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城三題

凌鼎年，中國作協會員、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究會會長、作家網副總編，亞洲微電影學院客座教授、西交利物浦大學校外導師。發表作品1200多萬字，出版66本，作品被譯成16種文字，16篇收錄日本、韓國、美國、加拿大、土耳其、新加坡及中國香港的大學、中學教材，另有作品收錄海內外600多本集子，海內外獲獎360多項。

婁城漁佬兒

婁城是江南水鄉，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時，水老鴉很常見。常常能見到漁民劃著一只小船，船兩邊棲息著七八只或十幾只水老鴉，只要船老大把撐船的杠子在水面上拍幾下，再吆喝幾下，那原本看上去懶洋洋的水老鴉就一只接一只跳入水中，潛入水底。不一會兒，就有叼著魚兒的水老鴉冒出水面，船老大把竹竿上的網兜一伸過去，精明的就把魚放網兜里，然后立馬又潛下去了。也有的非要船老大用竹竿把它弄到船上，獎勵它一條小魚，才肯再下水。

那年月，只要一看到有水老鴉抓魚，必有一大群孩子觀看。看到抓到大魚，岸上的孩子甚至比船老大還亢奮。記得一年級時，有次老師出謎語讓我們猜：“看著像鳥不是鳥，不飛天上愛潛水，一到水里本事大，分分鐘鐘把魚夾。打一動物。”我想都沒想，就把謎底說出來了：“水老鴉！\"可老師說：“不對。正確的謎底是鶿。”

后來知道，水老鴉的學名是盧，民間俗稱魚鷹、抓魚公、水老烏、魚老烏等，但到上世紀七十年代時，江南一帶就很少再有水老鴉捕魚的場景出現了。究其原因，一是河、湖、塘等都歸公有了，沒證沒啥的，不能自說自話下水捕魚。再后來，大部分河段、湖面都承包出去了，誰允許你隨隨便便去逮魚。再說野魚也越來越少，都在人工飼養，都用漁網捕撈，不用麻煩水老鴉。說得現實些，你養著十只八只水老鴉，每天抓的魚可能還不夠喂養它們的成本呢。都轉行了，都不養了。

婁城唯一還養水老鴉的也就鄔水生。他們鄔家養水老鴉倒是祖傳，至少三代了。鄔水生對水老鴉有感情，不舍得放棄。只是抓魚肯定不行了，一是沒有水面讓水老鴉去抓魚，二是靠水老鴉抓魚也養不活一家老小。

活人總不能讓尿憋死吧。鄔水生從小就聽爺爺說，水老鴉的肉還是一味中藥，李時珍《本草綱目》上有記載，利水消腫，主治水腫腹大，就是孕婦慎服

鄔水生就養了幾只，專門供應婁城的中藥店。中藥店還讓郭水生收集水老鴉的糞便，也是一味中藥，叫“蜀水花”，能祛斑，殺蟲。

每當中藥店關照他送一只水老鴉過去時，鄔水生就心疼得不得了。在他心里，這水老鴉的天性、水老鴉的本事就是下水逮魚，不是像雞呀鴨呀供人吃的，還好是派治病救人的用場，鄔水生心里才好受些。后來有人傳，水老鴉的蛋大補，有人專門來找鄔水生買水老鴉的蛋。可水老鴉下的蛋少，每窩也就產卵3～5枚，鄔水生不肯出售，有人愿出大價錢。

就這樣，鄔水生靠著中藥店，靠著水老鴉蛋，勉勉強強養活了幾只水老鴉。他自稱自己是婁城最后一個漁佬兒。

鄔水生的轉機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后出現的，江南有幾個鎮被列為中國歷史文化名鎮，有人提出恢復水老鴉抓魚，作為一種非物質文化遺產來傳承。有人來找鄔水生，請他提供水老鴉。

這不難，鄔水生家的絕活之一就是讓老母雞代為孵化。水老鴉孵出后，鄔水生把泥鰍去刺去骨，再剁碎喂食，養到一個月后，再喂小魚，等兩三個月后，新出生的水老鴉羽毛長齊了，就可下水。但如今的水老鴉長期不下水，已快把祖傳的本事遺忘了，得訓練，得調教才行。三四個月后，就要開始捕魚訓練，在水老鴉脖子上套上圈，腳上拴上細繩子，趕其下水，逮到魚，就吹口哨，拉細繩把水老鴉弄回船上，取大魚，喂小魚，再把水老鴉趕到水里，如此反復，訓練一兩個月后，水老鴉知道逮到大魚才有小魚吃，就習以為常，可獨立捕魚了。

后來，婁城旅游局的領導了解到郭水生有這門絕技，覺得不利用可惜了，決定婁城也恢復水老鴉逮魚表演，就把鄔水生調到了古鎮旅游服務公司上班。

這下，鄔水生如魚得水。

他不但給游客表演水老鴉逮魚，還講解水老鴉捕魚的歷史與知識。他告知游客：水老鴉逮魚，漢朝就有，兩三千年歷史。他介紹說：別小看這水老鴉，在水下能憋氣 60～ 80秒，能潛到水下4＼～5米深呢。

每次水老鴉表演后，晚上要給水老鴉喂食，以保證來日體力。通常表演是在上午，這時水老鴉空腹，有逮魚的欲望，吃飽了一般就不肯下水，不愿捕魚了。

下水前，鄔水生用水生植物藁草的莖在水老鴉的脖子上打個結，活扣，這樣，大魚它就吞不下。因為老輩里傳說，魚兒一過水老鴉的喉嚨就死就爛，所以不能讓它哪怕半吞下。

鄔水生給每只水老鴉都起了名字，譬如他最喜歡的一只起名為“將軍”，最不喜歡的一只叫“小刁麻子”。一到水里，你就知道鄔水生為什么這樣給它們起名。你看，每次都是“將軍\"帶頭下水，還往往第一個有收獲，最讓鄔水生滿意的是“將軍”逮住了魚，只要網兜伸過去就行，它不到最后一刻不上船，至少堅持一小時再上船休息。而“小刁麻子”只要逮住了魚，必須上船歇歇腳，喘口氣，給它喂魚獎勵后，它才肯再下水。

“將軍”之所以叫將軍，因它不但視覺好，還聽覺靈，動作快，咬勁足，它還有組織能力、指揮能力。最出彩的是有一次在金倉湖，那次辦帳篷節，游客特多，很多游客帶著孩子。“將軍\"不知算不算“人來瘋”，接連逮著大魚、大鳊魚，后來，它浮到水面上，好像在驅趕所有的水老鴉同時下水，大約一分鐘后，在“將軍”的帶領下，一起浮出水面，同時浮出水面的還有一條若隱若現的大鯉魚，幾只水老鴉同心合力，或咬住鯉魚的魚鰭，或咬住鯉魚的鰓，連“小刁麻子”也咬住了鯉魚的尾巴。鄔水生馬上把船劃過去，用網兜網住，乖乖，目測那大鯉魚超過十公斤，再一看，那鯉魚的眼睛已被水老鴉的鷹鉤嘴啄瞎了，看來是“將軍”的手筆。

這么大的鯉魚都能逮住，岸上的看客拍照的拍照，拍視頻的拍視頻，掌聲不斷。

鄔水生心里那個高興啊，他心知肚明，這是將軍的功勞，他不會虧待將軍，論功行賞嘛。

婁城扦腳王

我可以打賭，大部分讀者可能聽說過揚州三把刀，就是指揚州的廚刀、修腳刀、理發刀。但很少有人知道婁城也有三把刀，那就是鬼頭刀、菜刀與扦腳刀。鬼頭刀指衙門的劍子手秦也空手中的那把刀，因是斬首砍頭的，大家懼而遠之，再說，清末斬首改為槍斃后，秦也空也就被人淡忘了。菜刀指五味館的掌廚遲汴天，他的刀工真是讓人嘆為觀止，可以把肉絲切得細如火柴棍，還連刀，但五味館是達官貴人才花得起錢去吃的地方，與小百姓無涉。唯有秦大毛手中的那把扦腳刀與他的扦腳功夫，花點小錢都可以享受。在婁城，都叫他“扦腳王”。

秦大毛是鎮洋浴室特聘的，相當于鎮洋浴室的一張名片，一塊招牌。婁城的公共浴室有些年頭了，但不知為什么老百姓都叫“混堂”。土生土長的老婁城人認為人生最大的享受是早上“皮包水”，就是去茶館喝一壺，晚上“水包皮”，去混堂泡個澡，如果加個搓背，再扦個腳，那就賽過活神仙了。

澡堂子里搓背雖說也有高下，到底不是啥技術活，只要有力氣，只要不偷懶，一般都能讓客人滿意，但扦腳卻不是阿貓阿狗都可以勝任的，老婁城人多數只認秦大毛，寧可多花幾個錢也要請秦大毛親自服務。

秦大毛的扦腳刀都是他自己定制的，他先請鐵匠按他畫的式樣打造，再自己磨。他的手法更是沒得說的，看他扦腳像在創作藝術品，認認真真，一絲不茍，且對熟客、生客，政府部門的與拉黃包車的一個樣。

有次，來了個60來歲鄉下來的吳姓種田老伯，說腳疼得走路都困難，有人介紹他來找秦大毛扦個腳。秦大毛一看他腳就知道是常年赤腳，常年穿草鞋所致，那老腳皮厚得像包了鐵皮。

秦大毛安慰他說：“不礙不礙。”他打開自己的那套18件的扦腳刀具，先拿了鐸刀，這刀厚實，用以切割外層堅硬的老繭死皮。秦大毛也是平生第一次碰到老腳皮硬得鎊刀也切不動的，切掉這層老腳皮，秦大毛汗都出來了。最硬的一層切掉后，他再拿出鏟刀，這刀的特點是刀身薄、刀口寬，再去除第二層老繭。這時，秦大毛再取出平刀，這刀小巧輕便，口子也較窄，他刷刷刷動作連貫地一刀又一刀小口切皮，那切下的皮薄得透明，既快又沒有不舒服之感。老腳皮捍掉后，他又拿出條刀，即俗稱的嵌趾刀，給老伯修趾甲。老伯也沒有想到自己的腳上扦出這么一大堆老腳皮來，很是感激

還有一次，來了個北洋政府衙門當官的姨太太，有幾分妖艷，不過人倒蠻客氣的，說是慕名而來。秦大毛一看她走路的姿勢就判斷她長了雞眼。

秦大毛幫她脫掉高跟鞋一檢查，好家伙，臉蛋如此漂亮的女人，那腳還不如有些五六十歲的男人，跖部有不整形角化斑片與條狀，術語就是胼胝，右腳的前腳掌處有兩個雞眼，左腳的大腳趾處有一個雞眼，怪不得走路一歪一扭的。秦大毛一邊給這位姨太太講故事，分散她的注意力，一邊給她把雞眼挖了，挖后，涂上了他特制的藥。臨走時告訴這位姨太太，你穿高跟鞋好看是好看，但長期壓迫前腳掌與腳指頭，反復摩擦，就長出了肉刺，等于腳底鑲嵌了一個小釘子，走路怎么會不痛呢？秦大毛把三個挖出來的雞眼讓她過目，并勸她以后少穿高跟鞋，要不然這種圓錐狀角質增生還會長出來。

這位姨太太倒也大方，給了秦大毛兩個銀圓，秦大毛老老實實說：“不用這么多，一個銀圓足夠了。

姨太太說：“賞你的，就拿著。但我腳的情況，不能向外透露丁點，聽清了嗎？”

秦大毛當然懂，說：“放心，像進了保險箱一樣安全。

秦大毛的滑鐵盧是一次給一位婁城駐軍統領盧少校扦腳，也是雞眼，但他可能長時間穿高筒軍靴的緣故，他的雞眼不是一般的釘子狀，而是像樹根似的有分叉，這就不太好挖了，也痛。

盧少校痛得有點不耐煩了，說：‘你怎么磨磨蹭蹭還沒有好，如果搞小動作當心你全家死光光。”

秦大毛說：“這位軍爺，在下就是一個扦腳的。我與你素不相識，無冤無仇，我怎么可能搞小動作，多慮了多慮了。”

盧少校說：“我雖然是軍人，但我知道婁城是明代大文豪王世貞的老家，《苦孝說》我聽說過的，別當我們丘八什么也不懂。”

秦大毛聽客人講過王世貞為父報仇的故事，相傳就是利用嚴世藩愛看色情故事這一癖好，王世貞寫了《金瓶梅》進呈給嚴世藩。有次嚴世藩一邊看《金瓶梅》一邊挖雞眼，因他看得津津有味，沒有想到被買通的扦腳師傅趁機給他雞眼洞里下了藥，后來腳爛而死。當然這是民間野史，不足為信，但此時盧少校說這故事，著實把秦大毛嚇得不輕。

總算秦大毛的技術過硬，還是把盧少校的根狀雞眼都挖了出來，藥也涂好了，但盧少校的腳一著地，感覺走路很疼，竟拔出手槍來威脅秦大毛。幸好浴室老板來打了包票，雇黃包車把盧少校送回駐地才算沒有出人命案子。

為了安全起見，秦大毛去鄉下躲了十來天。

婁城風箏高手

丁阿壽6歲那年，父親病故。8歲那年，他生了場大病，很兇險，甚至有醫生對他媽說，別浪費錢了，準備后事吧。但當媽的哪肯放棄，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地求醫求藥，丁阿壽吃了很多藥，打了很多針，竟從死亡線上挺過來了，但成了啞巴，不會開口說話了。

丁阿壽的母親原本是婁城小學的語文教師，為了帶好這孩子，語文不教了，改為負責學校的后勤。丁阿壽就成了他媽的跟屁蟲，他媽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學校的校長、老師都很同情這一對母子。可以說丁阿壽從小是在校園里長大的，對學校的一切都爛熟于心。

丁阿壽的母親退休時，向校長提出：能否讓丁阿壽頂替她的工作，她相信兒子一定會干得比她更好。校領導商量后，請示教育局，竟破例同意了。

開始一年，丁阿壽母親幫著兒子做，但很快發現兒子雖是啞巴，但腦子刷刷清，學校后勤上的活，有條不紊，井井有條。她終于放心了。

丁阿壽發現學生們很喜歡放風箏，婁城土話謂之放鷂子。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沒有賣的，鷂子都是自己動手或父母做的。多數是方蝌蚪狀的，俗稱蛤蟆烏鷂，也有地方叫瓦片鷂子，特點是簡單，易做，缺點是放不高，也不夠美觀，但對孩子們來說，能親手放上天，就是樂趣

丁阿壽鄉下家里有竹園，他就砍了幾根竹子，自己劈開，鋸斷，削竹篾，扎骨架，糊紙頭，上顏色。別看丁阿壽啞巴，可心靈手巧呢，他能扎出蝴蝶風箏、老鷹風箏、金魚風箏、蜻蜒風箏、燕子風箏，可受同學們歡迎呢。他一分錢都不要，都是無償送給學生玩，只要學生們高興，他就高興。

時間過得很快，2010年他滿60歲，退休了。

一生沒有結婚，無兒無女的他，退休后子然一身，可身子骨硬朗得很。閑著無事很難受的，總得找點事做做吧。

反正有大把的時間，他就專心扎風箏。他制作的蜈蚣鷂子在首屆婁城金倉湖風箏節很是出了回風頭，飛得最高最穩，體量也最大，大家都向他曉大拇指，樂得他心花怒放。

受此鼓舞，第二屆、第三屆風箏節，他又設計制作了京劇臉譜風箏、仙女風箏、老虎風箏、大熊貓風箏、章魚風箏等，幾乎每每不是金獎，就是一等獎。

婁城有個四季風箏社聘請他當顧問，有多位風箏愛好者拜他為師，他覺得有用武之地了，更來勁了。

他教徒弟們如何選竹子，如何開竹、削竹、彎竹、綁竹，如何把竹子水煮、火烤，成為合格的材料。

后來，周邊城市也有了風箏節，四季風箏社接到了尚湖風箏節的邀請，為了給婁城爭光，丁阿壽決定制作一條巨龍風箏。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光龍身的竹環就要一百多個，而且要求大小、直徑、厚薄、分量都要一模一樣，花了好幾個月時間才大功告成。四季風箏社的成員都很尊重丁阿壽，在去參加尚湖風箏節的前夜，很鄭重其事地舉行了點睛儀式，讓丁阿壽當著眾人的面，把雄雞的血點在龍的眼睛上。相傳，這睛一點，這龍就活了，就神了。最讓人匪夷所思的是，丁阿壽是個啞巴，但他卻在龍身上裝了幾十個竹哨，巨龍一上天，被風一吹，那竹哨就響了起來。真是應了大詩人陸游的詩句“紙鳶跋扈挾風鳴”。果然，這條點睛后活起來的神龍風箏不負眾望，奪得了尚湖風箏節金獎，

四季風箏社名聲在外后，汾湖風箏節也邀請他們去參加，可這么大的巨龍風箏怎么運過去呢？丁阿壽想來想去，想出了拆卸、拼裝法，把巨龍風箏重新設計成可以拆卸、化整為零的部件，到了比賽現場再拼裝起來，只是技術要求更高了，但這些難不倒丁阿壽與四季風箏社的成員。

不過丁阿壽覺得如果還是用巨龍風箏參加比賽不行，得有新款。他想婁城是鄭和下西洋的起錨地，如果能制作一條鄭和寶船，讓寶船飛上天，那不僅宣傳了婁城，還讓人耳目一新一—誰見過立體的船形風箏！

讓立體的船形風箏飛上天，這奇思妙想讓丁阿壽激動得夜不能寐，他經過一次次的試驗，一次次的改進，終于讓“鄭和寶船”飛上了藍天。

“鄭和寶船\"風箏在汾湖風箏節一亮相，就讓眾多風箏高手贊不絕。

口：有創意！自然，又奪了大獎。金倉湖風箏節也開始有了點名氣，參賽者越來越多，丁阿壽已不滿足于在風箏節上摘金奪銀，他還與四季風箏社的成員一起開發了微型風箏、系列風箏、禮品風箏等，很受歡迎，自從在網上推出后，甚至海外也有人來訂購。

附創作談：

寫不完的婁城人與事

／凌鼎年

1971至1990年我在微山湖畔煤礦那20年時間里，“微山湖系列”與“煤礦系列”是我文學創作的主要題材。1990年2月，家鄉太倉人才交流中心把我調回去后，我文學創作的主題轉向“古廟鎮風情系列”，漸漸，感覺“古廟鎮”的舞臺小了點，就又開始經營“婁城風情系列”。迄今為止，已創作了好幾百篇以婁城為背景的微型小說作品，還出版了《過過兒時之癮 婁城風情系列》等。

婁城，是江南的一個城市，地理標志是明確的，濱海、臨江、沿滬，可以認為是太倉，又不全是太倉，是我在真實基礎上虛構的一個城市，不過確確實實有我兒時的種種記憶。童年印記往往是作家永遠挖不完的富礦，因而，寫婁城故事，寫婁城人物，就得心應手，頭腦里、鍵盤下，有無數的素材。一回憶，一想象，曾經熟悉的、接觸過的、見過的、聽說過的人物就一個一個地浮現在眼前，各色人等，活靈活現。《婁城漁佬兒》《婁城扦腳王》《婁城風箏高手》只是其中的三個普通人物而已。

我兒時住在長埭弄，弄堂口就是開鑿于宋代的致和塘，沿河人家淘米、洗菜、洗衣都依賴于這河水，來來往往的木船很多，偶爾，能見到有魚鷹的小木船，我們稱之為“網船”，魚鷹稱之為“水老鴉”，只要一出現，弄堂里的孩子必追著網船看水老鴉下水逮魚，如果水老鴉逮到大魚，我們這些看熱鬧的孩子比漁船主人還高興呢。當然，那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

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家鄉太倉一帶已極少能見到魚鷹抓魚了，后來，在某些古鎮、某些景區又看到了這些久違的場景，勾起了我兒時的記憶，于是，觸發了我的創作興趣。因為有童年完整而清晰的記憶，寫起來就輕輕松松，讀起來就有一種真實感。

《婁城扦腳王》是小說，但人物不完全是憑空想象的，因為我家鄉太倉確實有“混堂”，這種宋代就出現的大浴池，價錢低廉，服務不錯，很受普通老百姓的歡迎。我就多次隨父親、或是其他大人去泡過混堂，對混堂里的人與事不陌生，這就是我創作這篇作品的素材來源與底氣。當然，小說塑造人物的技巧之一就是把人物推向極致，我就把秦大毛寫成扦腳王，既然是扦腳王，就得有扦腳的兩把刷子：其一，他的扦腳刀都是定制的、特制的；其二，童叟無欺，無論富貴貧窮一樣對待，一樣服務；其三，手藝高超。通過幾個小故事，把秦大毛的人品、技藝都寫出來了，穿插了明代大文豪王世貞的傳說，就讓故事更有看頭了，把背景時間定在北洋政府時期，寫起來，禁忌少些，真實感強些

《婁城風箏高手》說起來是小說，卻有生活原型的。我讀小學時就認識學校負責后勤的那位阿姨與他的啞巴兒子，后來啞巴兒子接替了他老母親的工作，在學校勤勤懇懇，頗受好評。至于做風箏，開始是為學生做的，豐富學生的娛樂生活而已，退休后就成了他的個人愛好，也就越做越好，越做越精，脫穎而出，出類拔萃。

這三個人都是小人物，都是普通百姓，都是最真實的存在，都是我了解、熟悉的人物，就像鄰家的大叔、大哥，他們的音容笑貌，他們的日常生活，不說爛熟于心，至少知道得七七八八，故而寫他們不需要挖空心思，不需要去編稀奇古怪的故事，只要還原生活的本真即可。

如果單獨一篇，或許有些單薄，把三篇組合在一起，形成一個小小的系列，就能借此窺見婁城人生活一斑。這樣的作品，能讓上了年紀的讀者引發某些回憶與共鳴，能讓年輕人了解逝去歲月的人物與故事，多多少少有民俗的成分與歷史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