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雙向保護原則是我國未成年人刑事司法制度中的一項基本原則。目前未成年人雙向保護原則在理解適用時仍存在與司法實踐價值沖突、心理干預機制不健全等諸多難點,檢察機關在辦理未成年人犯罪案件時既要堅持懲罰與教育并舉,從法治保障、矯治干預、家庭教育三個層面防止未成年人保護過度傾斜,也要加強“社會調查+心理評估+修復可能性評估”三重審查,將恢復性司法理念貫穿保護涉案未成年人全過程,多措并舉應對未成年人雙向保護失衡問題。
關鍵詞:少年司法 雙向保護原則 “三個善于” 恢復性司法
從“恤幼”傳統到1985年《聯合國少年司法最低限度標準規則(北京規則)》最早確認雙向保護在未成年人司法中的重要作用,再到2012年《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進一步加強未成年人刑事檢察工作的決定》首次提出雙向保護原則,并于2013年《關于依法懲治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的意見》中明確其表述,我國未成年人司法制度逐步構建起“雙向保護”的立體框架。雙向保護原則不僅體現了法律對未成年人的特殊關懷,也回應了社會治理中對預防再犯罪、促進社會和諧的長遠需求,該原則強調在辦理未成年人犯罪案件時,既要充分保障未成年被害人的合法權益,又要兼顧涉罪未成年人的教育挽救與權利保護,旨在通過平衡懲罰與保護、矯治與修復的關系,實現社會正義與個體發展的雙重目標。然而,司法實踐中雙向保護原則的落實仍面臨失衡風險,亟待理論深化與實踐創新。筆者立足未成年人犯罪案件的司法現實,以價值分析為基礎,以“三個善于”為指引,著重從辦案理念認知偏差和心理干預機制建設兩個基層檢察機關工作薄弱點入手,剖析雙向保護原則的適用難點,分析破題路徑,以期為高質效辦理未成年人案件、推動雙向保護原則的準確適用提供參考。
一、未成年人雙向保護原則的法理學基礎
(一)未成年人雙向保護原則的價值分析
法的諸多價值在不同制度中所處的位階不盡相同,但正義價值更多時候處于最高位階。正義價值在未成年人雙向保護原則中主要體現為矯正正義和分配正義。從矯正正義來看,當未成年人遭受侵害時,法律會以無形的“天平”保障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受到的懲罰與未成年被害人所遭受的傷害趨于接近,還會以相應的民事責任進一步彌補被害人受到的侵害和產生的損失。此外,法律對涉罪未成年人設置了附條件不起訴等制度,通過行為矯正、幫教考察等方式實現法的正義價值。從分配正義來看,未成年人雙向保護過程中社會資源的分配也體現了法的正義價值,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共同維護未成年被害人的權益,并通過不同于成年被害人的司法程序進行保障,同時以犯罪記錄封存等未成年人特殊保護制度保障涉罪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歸根結底,正義價值在雙向保護原則中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它兼顧了懲處與保護的雙重特性。一方面,堅持依法處理、不姑息縱容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將未成年被害人權益保障作為核心考量;另一方面,正確適用從輕或者減輕處罰規則,對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給予一定程度的從寬處理,力求在兩者之間達成一種平衡,充分彰顯法律在未成年人保護領域的人文關懷與價值追求。
(二)“三個善于”融入未成年人雙向保護的法理思辨
“三個善于”理念既是檢察辦案的認識論也是方法論,將其價值效能運用到未成年人檢察工作中,不僅有助于雙向保護原則落實見效,也是檢察機關適應未成年人保護新形勢的必然選擇。
刑事案件的辦理均以基本法律關系為依托,“高質效辦好每一個案件”要求檢察干警著力提高綜合審查案件的本領和透過現象看本質的能力,“善于從紛繁復雜的法律事實中準確把握實質法律關系”[1]。將該理念融入到未成年人犯罪案件的司法實踐中,關鍵要抓住涉未成年人案件爭議的焦點問題,并從涉罪未成年人的犯罪動機、目的及其成長環境、家庭教育和心智發育狀況等多方面考慮,結合法益保護和人權保障、法的價值平衡、正義的實現程度等綜合研判,以防止未成年人雙向保護出現失衡。
檢察辦案“以法律為準繩”,不僅包括具體的法律條文,還應當包括蘊含其中的法治精神[2]。未成年人雙向保護是保障人權和保護法益的理論延伸,即無論是否提出未成年人雙向保護,無論案件是否涉及未成年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人權保護和針對被害人的法益保護都是立法、司法需要遵循的法律原則。在長期司法實踐中,立法者根據現實情況和社會發展,考慮未成年人的心智問題,實際已將雙向保護原則貫徹到法律制定的過程中。如《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6條規定:“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六周歲的人偶爾與幼女發生性關系,情節輕微、未造成嚴重后果的,不認為是犯罪。”通過法律擬制將“兩小無猜”這一情節排除在外并作為出罪的條件。從辦案實際出發,雙向保護原則和現有法律規定要得到良好適配并發揮實效,就要求檢察機關“善于從具體法律條文中深刻領悟法治精神”,平衡嚴格依法和法與時轉,即在切實優先保護未成年被害人合法權益的基礎上,還應當給予涉罪未成年人公正的懲罰和改造的機會,以助力其回歸學校、社會為目標,從源頭上降低未成年人犯罪率和再犯
罪率。
法理情的有機統一離不開法與道德的良性融合[3],如“兩小無猜”類案件中,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與被害人發生性關系并導致被害人懷孕,反映出的根源性社會問題是未成年人性教育缺失和普法活動缺位,該類案件所涉及的強奸行為與普通強奸案件的主觀惡性并不相同。盡管司法實踐中存在辦案人員因主觀認知差異而對法、理、情三者在案件辦理中的權重分配持有不同見解的情況,但“努力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始終是檢察機關不變的追求,應堅持“善于在法理情的有機統一中實現公平正義”,正確理解適用雙向保護原則和高質效辦理未成年人犯罪案件。
二、雙向保護原則在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中的適用難點
(一)雙向保護原則在司法實踐中的理解偏差
《未成年人保護法》明確“給予未成年人特殊、優先保護”且要求“保護與教育相結合”。2023年6月1日起實施的《關于辦理性侵害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意見》中將“依法從嚴懲處”“最有利于未成年人”“雙向保護”作為辦理性侵害未成年人案件的基本原則。但在司法實踐中,往往存在過度傾斜性保護未成年被害人的現象,進而挑戰了雙向保護的平衡性。部分檢察官對未成年人身心特點缺乏了解,且受同情未成年被害人的主觀思維影響,過分推崇保護未成年被害人主義,在未成年人犯罪案件處理過程中對“教育、感化、挽救”方針和“教育為主,懲罰為輔”原則理解不深,對涉罪未成年人權益保護的程度存在片面認識。如在性侵害案件中,當要求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從嚴懲處與未成年人犯罪應當從輕或者減輕處罰的規定相矛盾時,涉罪未成年人的權益往往遭到忽略,保護法益和保障人權無法實現平衡,導致因忽視個案的特殊性而未對涉罪未成年人進行特殊保護,雙向保護原則未真正落到實處。另外,懲罰犯罪與教育改造的沖突也廣泛存在,若過度強調對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教育改造,可能會使被害人及部分公眾認為懲罰力度不足,正義沒有得到充分伸張;若過于側重懲罰犯罪,則可能會給涉罪未成年人貼上“罪犯”標簽,影響其回歸學校和融入
社會。
(二)涉案未成年人心理干預機制不健全
心理干預機制不健全是制約基層檢察機關未成年人保護工作的重要問題。第一,對涉罪未成年人心理干預重視不夠。在辦理涉未成年人刑事案件時,往往側重于對未成年被害人的心理治療,如性侵害案件中,考慮到女性作為弱勢群體需要進行特殊照顧,將更多資源和精力投入到未成年被害人身上,忽視了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心理問題。第二,專業人員配備不足。心理咨詢專家短缺及檢察機關中專門從事未成年人心理疏導工作的人員匱乏,致使部分涉案未成年人難以及時獲得專業心理幫助,這一現象在中小城市及偏遠地區尤為明顯。第三,干預規范和標準缺失。既無統一的干預流程和標準,導致不同地區、機構干預效果參差不齊,又缺乏針對不同類型案件的細分標準,無法精準提供心理支持。第四,資金保障不到位。心理干預服務費用高昂,經濟條件差的家庭難以承擔,且政府和社會投入有限,資金籌集和保障渠道缺失。第五,溝通協作不暢。司法機關與心理服務機構存在信息不對稱問題,且司法系統內部在未成年人心理干預工作中亦缺乏連貫和系統的銜接機制。此外,相較于涉案未成年人的心理問題,社會通常更加關注案件處理結果,這種社會認知和支持的不足也是影響心理干預機制效果的重要因素。
三、未成年人雙向保護失衡問題的應對
(一)懲罰教育并舉防止未成年人保護過度傾斜
要同時保障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和未成年被害人的法益,就不能僅因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系未成年人而過度使用“寬和主義”,也不能僅因為被害人系未成年人而對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一律采用“嚴厲主義”。正確處理未成年人犯罪案件,應當在遵循基本法律原則和法律規定的前提下,根據現有事實證據,充分考慮個案的特殊情節,考慮雙方當事人的社會關系、犯罪動機、主觀惡性、悔改程度等,避免因處罰過重或過輕而導致案件當事人出現“破窗效應”。法治保障層面,為使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權利在刑事訴訟中得到有效保護,檢察機關應嚴格落實未成年人特殊保護制度。第一,確保在訊問時通知其法定代理人到場,法定代理人無法到場的,可以通知合適成年人到場。應積極與教育局、司法局等相關職能部門聯系,探索合適成年人選拔機制,建立合適成年人信息庫,推薦并嚴格篩選符合條件,且熱心于未成年人保護工作的人員,如共青團、婦聯干部、未成年人保護組織的工作人員、街道社區司法工作者、居住地基層組織的代表等作為臨時監護人到場。第二,對于沒有委托辯護人的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及時通知法律援助機構指派律師為其提供專業的辯護服務。第三,對于被判處刑罰的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嚴格按照法律規定封存其犯罪記錄,幫助涉罪未成年人順利回歸社會,減少犯罪記錄對其升學、就業等方面的負面影響。矯治干預層面,為打好懲罰犯罪與教育改造組合拳,檢察機關要整合社會資源,凝聚保護合力。與多職能部門構建“信息共享+多方協作+共同保護”的工作格局,結合本地實際,建立罪錯未成年人分級干預矯治機制,形成“預防——矯治——挽救”全鏈條防治體系。引入第三方專業機構協作,建立“檢察官+司法社工”幫教機制,依托社會調查、幫扶教育等職能,根據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特點,綜合評估犯罪原因、家庭背景、心理狀況等因素,制定個性化的矯正方案,提供心理輔導、職業技能培訓、文化教育等多方面的幫助。在矯正過程中,要將思想道德教育和法治教育貫穿始終,幫助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樹立正確的價值觀、道德觀和法律觀,增強其法律意識和自我約束能力。此外,還應重點關注家庭教育層面,提升家長的教育能力和水平,強化家庭監管責任,通過會簽《關于聯合開展家庭教育指導工作的實施方案》,開展家庭教育法治宣講、專業家庭教育指導等方式,引導未成年人的父母或者其他監護人建立正確的家庭教育理念,對于存在監護缺失或監護不當的家庭及時介入,提供必要的支持和幫助。
(二)將恢復性司法理念融入涉案未成年人保護
每起未成年人犯罪案件都是檢驗社會支持體系的“壓力測試”,關心、保障未成年人健康成長,維護未成年人合法權益是檢察機關的責任,也是家庭、學校、政府乃至整個社會的共同使命。在未成年人侵害未成年人的案件中,不僅被害人會因侵害行為造成心理創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也可能存在一些心理問題,或者由于懼怕受到刑事處罰產生新的心理問題,進而存在再次實施犯罪的可能性。故檢察機關在辦理未成年人犯罪案件時應進行“社會調查報告+心理評估報告+修復可能性評估”的三重審查,將恢復性司法理念融入辦案,著力提升對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及被害人的心理保護。第一,提高對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心理干預重視程度,針對易怒、偏激等心理健康狀況,“一對一”“面對面”疏導,精準把握其犯罪的心理成因,化解負面情緒,助力未成年人心靈重塑。同時推行“一站式”辦案,縮小知曉范圍,避免反復取證和詢問給未成年被害人造成二次心理創傷。第二,建立科學評估體系,由心理學專家、社會工作者和法律專業人士等組成專業團隊,運用多種方式全面評估涉案未成年人心理狀況,制定科學指標和方法并定期動態評估。第三,探索建立“涉案未成年人心理健康分級干預”體系,深入研究不同類型案件中涉案未成年人的心理特點和需求,明確干預對象、制定細分標準,確保各職能部門在實施心理干預時有統一的依據。第四,加大心理援助力度,聯合民政、教育、婦聯等部門為涉案未成年人進行心理疏導,助其復學就業,回歸正常生活。檢察機關特別是基層檢察院亦應加強對心理健康基礎設施的建設,減少涉案未成年人因心理治療而產生的支出。第五,強化與相關職能部門、涉案未成年人及其家庭的溝通協調,根據實時反饋及時調整治療措施。立足檢察職能,積極探索多元化的未成年人保護救助模式,最大限度關注未成年人心理健康,做優做實未成年人檢察工作后半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