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支票簿上寫下“二十元”的款數,瀟灑利落地簽下他的英文名字,然后,給他友人寫信:
請你,請你買一頂手編的草帽,請你,請你買一張赴吾鄉的車票,然后,請你在車站轉角,那常穿褪色唐衫的阿伯處買一掛荔枝,我知曉,現在是荔枝時節。再然后,請你,不要乘車,戴著草帽步行過喧鬧骯臟泛著污水的露天小菜場,拐過賣鹵味牛肉面的老王的面攤,到吾家,不必敲門,請喚聲:“阿朗伯仔!”那是吾爹,請將荔枝留下,陪他老人家飲一杯茶。再,請你轉到那鄰舍,看有一年輕的婦人,粗陋,衣衫簡樸的婦人,她是吾初戀的愛人,看她是否仍有健康甜美的笑靨?是否又為她的丈夫增添了兒子?請你,請你為我做這些,寄上費用美元二十元。謝謝。
他將信與支票放入信封袋,以淚和吻舐封了袋口,粘貼了航空郵票,然后,再取筆,在支票記錄簿上記載:六月十八日,回家車費及雜用,二十元整。
(選自《聯合報》)
打電話
第二節課下課了,許多人都搶著到學校門口唯一的公用電話前排隊,打電話回家請媽媽送忘記帶的簿本、忘記帶的毛筆、忘記帶的牛奶錢……
一年級的教室就在電話旁,小小個子一年級新生黃子云常望著打電話的隊伍發呆,他多么羨慕別人打電話,可是他卻從來沒有能夠踏上那只矮木箱,那只學校給置放、方便低年級學生打電話的矮木箱……
這天,黃子云下定了決心,他要打電話給媽媽,他興奮地擠在隊伍里,隊伍很長,后面的人焦急地捏著銅板,焦急地盯著說電話人的唇,生怕上課鐘會早早地響,而,上課鐘終于響起;前邊的人放棄了打電話,黃子云便一步搶先,踏上木箱,左顧右盼,發現沒人注意他,于是,抖顫著手,撥了電話。
“媽媽,是我,我是云云……”
徘徊著等待的隊伍幾乎完全散去,黃子云面帶笑容,甜甜地面對著紅色的電話方箱。
“媽媽,我上一節課數學又考了一百分,老師送我一顆星,全班只有四個人考一百分吔……”
“上課了,趕快回教室!”一個高年級的學生由他身旁走過,大聲催促著他。
黃子云對高年級生笑了笑,繼續對著話筒:
“媽媽,我要去上課了,媽媽!早上我很乖,我每天自己穿制服,自己沖牛奶,自己烤面包,還幫爸爸忙,中午,我去樓下張伯伯的小店吃米粉湯,還切油豆腐,有的時候買一粒肉粽……”
不知怎么的,黃子云清了下鼻子,再說話時聲嗓變了腔:
“媽媽!我,我想你,好想好想你,我不要上學,我要跟你在一起,媽媽,你為什么還不回家?你在哪里,媽媽?……”
黃子云伸手拭淚,掛了電話,話筒掛上的一剎那,有女子的語音自話筒中傳來:
“下面音響十點十一分十秒……”
黃子云離開電話,讓清清的鼻涕水凝在小小的手背上。
(選自《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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