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數字經濟時代,涉虛擬財產犯罪案件日益增多。涉案金額不斷提升,虛擬財產交易去中心化、權屬多元化等特點使涉虛擬財產刑事執行活動面臨財產查控難、處置難、法律屬性甄別難等現實問題。與之對應,在對虛擬財產執行的檢察監督工作中面臨刑罰執行環節終端性導致監督介入節點延遲、第三方平臺參與處置卻未被納入監督范圍、傳統監督手段滯后無法適應虛擬財產執行高度數字化特點等困境。需要構建偵查、起訴、審判和執行全鏈條監督閉環,明確司法機關及第三方機構職責,拓展監督對象全覆蓋路徑,強化信息協同建設,利用數字檢察全面提升監督效能。
關鍵詞:數字經濟 虛擬財產 刑事執行 閉環監督 數字檢察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要加快建設網絡強國、 數字中國。數字經濟在全面建設數字社會中繁榮發展,與之伴生的虛擬財產刑事犯罪也日益增多。據中科鏈安(北京)科技有限公司[1]披露,2022年該公司配合偵查涉虛擬財產刑事案件1606件,涉案金額達人民幣8000億元;2023年共計2200件,涉案金額達人民幣1.5萬億元。[2]司法實踐中,虛擬財產交易去中心化、權屬多元化的特點與財產刑執行的封閉性、單向性之間存在沖突,迫切需要檢察監督的介入。可以從探索健全監督制度、延伸監督環節、更新監督手段等多維度對涉虛擬財產刑事執行檢察監督進行研究探索,最終實現以監督促治理。
一、涉虛擬財產刑事執行的特點
與傳統財產刑執行不同,虛擬財產執行活動已由財產單方處置轉為高度依賴被執行人甚至交易平臺的雙方甚至多方處置。法律及理論供給不足、司法技術相對滯后使得實務中虛擬財產刑事執行呈現出查控難、屬性甄別難、處置依賴平臺等特點。
(一)對虛擬財產有效查控困難
1.虛擬財產線索獲取困難。實踐中,虛擬財產具有“占有即所有”和以密鑰為財產持有憑證的特點,傳統的查詢手段很難實現全面查詢。目前法院執行聯網系統仍以不動產、存款、車輛等登記類資產為主,無法實現對虛擬財產線索的有效查詢。公安機關在脫離平臺信息和密鑰通道的情況下,現有技術偵查手段可查詢的線索也相對有限。以數字貨幣為例,公開交易雙方一次性的交易密碼隱匿了雙方的真實身份,交易所憑借的公鑰和私鑰在生成時具有動態隨機性,而使用具有加密和閱后即焚功能的聊天工具更為司法機關獲取相關線索增加了障礙。
2.虛擬財產查控時間滯后。以網絡技術為支撐的虛擬財產,以其高速傳輸實現了即時支付,促使供給和需求的實時匹配,提升了交易效率,同時也對司法機關涉案財產處置時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對涉虛擬財產的執行客觀上要以偵查環節的司法控制為前提,包括臨時處置和最終處置兩個階段。審前涉案財物處置程序通常是臨時性的,其核心是對涉案財物采取及時有效的強制措施或保全手段。[3]但根據刑事訴訟相關原理,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在刑事訴訟過程中只能行使程序性權利而不能對實體權利作出處分。刑事案件偵查中,公安機關查明犯罪的偵查目的,決定了其僅關注對與犯罪有關的贓款贓物的查控,在案件進入強制執行環節后,被執行人的合法財產尤其是虛擬財產往往已經轉移或者隱匿,錯失了查控財產的最佳時機,很難實現對刑事訴訟階段未查控虛擬財產的追繳處置。
3.對虛擬財產司法控制困難。互聯網交易打破了時空限制,重構了市場交易模式。虛擬財產私人存管性增強,任何人可以不受時空限制登錄賬號、控制或者轉移相關虛擬財產。目前司法機關對虛擬財產的控制,仍是以查封、扣押電腦、服務器等原始存儲介質和存放私鑰的載體為主,結合相應平臺的協查,無法對虛擬資產實現高效精準查控,無法阻斷虛擬財產跨時空轉移。例如,2020年3月,廣東省廣州市公安機關在某宗跨國販毒案中確定毒資收取方式為比特幣交易,且已經鎖定了犯罪嫌疑人的比特幣錢包。但是既不能像對待銀行賬戶里的余額那樣凍結,也不能轉出予以扣押。[4]
(二)對虛擬財產法律屬性甄別困難
1.虛擬財產非法性認定困難。虛擬財產流轉具有高速、隱蔽特性,被執行人通過對非法虛擬財產重復交易、與合法財產合并投資、利用資金池混同等“漂白”途徑,切斷了虛擬財產非法性認定的證據鏈條,加劇了虛擬財產線索追蹤和處置的難度。比如近年來興起的以網絡直播方式洗錢犯罪,犯罪團伙通過與平臺合作,以粉絲身份對平臺主播進行打賞、刷禮物,再將打賞金回收實現洗錢目的,主播合法收入與洗錢資金在未查實接收賬戶信息前很難分辨。
2.虛擬財產權屬認定困難。數字經濟環境下,物權、債權形式靈活,數字資產無限再生,循環擔保、動態抵押等對民事處分行為增多,財產權益的累積疊加,民事責任與刑事責任交織,增加了虛擬財產民事權屬與刑事責任的甄別難度。當被執行人財產不足以支付時,合法民事債務通常優先于罰金和沒收財產,因此對被執行人民事債務真實性甄別事關財產刑執行的質效。與之相對,虛擬財產所有權屬的非登記性、交易便捷性都加劇了對虛擬財產權屬認定的難度。
(三)對虛擬財產的處置依賴于平臺
數字經濟時代,交易網絡化、平臺化,實體財產執行體系面臨著本質蛻變,涉虛擬財產高度依賴于被執行人和第三方平臺的多方處置。
1.對虛擬財產的執行措施依賴于第三方平臺。虛擬財產具體“占有即所有”的特性,傳統的單向查封、凍結等執行措施無法實現司法的實質控制。人民法院更多是通過向虛擬財產所在平臺的管理公司發送協助執行通知書,通過第三方平臺達到限制虛擬財產交易的目的。但對于虛擬財產交易平臺在域外的,目前尚無有效途徑實現協助執行。
2.對虛擬財產價值認定依賴于第三方平臺。涉案虛擬財產的價值體現在特定平臺和交易環境內,因其稀缺性又使虛擬財產成為現實交易的標的。虛擬財產的價值屬性被司法實務普遍認可,但其價值評估主體、評估標準以及評估程序均沒有明確的法律規范,只能通過對應的交易平臺,參照實物財產購買時價值、犯罪時價值、出售時價值等標準予以確認。
3.對虛擬財產的執行變現依賴于第三方平臺。虛擬資產的非法定貨幣屬性導致了其價值的實現依賴于平臺交易。實踐中,虛擬財產的變現有被執行人主動配合登錄平臺交易變現、司法人員通過獲取密鑰或相關賬戶信息后處置或者轉移、第三方平臺協商回收[5]等途徑,上述虛擬財產執行處置方式均需要依托于虛擬財產所在的交易平臺,但目前大量第三方平臺設置在域外,法定途徑協助執行難度大。
二、涉虛擬財產刑事執行檢察監督的困境
隨著數字經濟的快速發展,虛擬財產已成為財產刑執行中的重要財產類型。然而,其在司法查控、法律屬性甄別以及對第三方平臺的高度依賴等方面存在的執行困境,導致現有檢察監督體系面臨多重挑戰,主要體現在法律制度建設滯后、監督對象范圍過窄以及信息化水平不足等方面。
(一)虛擬財產執行監督制度不健全
1.對虛擬財產執行活動監督法律不完善。涉財產刑執行檢察監督規范散見于《刑事訴訟法》《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等司法解釋、意見和工作指引中,多為零散化、原則性規定,甚至多參照民事執行的相關規定,缺乏系統、專門的操作規范。針對虛擬財產執行監督的法律依據更是散見于各種規定和意見中。實踐中,對虛擬財產執行活動的監督,多參照電子證據提取程序和實體財物執行監督等規定,針對性弱、監督效果差。
2.對虛擬財產執行終結本次執行后監督失能。實踐中,財產刑執行以確無財產可供執行終結本次執行結案比較高,大量涉財產刑案件,被告人在生效裁判文書作出前通過認罪認罰程序均會主動履行,因此確無財產可供執行的案件再次啟動執行案件數量極少,尤其是涉虛擬財產執行的案件線索發現難度大,由此造成大量涉財產刑執行案件掛而未決,也沒有有效的替代路徑,無法實現財產刑實質化履行。檢察機關對虛擬財產執行終結本次執行后,既無復查程序,也無有效破解路徑,檢察監督難以落地。
(二)監督對象與虛擬財產執行主體不匹配
檢察監督的對象主要是執行生效裁判的人民法院,以及對涉案財物承擔移送、查封、扣押、凍結、返還、處置等職責的公安機關。涉虛擬財產執行活動中,執行活動參與主體泛化,現有法律規定的涉財產執行監督對象與虛擬財產執行主體不一致。
1.涉虛擬財產執行司法主體未被完全納入監督范圍。目前,人民法院和公安機關為刑事涉財產刑執行檢察監督的對象。但法律同時賦予了檢察機關在刑事案件辦理過程中對涉案財物的查詢、凍結權;監察機關在對職務犯罪案件偵辦中,對被調查人涉嫌違法犯罪的財物查封、扣押權;審判機關對被害人合法財產及特殊財產的先行處置權等。司法實踐中,為處置非法吸收公眾存款、集資詐騙等涉眾型和黑惡勢力等重大刑事案件涉案財產成立的涉案資產處置小組,也實際承擔財產刑執行的職責。由此可見,檢察機關、監察機關和法院的審判部門等均被賦予一定財產處置權,屬于涉財產性判決執行的前置。虛擬財產成為財產刑執行標的后,在刑事偵查、審查起訴、審判階段對其進行前置性處置勢必成為常態,這是避免虛擬財產貶值或者被轉移的客觀需要,但上述部門尚未被納入財產刑執行檢察監督的范疇,造成檢察監督對象與財產執行主體錯位。
2.涉虛擬財產執行非公參與主體[6]未被納入檢察監督范圍。實踐中,為打破技術壁壘,補齊執法短板,司法機關在對涉虛擬財產的偵查、處置中,普遍采用與第三方科技公司合作或者聘請第三方評估鑒定機構等公私協作的模式,諸多區塊鏈安全公司成為公檢法機關在虛擬財產追蹤中的關鍵合作伙伴,如中科鏈安、趣鏈科技等公司。[7]第三方交易平臺在虛擬財產執行司法程序中具有不可分割性。比如,某大型游戲中的皮膚裝備,一旦離開其配備的游戲場景,便無法發揮預設的功能,離開特定玩家群體后也不再具有交易和持有價值。雖然第三方平臺在虛擬財產處置司法程序中屬于協助單位,但因其技術優勢,使其在虛擬財產處置中發揮了主導性作用,執行檢察監督活動高度依賴于第三方平臺提供的信息和協助,但當前,尚無有效途徑對第三方平臺協助執行活動進行監督。
(三)檢察監督信息化協作發展滯后
1.檢察監督信息獲取滯后。涉虛擬財產的執行從法律框架設置上而言,仍以法院作出生效裁判為節點,檢察監督隨之介入,獲取信息節點滯后。法院現有網絡執行查控系統無法實現對全部虛擬財產進行有效查控,相關執行案件查控前移至偵查、起訴、審判等環節,檢察機關的監督線索也隨之前移,但傳統“書面審查、實地考察、聯合檢查”等獲取監督信息的手段已經嚴重滯后于虛擬財產流轉高時效性的監督需求。
2.分段式檢察監督路徑導致監督斷層。從檢察機關對刑事裁判涉財產部分執行的監督內容可以看出,對財產執行的檢察監督聚焦在裁判文書生效后的執行階段,而對涉案財產的查封、扣押、凍結等處置措施貫穿于刑事案件辦案全過程。根據刑事訴訟法規定,由刑事檢察部門通過偵查監督手段對涉財產案件偵查和審判階段的執法活動予以監督,對檢察機關審查起訴階段的涉案財產監督則屬于案件管理部門的監督職權。檢察機關外部分段、內部分工的監督方式已無法應對虛擬財產高速、便捷轉移的客觀態勢。對涉虛擬財產執行啟動監督程序前,涉案財產普遍已被轉移或者滅失,檢察機關的事后監督模式,無法保證監督力度和精準度。
3.對財產刑執行超額溢出缺少有效監督。網絡交易的高速發展,使得共同犯罪的參與脫離了時空限制,多主體共同犯罪案件增多,裁判中共同承擔退賠責任的主體增多,在退賠責任疊加的司法現狀下,財產刑執行內容超額裁判或執行溢出現象逐漸凸顯。對此檢察監督很難穿透程序合法的表象對執行溢出內容進行實質化監督。比如,騙取出口退稅案件中,多罪犯參與犯罪的不同環節,法院裁判涉案罪犯對造成國家稅款損失均承擔退賠責任,為爭取認罪認罰從寬,罪犯均最大程度足額退賠,出現罪犯累計退賠總金額超出認定的稅款損失額的情況。從形式上看,裁判和執行均合法,但最終超額執行的財產內容沒有合法處置途徑。
三、涉虛擬財產刑事執行檢察監督困境的破解路徑
圍繞虛擬財產呈現的新特點,檢察機關要通過完善檢察監督機制、延伸監督節點、探索數字化監督手段等途徑,構建涉虛擬財產執行全過程一體化監督閉環,以實現對涉虛擬財產執行的實質化監督。
(一)以機制建設實現監督閉環
1.探索構建系統的監督法律規范。結合虛擬財產 與普通財產刑執行的差異不斷完善涉虛擬財產執行檢察監督的法律法規。進一步明確涉虛擬財產執行程序啟動、線索查控、監督范圍等,并結合對減刑、假釋環節中對財產刑履行的檢察監督,不斷完善對虛擬財產執行檢察監督的規范體系建設。
2.探索涉虛擬財產案件獨立監督制度。[8]針對虛擬財產的特殊屬性,探索建立完整的涉虛擬財產訴訟監督制度,在偵查階段區別查詢涉案合法虛擬財產和非法財產,為案發后可能存在的故意轉移、隱匿財產等行為提供依據。在移送審查及法院審理階段利用補充偵查、機動偵查、法庭調查等方式獨立開展涉財產內容的監督取證,厘清罪犯的資產狀況、權屬疊加、動態變化等情況在執行階段,利用認罪認罰和減假暫制度,將依職權的強制保全與罪犯主動退賠制度相結合,監督促進罪犯主動配合財產執行的同時為強制執行監督做好線索篩查。
3.探索建立財產刑執行的繳納期限制和變更制度。我國法律雖然對財產刑執行設定了分期繳納和無期限追繳制度,保障了財產性懲罰措施的威懾和制裁功能,但實踐中,大量因無財產可供執行的終本執行案件,尤其是涉虛擬財產執行內容的案件,很難再次啟動追繳程序。因此,有必要在資產調查制度、合理裁判的基礎上,激活財產刑執行期限條款,探索延長、中止等情勢變更制度。對確無執行能力執行,不履行財產刑又顯示公平的情形,探索借鑒國外刑罰執行“易科”制度,即以案件審判的形式,由法院根據相關證據裁定將原財產性刑罰易科為自由刑、公益勞動、社區服務等,并建立配套的刑罰易科折算方法,全程啟動檢察監督,從實質上破解終本案件掛而未決的困局。
(二)探索財產刑執行監督對象全覆蓋新路徑
1.融合偵查監督職能構建對司法主體聯合監督體系。強化對司法機關在刑事訴訟過程中前置性財產處置行為和集資類案件資產處置小組執法行為的監督。一方面在現有框架下,融合檢察偵查監督和刑事執行檢察監督職能,明確不同環節的檢察監督職能,對虛擬財產執行關聯環節形成刑事訴訟全環節的聯合監督。 另一方面,擴展監督對象范圍,探索將具有財產執行職能屬性的司法主體納入執行監督范疇。
2.探索將虛擬財產執行其他參與主體納入監督體系。從執行實踐上看,去中心化虛擬財產所有的賬戶、道具、代幣等均在發行公司內生成并在相應平臺發放,賬戶之間進行的虛擬財產交易、贈送、轉移不能脫離平臺的監管和控制。因此,虛擬財產的發行方具有配合司法機關調查和執行的義務。針對配合義務強制力不足的問題,可以探索以證據審查為核心,結合資質許可、公眾監督、犯罪責任追究等多途徑將該類主體納入財產刑執行監督范圍。
(三)探索數字檢察監督新思路
1.以數字信息協同提升檢察監督效能。針對檢察監督信息獲取滯后的困境,依托檢察業務管理系統、司法協作平臺,采取監督信息一站式獲取工作模式。完善涉財產權屬查詢、強制措施、前置處置等案卡信息錄入,實現信息同步推送、同頻更新,構建全環節動態監督框架。借力科技公司,構建獨立的虛擬資產扣押、保管、處置監管平臺,通過數據篩查、比對,實現監督信息一站式提取。同時結合虛擬財產執行案件報備機制,通過各環節涉案財物處置動態報備,確保信息的精準性。
2.構建大數據監督模型,實現類案閉環監督。針對分段式檢察監督導致的監督斷層困境,探索組建專門的涉財產刑執行監督團隊,由刑事執行檢察部門、檢察技術部門、刑事檢察部門共同組建“2+N”工作小組。以涉虛擬財產基礎數據庫為基礎,通過數據比對,排查異常資產轉移,實現智能化動態執行監督。以大數據監督模型強化對刑事訴訟各環節財產刑查控、執行全面監督。
3.引入外部專業團隊強化檢察監督技術支撐。以特邀檢察官助理方式吸納審計、評估、數據分析等專業“外腦”人才,為涉虛擬財產執行檢察監督提供技術支撐。針對網絡犯罪、涉眾犯罪中財產刑執行超額溢出問題,通過審計、評估技術支持,拆分罪犯涉案金額及賠償責任,以客觀審計、評估為依據,及時糾正法院不合理裁判,最大程度實現罪罰相當,避免因盲目使用連帶責任導致的執行超額溢出。借力科技公司技術優勢,引入公私協助監督模式,借用第三方機構在網絡安全、大數據分析等的技術優勢,實現對涉案虛擬資產的查控、扣押、保管等處置行為的跟蹤監督,實現實質化高效監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