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

這學期開學，學校舉行升旗禮和頒獎典禮，排隊等候領獎的時候，前面的老師在臺上領獎引發一陣陣掌聲，我不禁小聲地對身旁四班的老師說：“四班的學生多么喜歡你呀，你怎么不繼續做他們的班主任呢？”他反問一句：“那你為什么不做五班的班主任呢？”我干笑一聲：“假如我有你一半的掌聲，我肯定做啦。”上臺領獎合影拍照時，我目視前方，不敢也不知道該不該看向送了個“優秀班主任”榮譽給我的五班學生。

走下臺時，從五班方陣經過，我看見了“花生”欲言又止的眼神……這不禁讓我想起了高二時一杯奶茶的故事。花生成績不錯，腦子也很活，但是他經常趴桌，特別是他不愿意聽的課。作為班主任，我和他聊過很多次都沒有效果，他想睡就睡，想起就起。后來由于疫情連續上了很多天課，他想請假回家，但是媽媽不同意，那一天他又睡得更多了……這一次跟以往不一樣，我也終于能夠感同身受他的不容易，那一天我“貢獻”了自己的奶茶，并用貼紙寫道——“親愛的花生：我每天睡眠不足，除了咖啡，就是經常靠著奶茶扛過來的。但今天你比我更需要這杯奶茶，所以老師把今天的這杯奶茶送給你，送給那個曾經奮進的你，送給那個陽光的你！可愛迷人的花生快點回來！”奶茶送出后，花生再也沒在我的課堂上隨意睡覺，就算睡了，他也會調好鬧鐘叫醒自己，只讓自己睡幾分鐘。讓我意想不到的是，他在悄然發生著改變。

慢慢地，我還發現他不像日常表現的那樣不愛學習，實際上是他比較有自己的想法。比如他好像不太愛聽物理課，但其實是在家里就已經上網課學習過了，因此他覺得用物理課補補覺能夠更好地聽下一節課。后來花生還告訴我，自從上了高中，他一直都睡眠不足。聽后我也一直未能給他更好的建議與幫助，唯一能做的只有不斷鼓勵與肯定他。再后來，年級主任巡堂也夸獎他變化很大，很少趴桌睡覺，上課是越來越認真了。這杯不經意的奶茶讓我看到了之前自己的愚鈍，由此也漸漸懂得了一個道理：孩子真實的一面有時候用眼睛可能是看不見的，得慢慢用心去“看”。

如果說我和花生的故事還算完滿，那么我和“小王爺”的故事則要一言難盡得多。小王爺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備受寵愛，父母對他比較民主，所以他比較有個性和自己的主見。若是感覺到你要批評他，他便會晃動身體嘴里哼著歌曲，一臉不屑地等著你。他這種表現一開始讓自尊心強的我很是惱火，本來想好好說的話都說不了了，不是問題的問題都變成了問題。后來我通過研究心理學知識才明白，這其實是他的“保護色”“警戒色”，并不帶有攻擊性，只要你能堅持用平等的語氣與他交流，也是沒有問題的。但當時的我不懂得這一點，也不知道有些愛需要以更溫和的方式表達。

小王爺和花生一樣喜歡睡覺，但是學習成績不差，每個科任老師都說，他要是能更認真努力一些，成績會更上一個臺階。但是他整天還是吊兒郎當的，不止睡覺，還在自習課、測試課看漫畫等書籍。那一天我上去看自習，他又在看書了。我怒火中燒，當眾朝他伸手說道：“給我！”他把書往抽屜一塞，開始哼起了歌曲，全然置我于不顧。這場沖突以我打電話求助家長而結束，但是問題依然沒有解決，書籍也沒有交給我，最后是他的父母過來與年級主任見面溝通，才得到了基本的處理。第二天我的桌面上收到了一張紙條，寫著兩行字：“這件事情是我不對，對不起！”殊不知，這兩行字還沒消化，我就又收到了級長發過來的照片：他和其他同學一起違反校規叫外賣，被級長截獲了，這群人里面還有我們的班長……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沖突，我讓班長先收齊他們的保證書，此事由此就暫時擱下了。

就這樣，我與小王爺彼此看不對眼地過了一個學期。他的成績有兩科是拖后腿的，一是語文，他認為語文付出和收獲不成正比，學不學都是如此，因此不想花時間。另外一科就是我教的“生物”了，原因很簡單：不喜歡我。從他爸爸的口中得知，我罰違反校規的同學抄寫校規，這一做法被他吐槽“一點意義都沒有”。我提倡同學們晚修前早點到班學習，大家可以合作探討，對學習有幫助，也被他嗤之以鼻。總之，我在班上的很多觀點和主張都被他否定。后來另外一個學生“猴子”用月考成績證明了這些辦法還是有用的，他回家和爸爸說：“洪老師的那一套還是有點效果的。”但小王爺一直都是我行我素，無動于衷的樣子。

第二學期也是這樣小事不斷，時起風波。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調座位，班上“大哥”與小王爺打起來了，表面上是因選座位起的糾紛，實際上是大哥想“替天行道”，教訓桀驁不馴的小王爺，因為小王爺態度一直不好。在與他們溝通的時候，我和大哥再次提起“繳書事件”：“我當時的心態是和你一樣的，我要好好教育一下他，讓他懂得什么是尊重，但后來什么處分都沒有，你知道為什么嗎？”大哥搖了搖頭。我接著說道：“因為每個人都要先為自己負責，老師才能幫助他。處分是手段，不是目的。”大哥沉默了。我轉身面對小王爺：“尊重他人也是尊重自己，上次那件事之后，我一直在等你想清楚這一點。”小王爺一時無言以對，也不再如往常那樣囂張了。或許他終于意識到，我不是怕他，也不是對他有偏見，只是給他空間、給他時間去想清楚，只是盡力做好一個老師該做的事情。

高二即將結束。我和全班同學提了，高三不帶他們了，因此期末散學禮希望大家都能到場，全班唯一沒出現的是小王爺。按照以往我肯定會很生氣，但現在我懂得他就是如此率性的人，并不是對我有什么意見，只是大家的交情就到這程度而已。散學禮，是我與五班學生的離別會，高二一整年的起起伏伏暫告一段落。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后來，校道偶遇散學禮沒現身的小王爺，"他邊舔著甜筒邊說："“看到我期末生物考試第一名，你哭了沒"”我瞄了一下他，故作戲謔地回答：“開心地流了點小眼淚啦，所以你媽媽當時說你生物不好，我就說等他想好的時候就會好了。”這就是內斂、羞于也不屑于表達關心與愛的我們，如果我們能不這么擰巴，或許我們就能一起走得更遠些……期末考試，小王爺生物成績全班第一，這就是一個理科直男對我的肯定吧，雖然我們彼此都不肯挑明。

與小王爺他們相處，讓我懂得尊重是相互的。尊重才能得到真正的尊重，真誠才能化解偏見。當你感覺到別人不尊重你的時候，以暴制暴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即使是為師者也不能企圖依靠師者權威來簡單處理問題。只不過有些問題的解決需要時間和耐心，因為成長是一個相當緩慢的過程。教育就像農民種田，需要等待，不能操之過急。

我和五班，另外還有一個小故事：我會給班上所有同學準備一個生日紅包，并寫上祝福語。這一行為被小王爺批評為“收買人心”，但我并沒有因此而少給任何一個同學祝福。有同學問過我，“老師你為什么還要給他生日紅包呀？”“給不給是我的事情，收不收是他的事情。我給的是祝福，他收到的是什么，則取決于他的心。”有句話說得好：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后來，我了解到五班學生對我的評價還是挺高的，沒有他們的認可，我也不可能被學校評為優秀班主任。

遇到五班之前，我做過班主任，今后我或許還會做班主任。只不過，學生是不一樣的學生，我也是不一樣的自己。與很多優秀的班主任相比，我也許并沒有顯著的成績，也沒有成功的教育經驗。但無論怎樣，我都會真心付出，善待學生，也善待自己，用心做一個平凡教師能做的平凡事。

（作者單位：廣東佛山市季華中學）

責任編輯"成"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