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罪錯未成年人分級干預中,存在諸如法律分級不科學、前端干預不到位、專門教育跟不上等現實問題,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干預效果。需要從細化科學分級、注重前端干預、彌補專門教育短板等方面,優化完善罪錯未成年人分級干預機制,有效矯治行為人心理偏常和行為異常,促進罪錯少年改過自新,回歸正途。
關鍵詞:分級干預 罪錯未成年人 專門學校 矯治教育
當前,未成年人違法犯罪形勢不容樂觀,低齡化、暴力化極端犯罪不時刺痛著全社會神經,對罪錯未成年人開展分級干預緊迫而重要。檢察機關在刑事訴訟程序中處于承前啟后的中間環節,在罪錯未成年人分級干預體系中居于重要位置。然而,此項工作涉及多部門多主體,需要調動全社會力量,同時法律層面、實踐運行中也還存在諸多問題,一定程度上制約了干預效果。本文對分級干預的理論基礎、現實問題進行探討,提出優化路徑,以推動完善分級干預機制,助推罪錯少年順利回歸社會。
一、罪錯未成年人分級干預的理論支持與檢察實踐
(一)罪錯未成年人分級干預的理論支撐
罪錯未成年人分級干預是指國家設置輕重不同、各有側重、梯次銜接的教育矯治措施,針對實施了不同嚴重程度罪錯行為的未成年人,選擇適用與其罪錯行為及個體情況最為匹配的矯治措施,幫助其悔過自新和健康成長。[1]其理論根基在于:一是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原則,該原則在我國2020年修訂的《未成年人保護法》中被確立,基于教育、感化、挽救的立場,需要針對個體發展的多樣化需求,對具體罪錯行為及心理偏常程度,采取輕重適度、銜接有序、靈活多樣的處遇措施。二是國家親權理念,強調國家最終監護人地位,可超越父母親權對未成年人進行強制性干預和保護。《未成年人保護法》確立六大保護機制,《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區分罪錯行為設置教育矯治與專門學校干預等不同措施,《刑事訴訟法》設立附條件不起訴、犯罪記錄封存等特別程序,初步確立了包括多項分級內容的罪錯未成年人分級干預體系。[2]三是社會控制理論,認為青少年犯罪源于個體與社會紐帶聯系松散或破裂,從微觀角度分析未成年人罪錯原因、動機、表現行為等多樣性、復雜性特征,實行分級干預就要從個體成長環境及情感需求出發,針對具體罪錯行為及其反映出的心理偏常,因人施策,強化對家庭及社會的情感維系與秩序認同,進而重塑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重新回歸社會。
(二)罪錯未成年人分級干預的檢察實踐
最高檢2018年起先后在兩個五年改革工作規劃中對罪錯未成年人分級干預提出要求,2024年12月4日發布《關于全面深化檢察改革、進一步加強新時代檢察工作的意見》,再次強調“推動罪錯未成年人分級干預矯治,推動加強專門教育和專門矯治教育工作”。近年來,檢察機關結合辦案實踐,積極開展罪錯未成年人分級干預,成效顯著。一是認真落實未成年人特殊檢察制度,審查批捕、提起公訴時保持審慎態度,依法規范適用附條件不起訴,認真執行未成年人刑事訴訟特別程序。2024年全國檢察機關依法對未成年犯罪嫌疑人適用附條件不起訴20978人。[3]二是探索適用涉罪未成年人保護處分制度,探索落實分級處遇措施。如上海檢察機關對928名觸法少年適用保護處分措施,其中98.4%的人未再犯。[4]三是推動建立社會支持體系,全國未成年人檢察社會支持體系示范建設期間,檢察人員攜手社會組織、社會工作者,累計提供幫教服務8.5萬人次,涉罪未成年人再犯罪率4.7%,低于近五年來未成年人再犯罪率1.2個百分點。[5]四是協調推動專門學校建設,在檢察機關的促推下,專門學校現已實現31個省區市全覆蓋。[6]
二、影響罪錯未成年人分級干預效果的突出問題
(一)法定分級不科學
1.罪錯行為分級標準不統一。從《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設置的三個層級看,第二層級“嚴重不良行為”中,第一類是嚴重危害社會的行為,已具備刑事違法性;第二類是對社會危害較大但尚不夠刑事處罰的行為。兩類行為社會危害性明顯不同,將其置于同一層級未免失當。分級的科學性是實現干預目標的基礎,分級標準不統一易導致不同層級行為內容交叉重疊,層級跨度大,影響干預措施精準配置和適用,削弱干預效果。
2.分級更多偏重“行為”或客觀要素。《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針對罪錯行為輕重程度,從低到高分了三個層次,配置了相應的干預措施。《刑法》第17條從年齡上區分已滿16周歲、已滿14周歲不滿16周歲、已滿12周歲不滿14周歲、不滿18周歲等幾個層次,作為是否承擔刑事責任、為哪些犯罪承擔刑事責任以及從輕或減輕處罰的依據。《治安管理處罰法》以年齡上的4個層次,作為是否給予行政處罰、是否執行行政拘留以及從輕或減輕處罰的依據。這樣側重“行為”或客觀要素的分類,忽略干預中最應關注的行為人心理偏常因素,容易導致實踐適用中簡單化處理。
(二)前端干預不足
1.不良行為干預不到位。對具有不良行為的青少年,父母或其監護人、學校是干預主體。然而,有些家長因其法律意識不強、工作繁忙、不懂溝通或異地生活等原因,加上有些青春期孩子叛逆情緒重,導致不愿管、不會管、管不了、不敢管等情況,干預措施往往難以有效落實。在“小林、小馬尋釁滋事案”中,檢察機關發現,參與欺凌的5名未成年人,都不同程度存在家庭教育缺失的問題。[7]在學校層面,多數教師授課任務重、精力有限,管理上多偏重學生成績,忽視行為矯正,發現有不良行為通常采取給予批評、“叫家長”等普適性教育措施,有針對性地開展專題教育、行為干預、校內服務、心理輔導等干預措施落實不到位。
2.未進入司法程序的觸法未成年人失管嚴重。近年來未成年人違法犯罪暴力化、有組織化、低齡化等問題比較突出,因法定原因未被刑事處罰的違法未成年人數量居高不下。從Z區公安分局2021年至 2024年8月受理的案件看, 65.2% 的罪錯未成年人被給予行政拘留不執行的行政處罰;多次受到行政處罰的占比9.7%。[8]實踐中有的未成年人自恃年齡“免責牌”,反復從事違法犯罪活動,從而導致“抓了放、放了抓、抓了再放”的無奈境況,陷入惡性循環。大量案例表明,對于實施不良行為、嚴重不良行為等具有明顯心理偏常、行為異常的未成年人,如不及早進行有效干預,往往會墮入犯罪深淵。
(三)專門教育供給不足
1.專門學校數量仍有缺口。專門學校作為一種特殊教育學校,是對實施了嚴重不良行為的未成年人進行矯治的重要場所。近幾年專門學校建設雖不斷加快,然而面對未成年人犯罪率持續上升的嚴峻形勢,其數量與實際需求間還有較大缺口,整體上呈現出“僧多粥少”且又“旱澇不均”的狀態,加之專門學校班容量通常較小,宥于場地、師資、保障等多種因素限制,大量罪錯未成年人實際上仍處于無校可上的狀況。
2.辦學標準不規范。專門學校建設多依托原有職業技術學校、戒毒所、青少年法治教育基地等,主要借助現有資源整合,主管部門不一,管理模式各異。如,按照海南省教育廳等10部門2022年印發的《關于加強專門學校建設和專門教育工作的實施意見》,對于海口市專門學校,司法局是行政主管部門,市教育局、公安局為協管部門;而三亞市、儋州市、東方市專門學校,行政主管部門為屬地市縣教育局,同級公安機關、司法行政機關協助管理。[9]此外,有的專門學校對招生對象的身份限制不嚴格,將一些存在學習困難、教育困難問題的學生也納入招生范圍,有悖分層分類教育的要求。
三、罪錯未成年人分級干預的優化進路
(一)提高分級的科學性
1.對嚴重不良行為分級進行調整。在罪錯行為分級上,學者們曾提出從“二分”到“六分”等不同學說。從觀點比較集中的“三分說”“四分說”[10]分析看,“三分說”或是基于現行法律框架,或是在不改變現行法律中“嚴重不良行為”涵蓋范圍的基礎上,通過修改類名,使其與內容更貼合。分級目的在于精準適配相應干預措施,如果僅修改類名,從文義層面講,條文表述固然更具合理化,但卻并未解決同類罪錯行為不同質的問題。故而將“嚴重不良行為”的第一類獨立出來,單獨設為一級更為合理。在此意義上講,“四分說”更具科學性。“四分說”的具體分類可以借鑒揉合上述兩種學說的合理之處,從法條簡潔、語義明確的角度考慮,細分為不良行為、一般違法行為、觸刑行為、犯罪行為。
2.將行為人主觀心理因素納入分級范疇。罪錯行為是心理偏常的外在表現。基于分級干預應更多關注未成年“人”的角度,不但要考慮罪錯行為的科學分級,還要更多關注未成年人主觀方面個體差異。因此,除罪錯行為外,還應著眼于未成年人人格層面,借助心理學、生理學等科學方法,比如,觀察其是否具有焦慮、易怒等情緒變化,使用漢密爾頓抑郁量表分析其心理及智力狀態等,再結合社會危害、主觀惡性、成長環境、家庭背景等因素,綜合評估未成年人主觀心理方面的偏常程度,適配最相應的干預措施。
(二)加強早期干預
1.強化家庭及學校前端干預功能。對家長群體開展法治常態化宣傳教育,辦案中通過制發督促監護令等方式,實質性發揮公安機關、居民委員會、村民委員會監督作用,強化家長監護責任。對學校而言,可按照主管隸屬關系,由上級教育行政部門履行監督責任。對實施不良行為學生的干預措施,及時報有關教育行政部門備案,教育行政部門認為處置不當的,應要求學校及時糾正。從法律上賦予并細化教師懲戒權,解決教師不敢管的問題,同時要予以必要限制,防止濫用,避免失當。[11]建立學生不良行為發現機制,對于學校沒有及時落實干預措施,造成不良行為轉化為嚴重不良行為甚至犯罪的,辦案機關及時通報上級教育行政部門,依規依紀追究責任人責任。
2.強化涉未成年人執法司法監督。在預防和處置未成年人違法犯罪體系中,公安機關處于最前端位置,在對青少年早期不良行為干預、罪錯行為矯治教育等工作中承擔著重要職能,其辦案方式、干預效果,很大程度上影響著進入司法環節的未成年人犯罪數量。檢察機關應加強對公安機關涉未成年人行政處罰等執法司法活動的監督,與公安機關建立行政執法及刑事司法銜接信息共享機制,拓寬監督信息來源和知情渠道,同時加強后續跟蹤督促落實[12],依法監督公安機關發揮早期干預的積極作用,促進分級干預體系高效運轉。
(三)彌補專門教育短板
1.加快推進專門學校建設和規范管理。檢察機關繼續發揮主導作用,積極爭取黨委政府支持,推動建立專門學校建設領導機制,牽頭公安、教育、民政、司法、財政等職能部門,摸清需求底數,優化資源投入,形成加快建設專門學校的工作合力。加強檢察機關與專門學校工作銜接,立足分級分類矯治教育的目標,推動專門學校建設及教學、管理等不斷規范,特別是對于檢察機關建議送入專門學校的被相對不起訴、被附條件不起訴未成年人,在其在校期間及離校后一段時期內,聯合學校及社會力量進行個性化跟蹤幫教,鞏固提升矯治教育效果。
2.明確專門教育性質定位。目前學界對專門教育性質仍存爭議,理解不一。基于現有法律規定,專門學校應立足“國民教育”和“保護處分措施”雙重性質,對符合條件的罪錯未成年人開展教育和矯治。專門教育不改變國民教育的本質屬性,開展教育要遵循國民教育的規律和規定,符合我國《教育法》《義務教育法》的基本要求。[13]同時,作為未成年人保護處分措施,專門教育還承擔著對罪錯未成年人的矯治職責,以預防其再次犯罪。在二者關系上,筆者以為,入讀專門學校前提是實施了嚴重不良行為,專門教育首要任務應是對未成年人心理偏常進行矯正,適用相應的矯治措施本身就是教育的重要內容。所以,在設置必要的教育管理措施時,應當從矯治的立場出發,但是不能偏離國民教育的宗旨和要求。
(四)持續優化未檢社會支持體系
1.強化多部門協同聯動。建立跨部門協作機制是推動社會支持體系有效運轉的關鍵所在。檢察機關應發揮積極作用,推動建立“黨委領導、檢察院牽頭、多部門協同”工作格局,明確部門間協同責任清單,實質性發揮聯席會議制度作用,加強社會觀護基地、家庭教育指導站等矯治教育陣地建設,協同落實干預責任,提升矯治效果。
2.完善專業化社會力量參與機制。深化與民政、共青團等部門合作,聯合高校、行業協會等出臺專業技術能力認證標準,常態化開展聯合培訓,培育和儲備司法社工人才。實施項目化運作模式,針對未成年人不同罪錯類型及群體特征,招標資質優良的社工組織,借助研究中心或專家團隊專業優勢,開發行為矯正、心理康復、社會融入等多維量化評估工具,對人身危險性、羈押必要性、回歸社會可能性等進行科學評估,推動專業化辦案與社會化服務有機銜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