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思 [組詩]

邊 界

我們經過十字路口

在紅燈換裝之后，有序而迅速

穿行，我們并列，那些

將死的靈魂，它們擁擠著

像野獸一樣，爬高樓，鉆地鐵

拖著疲憊的腳

峰中或熱點，沖出柵欄

黃燈，卡在前三秒

七月，在你行走的時候巴士掉進明亮的陷阱

日光浴

香樟樹下的草叢，半已枯黃

時間——當你看不見

它用身體記憶著

一棵樹向右傾斜，連同支撐它的石頭、土壤、根莖在內

現在是九月

沅水沐浴著陽光，水珠濺到手上

逆著光，明亮與黑暗交纏

你微閉雙眼，從遠景收回萬物的影子

無論你來自哪里

死亡是一條長長的隧道

為這樣一個去處

光旋轉旋轉，重復著既定的儀式

大雁塔

雁飛走了，大雁塔裹緊肉身

玄奘還在盤膝

一層塔

替一個人活著

替朝代活著

七層塔

走過七級浮屠

取真經的，不立文字的，坐紅塵的

是同一個人

雁飛的那一刻

塔身成為佛，替活過來的蒼生們完成

一次次輪回

孤峰塔

塔尖聳立，一種神性觀照

突然陷入空茫

——少數信仰正遠離熱鬧

以善的手腳搭建獨木橋

人們依次渡過

影子回溯像幾尾魚

或是與一株楊柳模糊地重疊

在枉水畔，有人覓到唐朝一角

塔的前身

因《楚望賦》而得以保存

塔頂孤懸

體內空圓如井，風動時

送來晚暮的鐘聲

看 茶

一葦泅渡

看起來

像葉子的江山困于杯中

有人指尖輕叩，消磨萬千聲音和色彩

手把手交接的技藝

在搖櫓中慢慢丟失

它結束的地方晾曬著幾張破舊漁網

我坐在岸邊仿佛以前擺渡的人

又出現在人群里

唱出一聲佛號

時間它生出另一只手

從杯壁抽出

往年舊枝的新芽

一半，是沸騰

一半，是苦修

所謂新年快樂

“永無止境的告別

永無止境的告別

永無止境的告別”

——永無止境

第一次，我們占據同一條河流

第二次，我們共用一個頭顱

第三次，我囑托另一個我，殺死自己

如今，我一身輕松

一束春光對著左臉雕刻

結 果

照片中，黃金沙灘，赤裸的背

幾只雀鳥在郵輪的陰影中找尋草籽

懷中的貍花貓伸出爪子

如果不是按住它，早已撲向活物

海浪啊！你不能蒙蔽這雙眼睛

它正逡巡四周的島嶼

用我的手，我的唇

火辣滾燙

這奇異而不能說出的過程

大海在心里，一個淹死的人返回了岸邊

時間的玫瑰

站在時間之外，離我最近的尤物

適應與任何事物同頻，懷抱熱烈

天鵝般優雅的頸在流水的瀑布急促喘息

人們總是慣常給她“虎”的別名

賦予她柔順的皮毛

尖牙和利爪

逃避，不敢用愛突破膽怯

不能從背負的鐵柵欄

周圍那嚶嚶作響的枯萎后面

看到嫩綠的新芽

人不能學會忍耐

玫瑰的刺

“投石問路”的別種解釋

兩個輪子，代替兩條走路的腿

也可以四個輪子代替兩個輪子

白晝替代黑夜

就是這樣開始的

星辰越過天空

江河越過山丘

蔓越莓越過它的刺

采集我的語言和嘆息

有人說：“精神之芒，是石頭越過包漿”

而我說：“是石頭代替嘴巴”

回答我的詰問

之 思

“把感受還給眼睛，隨光陰和記憶，聲音逐漸

消失”他說

一旦你從書本內贖回寧靜

寧靜的回聲也會消失

“我的眼睛告訴我，水滴正在草尖上來回滾動”

一只蚊子將身體三分之二刺進另一只

交合

使它們不斷在笆茅的齒狀邊緣轉移

用細長的腿支撐

那戰栗

本來是一物與一物之間傳遞波浪

后來接近一條街的銀樓

整個空間，充斥著

生活的海洋

濃縮在時間的舊木桶中

和它隱秘的欲望待在一起

外面的潮水仍在反復沖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