外，她還有一篇詠物小賦《針縷賦》，更能體現她細膩的女性情感。對針縷這樣的細微之物，班昭卻以她獨特細膩的女性視角賦予了其新的內容，在她的描寫中針縷“形微妙而直端”“性通達而漸進”“博庶物而一貫”②，是一位理想君子的形象。它堅持自己的操守，形狀端直富有君子之德，但“何斗筲之足算，咸勒石而升堂”。無功無德之人最終卻升入廟堂，而品德高尚的針縷卻不被人所重視，兩相對比之下也在抒發班昭自身的憤憤不平之氣。其實這何嘗不是班昭自身在借針縷表達自己的遭遇呢，她滿腹才華，只因身為女子，便只能困于四方之地，無施展抱負的機會，這篇賦道出了古往今來多少女子的心酸與苦楚。她的賦作還有《大雀賦》和《蟬賦》，都為其女性細膩情感抒發所寄托之物，描寫詳略得當，對這種日常物象特點的把控十分精確、細膩。

（二）獨特的人生經歷

班昭生于儒學世家，受到父輩的熏陶，學問廣博。

這樣的家庭背景為她日后的文學創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班昭曾參與續寫《漢書》，這一經歷讓她的史學造詣更加深厚，也讓她對歷史的理解更為透徹。這種歷史底蘊在她的賦作中也有所體現，使得她的作品更具思想性和深度。例如在她的《東征賦》中就多次引經據典：“匡郭而追遠兮，念夫子之厄勤。彼衰亂之無道兮，乃困畏乎圣人”“惕覺而顧問兮，想子路之威神。衛人嘉其勇義兮，訖于今而稱云。氏在城之東南兮，民亦尚其丘墳”“吳札稱多君子兮，其言信而有征。后衰微而遭患兮，遂陵遲而不興”③。再如《針縷賦》中的“何斗筲之足算，咸勒石而升堂”。由此可以看出班昭的著書修史經歷使得她在賦作創作中具有極深的思想性，意象與典故的運用足以見得其學識的淵博。

除此之外，班昭還曾擔任皇后和妃嬪們的教師，這樣的經歷讓她有機會接觸到更多不同的人和事，她的《大雀賦》就是在此背景下創作出來的，應召明帝的詔令，她創作此賦，極力贊美漢王朝。而這樣的宮闈生活也讓她對人性有了更深刻的認識。見過皇宮的生活，她一方面謹遵儒家修身濟世思想；而另一方面，也不恥于當下的社會風氣，寫出了“何斗筲之足算，咸勒石而升堂”的責問，這些都在她的賦作中得到了生動的展現。

總而言之，班昭的賦雖篇目較少，但班昭在意象選擇上深刻體現了傳統女性作家的獨特視角，多為細膩、具體、可感的日常之物，而在班昭的書寫下，這些意象具有了深刻的思想，傳達了她身為女子對女性群體命運的關注，她似乎也在通過這種意象塑造的方式，向世人傳達女性的強大力量。

二、意象塑造的特點

（一）描寫真摯細膩

班昭的賦作描寫真實細膩，例如《東征賦》中在描寫即將離京時的景象寫道：“時孟春之吉日兮，撰良辰而將行。”讀之能感受到她內心對京城的不舍和渴望兒子建功立業又不希望兒子過于辛苦的兩相矛盾。這樣細膩真實的景物描寫，將身為母親的班昭在行程前的內心情感波動刻畫入微，“明發曙而不寐兮，心遲遲而有違”，足以見得其內心憂傷之深刻，但出于對兒子前途的考慮，她毅然選擇了離開京城，陪同兒子前去赴任。然而路途的艱辛讓她情不自禁地頻頻回首京城，暗自嘆息。一位母親內心的矛盾掙扎，通過細致的心理描寫和精微的動作刻畫表現得淋漓盡致。

當然她的描寫不僅停留在表面，而是深入讀者的內心世界，讓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產生共鳴，感受到文字背后所蘊含的深厚情感。如在《針縷賦》中“熔秋金之剛精，形微妙而直端”，借用對針的細致刻畫，寄托了班昭追求高尚品德的想法以及內心的不平之氣，使得沒有生命沒有意志的事物變得生動形象起來。再如她的《蟬賦》雖是殘篇，但通過僅存的內容也不難發現班昭在意象塑造上的獨到之處，“當三秋之盛暑，陵高木之流響”，沒有直接描寫蟬鳴，卻通過對蟬鳴聲音的描述生動細膩地展現出三秋時節，高高的樹木間蟬在響亮地鳴叫，描寫具體形象，營造出獨特的意境和氛圍。

（二）突破傳統女性創作模式

在傳統觀念中，女性作家往往被局限于家宅、閨怨等創作主題中，但班昭的賦作卻涉及了更廣泛的主題，包括歷史、自然、人生哲理等。她以獨特的視角和深刻的思考，賦予這些主題新的內涵和意義。在她的《東征賦》中，她雖然也有描寫母愛、家庭等觀念的語句，但更多地將筆觸放在了旅途和對人生的思考之上，在這篇賦中她有別于其他女性的閨怨愁緒，將重心放在了如何修身濟世，如何完善自身道德、實現自身價值，具有深刻的思想性。

同時，班昭的賦作在表達方式上也更加自由和靈活。她善于運用豐富的想象和生動的描繪，將抽象的情感和哲理轉化為具體可感的形象，使讀者能夠更加直觀地感受到她所要傳達的思想和情感。在《針縷賦》中就是她對現世不良風氣的不平，和對類似于有針縷一樣性直、通達、廣博、勤勞等美好品質的贊美。在班昭的賦作中，不僅展現出自身的才華和情感世界，更多地關注社會現實和女性的生活狀態。突破女性傳統的寫作模式，將重心放在對社會現實和人生哲理的關注與思考。

總而言之，班昭獨特的女性視角使得她在意象選擇與塑造上具有獨特性，描寫更加細膩真實，取材上更是具有女性思維下的日常之物。但她深刻的思想和對人生的體悟，以及自身學識的影響下，使得她在創作中一改漢代女性文學憂傷柔美的情感基調，更關注社會現實和人生哲思。

三、意象書寫下的思想傾向

在班昭的賦作中，意象與思想相互融合，她善于選取和運用富有象征意義的意象，如山川、草木、鳥獸和針縷等日常意象，來寄托自己的情感。這些意象的運用在豐富作品內涵的同時，也增強了作品的藝術感染力。班昭還通過對這些意象的描繪和刻畫，展現了自己的獨特見解和深刻的人生感悟。

（一）女性意識的覺醒

在當時男尊女卑的社會大背景下，班昭縱使博學多才，具有超前的思想意識，但要想擺脫傳統觀念強加給女性身上的枷鎖是十分困難的，因而在她的作品中，我們會發現她一方面具有對社會現實的批判，對自由、平等追求的自覺意識，同時也存在著對傳統女性角色的認同和維護的舊觀念。《東征賦》是班昭隨其子上任途中所作，她通過細膩的筆觸描寫了自己在旅途中的心態變化，表達了對人生、道德和女性角色的深刻思考。這篇賦所體現的女性意識是多方面的，在其中她描繪了途中邑縣里百姓的凄苦生活，傳達出他對社會現實的關注和思考。但同時她也表達了對傳統女性角色的認同，認為女性應謙順恭敬，以家為重，具體表現在她為了兒子的前途毅然決然地拋棄了京城的生活，陪同兒子上任。

班昭也十分注重自身道德的修養，如“靖恭委命，唯吉兇兮。敬慎無怠，思賺約兮。清靜少欲，師公綽兮”，這句話也有宣揚女子要順從之嫌，但同時又何嘗不是班昭個人道德追求的生動體現，她認為女性應該加強自身修養、堅持自我、追求精神獨立，又何嘗不是女性意識覺醒的體現呢？

（二）家國意識

“在中華民族，‘家’意識與‘國’意識是相連的，家國意識是中華民族的核心意識。”班昭出身于史學世家，從小深受儒家思想影響，對家國有著深厚感情。

在《東征賦》中，班昭雖然是以一位慈母因憂慮兒子而陪同兒子赴任作為敘事源頭，但整篇賦最終的落腳點卻是在看到沿途百姓的困苦生活后，結合前人典故，抒發自己修身齊家的思想和對社會現實的高度關注。在父權制社會下，班昭意圖希望通過克己復禮、修身齊家以達到治天下的美好愿景。再如《大雀賦》，她極力贊揚大雀的歸附，以此來稱贊漢王朝的強盛和統治者的恩德廣布天下，體現了她修國之威儀而綏遠懷柔的禮治思想，表現了她對政治現實的關心。

比較其父班彪的《北征賦》和她的《東征賦》不難發現，這對父女都有著深厚的家國意識，但由于性別和個人經歷的差異，班昭較其父不同的是：更多地將眼光放在自己的小家之上，注重對子女的教育，希望他們能成才報效祖國，為家庭和國家做出貢獻。這種差異是多種因素造成，無論是男女視角的不同還是父女雙方的經歷不同，但有一點不可否認的就是班昭的賦作是充滿著家國意識的。她選取的是平凡人的內心世界，表達出身處漢王朝背景下的一個普通人是如何通過提升自身，為國家做出貢獻的。

總之，班昭賦作中的思想是多元性的，她身處在男尊女卑的社會，雖然思想當中仍存有對傳統女性身份的認同感，但不可否認的是她通過自身獨特的女性思維，傳達出她自身對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絕對認同，這無疑是具有先進性和思想進步性的體現。

四、結語

綜上所述，本文主要是通過班昭獨特的女性意識下的意象選擇和塑造進行分析研究，以此來理解班昭的人生哲思。本文通過三個部分進行論述，分別是：意象選擇的原因、意象塑造的特點以及意象書寫所體現的思想傾向，旨在分析意象在班昭賦作中的獨特作用，希望對日后的班昭研究提供參考。

注釋：

① 費振剛：《全漢賦》，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366頁。② 費振剛：《全漢賦》，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369頁。③ 費振剛：《全漢賦》，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366頁。④ 費振剛：《全漢賦》，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369頁。⑤ 費振剛：《全漢賦》，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366頁。⑥ 費振剛：《全漢賦》，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366頁。⑦ 費振剛：《全漢賦》，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371頁。⑧ 費振剛：《全漢賦》，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367頁。⑨ 陳望衡：《中華美學的“家-國”意識》，《文學評論》2017年第5期，第3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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