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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自己的聲音(短篇小說)

2025-06-26 00:00:00高嶼喬
文學港 2025年6期

“我前世是一只鸚鵡。”

我沒聽說過誰會心甘情愿自己上輩子是這樣平凡的動物。我問小董怎么回事,她說自己能模仿其他人說話的聲音。

她說這句話時,用的正是我的聲音,公鴨嗓,結結巴巴,在不該停頓的地方停下。我臊得說她學得一點都不像,可實際上,我嚇了一跳。我讓她以后少干這樣的事情。

小董點點頭,嗓子又變得清脆,我說你自己的聲音這么好聽,干嘛沒事學別人。

快要上課時,小董顯然有話要說,她笑了笑,那苦澀的微笑一直盤旋在我的腦海,那堂課我直到被點名站起來也無動于衷,“小南郭先生,濫竽充數、渾水摸魚,看著裝模作樣聽講呢,心思早跑哪去了。”

那一整天,我失去自己的名字,被全班同學叫著小南郭。放學后,小董追上來安慰我,我說她害得我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了。我只是和她打趣,她挺漂亮,又總是怯生生的,和她聊幾句,或者逗逗她,我會感到一種奇怪的滿足。可她顯然當了真,握住我的手,告訴我沒關系,因為她也差不多。

“我沒有自己的聲音。”

她的嗓子和她媽一樣,我知道她媽,那個為生她死于大出血的女人。和我很快適應別人的嘲弄,并逼迫幾個男生開始叫我郭哥不同,小董一生都在受其困擾,她的父親因為那聲音憎恨著她。小董的每一次開口,似乎都在提醒要把那恨意繼續下去。她沒有法子,也不可能逼迫父親適應,所以她說話時才猶猶豫豫。

我和她都沒再多說幾次話,小董安靜地,只是低個頭的工夫,就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我的生活。

大學畢業后,我便一直在野外工作。我學的是攝影,和幾個朋友,聯合省里的動物研究所拍攝著科普紀錄片。有時候拿到好的素材,我們會留一部分,賣給私人買家。他們比研究所大方,也豪爽,不需要走幾百條毫無意義的流程手續。

風吹日曬,每年只有十幾天可以回到城里,父母心疼我皸裂、黝黑的皮膚,總是抱怨沒能在小時候糾正我拿筷子的姿勢,所以才放任兒子跑得那么遠,一年一年回不來家。

“這有什么關系?”

“可有了,小孩攥筷子的手越往外,那長大后離家就越遠。你過去,手掌都快從筷子上掉出去了。”

對于這種迷信的說話,我不置可否,只是想到也許就是這樣持之以恒的練習,我握攝像機的手才那么穩健。有時要拍攝洞穴里的狐獴、穿山甲或者昆蟲,都要靠我用一桿內窺探頭,一點一點,穩步滑入洞穴,既不驚擾動物,也能拍下足夠精彩的影像。

春天,我和智利決定去趟非洲。智利和我是大學同學,巧合的是,我倆都是西安人,住的地方彼此就差了幾條街區。智利挺拔又強壯,每次站在他身邊,我都不自覺感到慚愧,為自己的虛弱而羞恥。

出發前,智利跟我講,如果他哪天死了,或者出什么意外,就跟他父母說自己是在巴厘島一個人沖浪。他和所有的朋友都交代過這件事,這也是我們成為真正朋友的象征。

“你不需要幫我照顧他們,老兩口自己能搞得定,你只要保守好秘密。”

跟著向導,我們在草原上待了近一個月,能用的素材寥寥,智利聯系到一個大公司,愿意出很多錢買走我們的錄像,前提是要拍到足夠罕見、震撼心靈的作品。

導游并不愿意把時間都耽擱在我們身上,他告訴我,最后三天,如果我們不走,他也會獨自回營地。那天晚上,我和智利都有些失望,這一趟已經支出不少費用,現在的畫面恐怕連研究院都不肯花錢買走。于是當晚,我和智利悄悄溜出露營地,往草原中心方向而去。沒走多遠,我們突然聽見幾聲槍響。

我懷里抱著攝像機,槍響還在腦海盤繞,邁過一個土坡,我和智利同時看見一只中槍的小象,以及躺在它身邊,四肢癱軟的公象。

幾個白人在確定麻醉起效后,快步爬上大象身體,我本以為他們會用鋸子或者砍刀將象牙鋸斷,沒想到,一個男人用斧頭狠狠砍向大象頭顱,臉皮開出一道巨大的、瘆人的口子。

“他砍偏了?”我問智利,智利沒理我,目光如炬,盯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偷獵者又一次揮動斧頭,象頭露出一大塊白色的骨頭。我意識到自己錯了,象牙還有一截藏在皮膚下,他們貪婪,不肯放棄哪怕一點。劈砍聲不絕于耳。終于,站在地面的白人揮動胳膊,示意可以了,幾個人用繩子捆住象牙一端,保持耐心,慢慢地將象牙連根拔出。麻醉藥在失去作用,隨著象牙一點點露出帶血的部分,那頭大象發出哀鳴。

我眼前一黑,掉進口袋般,四周吵吵嚷嚷,大象的哀鳴令我幾近嘔吐。出于恐懼,我甚至忘記打開攝像機前蓋,錄下的只有一片漆黑和在此之下連續不斷的大象哀鳴。對此,智利沒有抱怨,而是在確保我沒有大礙后,獨自一人跟了上去。等他回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草原的太陽好極了,即使是被導游用刻薄的語言苛責,智利始終都露著詭異的笑容。

回國后,我告訴智利,自己不再做類似的事情。事實上,我連荒野都不愿再次踏足,我要回家。智利擺出早知如此的姿態,第二天便組建了新的團隊,踏上前往非洲的旅程。

回家后,我找了一家婚慶公司做攝影師。這工作來之不易,草原上的紀錄片經驗對面試毫無幫助,我也是花了很長時間,才忘記自己對活動的事物拍攝的經驗,臨摹著,學步似的,開始對那些一動不動生怕破壞掉什么的新人摁下快門。

第二年,我又遇到了小董。她當時在一家藥企上班,負責聯絡市區的醫院,向熟絡的醫生推薦自家的藥品。他們每向病人開一例藥,就能拿一定的提成。小董和我解釋,自己要么讓那些醫生相信企業的藥不同尋常,要么就讓他們相信提成是真的存在,后者往往更容易實現。

久別重逢,小董看起來和上學時一樣,沒什么變化,個子不高,皮膚因為東奔西跑黝黑了些,五官勻稱地掛在臉上,鼻梁高挺,什么表情都先從那里有征兆,像撞上一堵墻,鼻子先觸碰到,露出細紋,接著才是嘴唇、臉頰和眼睛。我在她身邊一個勁搓著眉心的疙瘩,直到那里變紅了也沒意識到。

我們在路邊一直聊了好幾個小時,腿都站麻了,送她去車站前,我倆在北方的冬季大街上一個勁跺腳。冷風吹拂,小董已經把好幾件事重復說了,可每次她聊起什么,我還是覺得新鮮,渴望再聽下去。站在她一側,我真想抱抱她。見我有靠近的趨勢,小董只是撞了撞我,我的恐懼與欲望變得無關緊要。小董什么都沒來得及做,我就已經感覺良好。

要到她的聯系方式后,我下意識問了問她的嗓子,說還和以前一樣神通廣大嗎?

她說自己早就沒這本領了,接著,她想起來什么似的,那應該是一份柔軟的記憶,因為她的鼻子只是剛露出紋理,整張臉就明媚起來。

“小南郭!”她指著我,巴士推進車站,暖呼呼的尾氣從下往上,不由分說地把我倆攏住。

當年年尾,一年最冷,卻也是最干燥的時候,我和小董在一起了。她約我出來跨年,站在街口,我們輕輕貼住彼此,厚厚的羽絨服隔著,呼出的每一口氣都快速凝成一團。西安很多年沒下雪,只是冷,無風天,火藥的味道蓋在我們露在外面的皮膚上。

我和小董的感情進展穩定,很快便住在一起。為了賺更多錢,我從照相館離職,自己攢了個工作室,干起類似旅拍的事情。我提前規劃好出行的地方,采風,將那些拍動物的位置留給一對新人,過去的經驗起作用,不少顧客慕名而來,他們說希望拍下自己在野地奔跑的畫面。

有天,晚上回家,我聽見臥室里有男人的聲音。我沒鎖門,穿著鞋慢慢穿過客廳,依靠在臥室門口。男人說話的樣子,好像他才是這個家的主人,他正指責小董不將水果上的水漬擦干就端給自己,認為她懶惰的習性正在毀掉自己的生活。小董據理力爭,但也只是簡單說兩句就沒了后文。

好在房間里沒有傳來打鬧的動靜,哪怕只是拳頭砸向墻面,我也會立刻沖進房間,將這個不識好歹的家伙趕出去。

我從不擔心小董背叛我,或者做任何出格的事情,這是我們之間最重要的東西,她值得信任。哪怕,她真的干了什么糊涂事,只要小董說自己還愛著我,我便會立刻原諒她,什么事都不如她重要。我們會一起洗個澡,擦干身子后,她的頭發裹在浴巾外,等著我幫她吹干頭發。

男人又罵了起來,那些臟詞傷害著我,仿佛這些才是會真正玷污小董的東西,我從沒見過她罵人,說任何難聽話,哪怕她遇到那些貪圖利益、不遵守合同的醫生,她也只是憤憤用拳頭打在自己的膝蓋上。她的皮膚如此脆弱,一點力氣就能留下痕跡。晚些,她便會理解那些醫生,說每個人都是以自己的利益優先,是她不識好歹了。

當我被噩夢困擾,大象瀕死的哀鳴從漆黑一片的夢境里將我圍困,小董也能即刻發現。臥室里總是留有一盞燈,小董的手貼在我的胸口,一上一下摩挲,就像我在床事上突然出狀況時一樣,她輕輕地撫摸,不為這突發的意外打斷她而責備我。小董的指甲輕輕刮掉我皮膚上的皮屑,神不知鬼不覺地彈到一旁,有時她還會親吻我的胸膛,當我勃起,征得允許后拿出避孕套。我的噩夢變成一段美好時光的前奏,它不再猙獰,好幾次,她快高潮時會突然蒙住我的眼睛,似乎是在幫我適應黑暗。我想起那臺沒開蓋的的攝像機,它的鏡頭前空無一物。我們緊緊擁抱,小董的呼吸藏進我的耳朵、發梢,哪怕她不在身邊,驚恐襲來時,我也能如從身后抽刀的武士,從肩膀后取出銳器。

男人發出一聲不屬于人類的尖叫,他指責的對象變成小董及她所生活的全世界,他辱罵,憎恨,認為女人毀掉了他的一生。“多么無能的男人。”我在心里想,小董不會為了這樣的人離開我,我比他強一百倍一千倍,知道她的美好和珍貴。

喋喋不休的抱怨令我失去耐心,小董勢單力薄,她需要有個人幫她。我推門而入,眼前卻只有小董一個人。

她頭發披散著,怒目圓睜,嘴巴里發出的正是剛才我在門外聽見的男人聲音。

“這是怎么回事?”這情況弄得我不知所措。

女人的聲音再次回到小董口中,幾經調整,恢復如初。事后,她告訴我,自己是在想象父母爭吵的樣子,她對我有所欺騙,但不是背叛或偷情,而是她的天賦從沒消失,那可以模擬所有人聲音的嗓子還好端端地留在她的喉嚨深處,時常突然發作,張著嘴,不出聲地召喚她。

“我用的一直是母親的聲音,我沒有自己的嗓子。”

這解釋了為什么小董為何不需要改變聲音來適應父親的角色。我抱住她,小董筋疲力盡,門還沒鎖,如果有人此刻沖進來,我也只能任憑他拿走所有自己需要的東西,我不能松開懷里的女人,她才是這個家的一切。

小董將手伸進我的衣服,解開皮帶,很快,我們脫掉衣服,赤身裸體,在光滑的地板上,像是兩只汗手緊緊握在一起。我從沒那樣狀態良好,比起第一次和她做愛,我更興奮,每一寸皮膚都硬邦邦的,甚至不舍得換一個省力的動作,而是一股勁地把自己往小董身體里推。我不再懼怕黑暗,哪怕黑暗里隱藏著什么發出聲音的可能,我都能將那聲音想象成小董發出來的。

客廳,小董先去浴室洗澡,我鎖上門后獨自坐在沙發上。我想起幾年前,還在草原的時候。有次,一大批鳥從我們不遠處掠過,看樣子是在遷徙的路上,隨行的智利使出鳥哨,那聲音會吸引鳥群。

“鳥可真夠傻的,會因為一種相似的聲音就中計。”一個游客說。他才剛來幾個月,如果待得夠久,是不會說出這樣的蠢話。

鳥哨起了一些作用,但很有限,當那些鳥發現聲音的來源,便會頭也不回地離開。我想,如果是小董來學,那些鳥一定會把她固執地當成他們中一員。它們用小得可憐的爪子拽住她,帶她飛去棲息地。

手里的煙不知覺熄滅了,煙熄滅后再燒著,會有一股苦味,那是火焰死去的味道。我打開窗戶,煙味飄散出去,走進浴室的時候小董一個人站在水里,花灑噴淋著冷水。我走近她,悄悄用手將閥門擰開,在寂寞又濕潤的時間里,我們一起等著熱水擠兌掉水管里的冷水。

因為之前的事情,小董不再躲著我,開始在我眼前模仿父母爭執的場景。她問我男人會如何吵架,說自己已經有點忘記父親當時具體說了些什么。我分享給她關于童年的回憶,父親如何由我某次考試成績發散到這個家里自己不順眼的一切,他摔砸家具,拿粗厚的手掌掌摑自己,用頭撞墻,假設著一百種沒有我和母親,自己能生活得更好的可能。

“如果沒有你們。”我說出這話,皮膚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種情況直到父親死去才成真,但沒人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就得到了幸福。

有了我的幫助,小董學得更像模像樣,困擾著她的不安,也隨著一次次釋放得到舒緩。她生活得更有勁頭,還從二手市場淘來一輛摩托車。小董第一次騎,還沒上去,車就先動起來了。我倆都笑了出來,可她還是滑稽地緊握把手,在小區里一圈一圈跑動起來。

就這樣,她騎著摩托車在城市穿梭。每次看見她需要站起來才能馴服那輛車,我都暗自計劃要攢多些錢,能給她直接買一輛車,讓她能和其他藥物代理一樣,體面地從副駕拾起文件夾,慢慢走進電梯,邁入醫生們的診室。

有天,小董睡醒后突然用一個我從沒聽過的男人聲音向我問好,見我一臉詫異,她起初沒明白,直到我讓她再說一次,她又發出隔壁鄰居家保姆的聲音,才意識到不對勁。

小董的嗓子亂掉了,那些記憶里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從喉嚨里往外冒,幾次,我聽見她一個人不停咳嗽,像是旋轉左輪手槍,找出之前的聲音。她再次變得沉默寡言,和我剛認識她時一樣,或許是工作太辛苦的緣故,我讓她和公司請段時間假,或者干脆辭職也無所謂。

“我真糊涂了。”

“沒關系,人又不是機器,你太辛苦了。”

小董在一個清晨,徹底不再說話。我和她的默契,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能理解彼此需要什么。她時不時會在陽臺留點谷物和種子,當有鳥落下,謹慎地進食,小董會讓我也安靜下來,陪著她一起看那些鳥靈活跳動的身影。

一些繁瑣的信息,小董會寫在紙上,下班回家,我第一件事就是去翻看桌上的筆記。她還會分享關于自己嗓子的秘密,那些聲音會自己生長,我和上學時的嗓音有些許變化,可能是吸煙導致的,她說再見面之前,她就已經能學出我變聲后的嗓子。她更喜歡以前的,結結巴巴,可聽上去不那么辛苦。

后來,我建議小董,與其憋著不說話,不如干脆把自己記憶里全部的聲音都說一遍,把那些說凈了,一個不剩,最后留下的不就是過去她常用的聲音。小董付諸實踐,嗓子徹底亂了鍋,我也不再試著區分哪些聲音是我和小董共同記憶,而哪些屬于她一個人。

屋子里只有我倆,可卻比集市還熱鬧,小董上句話還是個粗曠的北方男人,下一句就成了口音明顯的廣西人。她不眠不休地對空氣講話,像是從衣櫥里翻出一大沓舊衣服。也是如此,我從沒如此幸福,我意識到自己也許并不喜歡孤獨,無論是在草原攝影,還是從照相館出來單干,那只是我自己欺騙自己的手段。我熱衷于待在人群,讓別人的聲音淹沒我,躺在床上,小董用被子捂著說話,每次我都是在模糊不清的耳語里入睡。之前去旅拍,我每次一上車便會睡去,和現在一樣,密集的人聲包裹著我,讓我不擔心任何事。

小董記憶里的人聲很快就說窮說盡,她開始頻繁用一個人的聲音大段大段講話,有一天,小董坐在客廳,夕陽透明地蓋在她的皮膚上,她突然側臉向我講,自己想要個孩子。小董把腿搭在我的身上,很輕,沒有任何負擔。我喜歡她的身體,來自本能,包括優點和缺點。她的小腿有很明顯的彎曲,仿佛界線分明的湖岸,有時她躺在床上,自然地翹起一條腿,我便能聽見湖水侵蝕土壤的聲音從床單里發出。

現在不是組成家庭最好的時候,加上從母親那里借來的錢,我們勉強能拿下一間不大房子的首付,車的事情遙遙無期,一間夠格的醫院和月子中心,至少也要十萬塊。

小董握住我的手,她說條件都是次要的,我們自己也不是在萬事俱全的情況下出生,也沒有活成盡善盡美的模樣。我們可以用自己的辦法養大孩子,讓她只要不愁吃穿,不會因為我們而受到傷害,那就已經是很合格的父母。

我怔在沙發上,意識到剛才小董一直是用過去我們相識時的聲音,我已經很久沒聽過。我還抱著小董,她又說了些什么,可我沒聽清。陽臺里,窗簾沒有合緊,一點縫隙,白光撐進來,我紋絲不動,托住小董要跌倒的影子。

小董有了身孕,我給她在廟里請了盞長明燈。希望這真的有用,能保佑她平平安安。廟里人來人往,有些人臉色泛紅,有些人已經需要家里人攙扶。廟里的方丈問我是她什么人,鈔票粘在手上,我一時語塞。

“是什么就說什么,佛前不要撒謊。”見我還是猶猶豫豫,和尚撂下筆,“你們之間是什么關系,同事、朋友,說些什么就好。”

我還是什么都沒講,即使后面的人反復催促。總之,我給她請到了燈,掛在寺廟里,永遠明亮。因為和尚的糾纏,我對那長明燈的信任又降低了些,佛會糾纏不清,硬要一個回答嗎?

往外走的時候,我看到了智利父母,他們夠老了,走路彼此攙扶,他們不知道我是誰,智利應該沒提起過我,即使提到,也不會特意拿一張我的照片給他們辨認。我悄悄站在他們身后,聽見他們老兩口在和一個路人閑聊,說起自己的兒子在巴厘島沖浪。

“我們就是來拜拜,他可不知道我們給他弄了盞長明燈。我們盼著他能旗開得勝,從每一個浪里漂亮地冒出頭。”

我沒有上前和他們相認,我只在照片上見過智利一家,如果我和他們講自己和智利曾經大老遠跑去肯尼亞拍照,也許他們會意識到兒子做著的事情遠比想象中危險。我匆匆離開寺廟,下山的路走得飛快,臺階很窄、很矮,我好幾回腳滑,順著樓梯往下跌。

等車時,我翻看著手機,這部手機第一張照片是我在肯尼亞拍的風景照,鏡頭里空無一物,草地干枯,地平線已經變得漆黑,像是密密麻麻的野獸藏在那里。自始至終,我都待在草原另一面,營地、游客和吉普車,我沒踏足過真實的草原,那些偷獵者極短暫地分享了些許那邊的氣味,我便已經嚇得屁滾尿流。

我刪掉了照片。智利父母還待在寺廟,那座山如此陡峭,下山要花他們更多時間。

小董胖了些,有時從床上起來,后背和腰上會長出一層褶子。我摁著她的肩膀,渴望把我的營養也給予她,讓這具苦苦支撐兩個人的身體得以喘息。

產檢結束,她都會在我耳邊悄悄模仿剛才給自己檢查身體的醫生,有一次,她沒控制好音量,伏案的醫生聽到那聲音后猛地抬頭,尋找消失在空氣里的聲音。

“他肯定以為自己幻聽了,或者心里自言自語的話從哪里冒出來,跑到了外面。”

我們提前很久就住進醫院,分到一個五人間,當時我還和小董抱怨,懷孕竟然要這么多人住一間房。幾周后,病房全部滿員,我看見走廊里密密麻麻排著的床鋪,那五人間便再沒什么值得抱怨的。我推掉全部的工作,打算專心陪護好小董,其他事情都可以先放下。

住院第一天,回家收拾東西的時候,我發現窗戶上站著一只孔雀。沒人知道它是怎么來的,我家在十二樓,那是一個往下望就腿軟的高度。我和孔雀對視,它漂亮極了,每一根羽毛都光彩奪目,藍色的鳥冠立在腦袋上。我拉開窗,起碼進屋吧,再從門離開就好了。

我緩慢地靠近,不想驚嚇到它,孔雀原地立著,絲毫沒意識到自己正處于一個可能殞命的位置。在我的手觸摸到窗戶的瞬間,孔雀從樓上掉了下去。

我拉開窗,墨綠色的身影劃出一條弧線,從龐然大物上離開,落在另外一棟樓的陽臺。孔雀就這樣滑翔,找到透明風中的軌道,翅膀使勁撲騰著,從一棟樓跳到另一棟樓,最后踩在草坪,一溜煙從我視線里消失。我不知道孔雀原來能飛,更不知道它飛得這么快。

家里已經被母親放置了好些嬰兒用品,塑料圍欄里鋪著軟乎乎的墊子,上面擺著玩具和一摞摞紙尿褲。我記得母親說過,我小時候奶奶固執地要我系她用舊布做出來的紙尿褲,非說人能穿在身上的,肯定比來路不明的棉花制品要靠譜。結果我蒙出一屁股濕疹,母親邊擦眼淚邊拿痱子粉往我身上拍。

我想起很久前做過一個夢,夢里有只孔雀關在籠子里,老板告訴我,這只孔雀能自我繁殖,生一只死一只,籠子里永遠有孔雀,我問他還記得清這是哪一只嗎?他笑我太較真,沒人在意這個,只要永遠有孔雀關在籠子里就行。

要臨盆那幾天,小董焦灼地把指甲摳出好幾次血,護士說緊張是正常的,可我看得出小董在為其他事操心。晚上,趁父母都睡著,我輕輕把頭靠在小董床邊,我知道她沒睡,輕聲問她究竟在煩什么事。

“我說出來,你可不能以為我是神經病。”

“你就是真的神經了,我也不跟別人講。”小董的腳趾甲又長出了些,我回憶著指甲鉗放在哪里,一會要替她把腳趾甲剪干凈。

“那你要做什么。”

“我把你養在家里,整天伺候你,陪你演大戲,讓你可勁折騰我。”我握住她的手,因為懷孕,她的四肢水腫,皮膚瀼起來,一摁一個坑。

“我感覺不是我想要這個孩子。”

我沒理解她的意思,不解地看向她。

“是我的嗓子,它需要,需要另一個人把聲音繼承下去。”

“做決定的是我們倆,不會有誰這么大本事的。”剪完腳趾甲,我拿毛巾輕輕在她的小腿、大腿內側擦拭,這樣會讓她舒服些。

小董掰開我的手,讓我跟她保證,在女兒學會說話前,她絕對不會開口講話,如果是男孩,那最好是我也能一直沉默,讓孩子自己開口,先發出聲音。

我慢悠悠走到床尾,從被子里輕輕端起她的腿,按摩著可能抽筋的位置。孩子如果不聽人講話,該如何學會說話呢。人都是從學舌開始的,沒有誰例外。

“你現在身體最關鍵,別的咱不管。”

“我要你向我保證。”小董側著身子,面朝漆黑,她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要讓她必須有自己的聲音。”

我點點頭,許下承諾。沒來由,我覺得小董生下的一定會是女孩。

走出病房,婦產科不比其他地方更安靜,孕婦嘔吐的聲音,老人大聲嚷嚷,還有幾個不知道哪里來的男人,看上去是第一次來產房,一間一間病房尋找自己的妻子。我陷入沉思。這算是一種詛咒嗎?孩子降臨人間,一定先是聽見母親的聲音,這毋庸置疑。小董的天賦讓她能找到全世界所有人聲音震動的頻率,波動,準確地模仿出來,可她卻從未聽到過只屬于自己的聲音。

我想起她的父親,他那時一個勁毆打她,辱罵她,是否也是良苦用心,渴望女兒能早點從母親聲音的泥沼里掙脫,用自己的嗓音在這個世上活著,不受逝者的聲音所擾。這大概只是一廂情愿。

開三指后,醫生帶走了小董。之后,小董在手術室待了四五個小時才出來。不出所料,是個女兒。醫生說這算是快的,過程順利,她很堅強,那時我還沒理解醫生的意思。女兒沒和小董一起離開手術室,她出生后哭不出來,即使醫生使勁拍打她也毫無起色。在恒溫倉待了一個禮拜,等小董能下床時,女兒才回到我們身邊。

“你們沒見到,那姑娘和她女兒一樣倔,疼暈過去好幾次,硬是一聲不吭,牙齒都要咬碎了。”

聽到醫生的話,我胸口一悶,過去的記憶復現,那些大象被砍斷象牙,攝像機未曾記錄的畫面又一次出現。那原本漆黑只剩哀鳴的錄像帶變得完整,手術臺上,醫生用幾乎野蠻的力氣將白花花的一截肉體拔出,躺在血泊中的小董沉默,那些大象、飛鳥和所有求死的聲音在代替她。我沒把這些事情跟小董說,和以前不同,我不再分享這些脆弱,因為它們如此不值一提。

坐完月子,小董決定不用母乳喂養,家人對此頗有微辭,“哪有做媽的不奶自己的孩子。”小董擺出絕不退讓的姿態,即使母親瞞著她在小董更換衣服時突然闖入病房。女兒在母親懷里,小董被迫又一次和孩子赤裸相見。從側面看,她的鼻子一皺一皺。她如此詫異,與一個新生命,奇跡無關,而是她幡然醒悟,對自己做出了怎樣的選擇而感到懊惱。

女兒先天是個啞巴,我和小董的擔憂不會實現。平日里,小董還是會避免和女兒相處,只要有她在,我便也跟著沉默。小董的沉默從產房挪移到生活的角角落落,每次她看向女兒,我都能隱約聽見誰正咬牙切齒,白色的骨頭渣要一點點滑進我的耳膜。

“你勸勸小董,做媽的對女兒怎么一點感情都沒有。”

母親好幾次私下和我說,但我總搪塞過去,沒人會對親人一點感情都沒有,她也許只是要適應。“什么適應,她的那樣子,哪是看女兒,分明是盯著仇人。”

小董繼續做著藥物代理的工作,因為孕假耽誤太久,她不再能坐辦公室,而是從頭開始,一家一家醫院打交道,重新搭建自己的關系網。白天,我目送她去上班,再獨自收拾東西去工作室。

有次,小董突然問我家里誰在說話,她寫在紙上,我和她沉默慣了。女兒是啞巴,怎么會有說話聲?我安撫她,一些孕婦生育后會出現一些情緒問題,我希望她別焦慮。小董還是常幻聽到其他人的聲音,她把我拽到屋子外,強行模仿那些聲音,問我是不是之前從沒聽過。我承認,那些聲音格外陌生,不屬于那些小董之前一次性釋放的所有人聲音。我試探著問她,或許是因為在家太長時間不說話,就像那些久待太空的航天員,也會產生一些精神問題。

“那你怎么沒有呢?”

小董問住我了,我當時應該好好答復她。

那天,和往常一樣,我們吃完早餐,給女兒做好輔食,睡眼惺忪地往樓下走。小董騎上摩托車,連著踩了好幾次踏板。是天氣要轉冷,氣缸壓力不足嗎?我還在想,小董已經跨上車駛出小區。緊接著,在我眼前,那輛摩托車突然猛地加速,毫不猶豫地撞向綠化帶。

景觀樹倒在地上,泥土混著鮮血。小董還沒到醫院就已經沒了心跳,心電圖歸于平靜,發出警告,那是我從沒從小董那里聽到過的聲音。如此尖銳,波頻緊湊。小董緊閉著嘴,醫生掀開她的衣服不斷用起搏器刺激著,咚、咚,咚。救護車停下時,小董的身體由于慣性向后位移,我終于回過神,意識到小董已離我而去。車禍、起搏器、心率監測,所有的聲音消失,小董仿佛只是在熟睡時換了個姿勢,我一抬手,并沒有在熟悉的位置找到她。

殯儀館,我已經兩天兩夜沒合眼,母親說她在這里看著,讓我回家收拾一下,后面布置靈堂、火化,還有很多事需要我。

我握著小董的手,說只是去一趟,很快就回來。

到家時,鎖扣了好幾下才打開,這幾天孩子都是母親和她朋友在照顧,我在房間轉了幾圈,沒看到母親口中所說的朋友。我心里再無法產生其他感情,沒有怨恨,沒有指責,我只是機械地從廚房拿出輔食。

推開臥室門,女兒的房間明亮,這是小董的設計,她雖然不和女兒相處,但每時每刻都掛念著她。小董說,她小時候最大的遺憾就是房間沒有窗戶,如果能再長一次,她一定想住在有扇大窗子的嬰兒房。

我把盤子擱在地上,膝蓋軟得無法直起身。女兒躺在嬰兒床,淚水打濕枕巾,可卻發不出一絲聲音。她的悲傷像是從一臺充滿氣的火機點燃,冒著紅、藍,直到透明地消失在半空。我不敢接近,怕那透明的火焰依然可以點燃什么。

小董去世的第四年,原本啞巴的女兒突然開口講話了。字字句句準確無誤地打在我身上,進入我的皮膚,像是一只手揣進口袋。那是小董的聲音,嘶啞,像是嗓子說了太多話。

女兒繼續自言自語,她喃喃道,為什么窗外這么吵鬧呢?

“你知道嗎?”我不自覺已經來到門口,女兒的眼睛、鼻子繼承了小董,高挺明亮,我蹲在她身邊,輕輕拉上她的衣襟,告訴女兒,自己出去有點事。離開前我關上門窗,不留縫隙。外面不知道何時已到黃昏,夕陽傾斜,猶如河蟹上岸。我藏在樹蔭里,無窮無盡的聲音從某個角落掉出,我渴望捂住它,卻不知道該如何做。鳥從樹冠逃逸,不停有玻璃的閃光在地面點燃。我更加思念小董,哪怕從今往后每天每夜都能聽見她的聲音。

年末,我帶著女兒搬到另外一座城市。那里死了太多人,充滿著火焰的味道。女兒的聲音越來越像小董,我清楚,它也像小董的母親,像那個家族世世代代的女性。誰也無法抵抗那份命運,它隨意擺弄著那個龐大卻形單影只的家族,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讓女兒知道自己的聲音從何處來。

離開前,我去了趟寺廟,強行帶走了小董的長明燈。和尚不斷抱怨,說這從未有過先例。我記得他,這是上一次做登記的和尚。不遠處的掛壁上,智利的燈也在其中,閃爍著光,顯示自己的存在。接過長明燈,佛像高高睥睨,寺廟嗡響不停。

走在夜色里,路人閑談,打鬧,哈著冷氣,年輕男女商量去哪里過夜。路人交談的聲音格外清晰。我知道,小董從沒離開,她只是不再必須用那個世世代代延續的聲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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