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多元治理;權力;治理能力;實踐導向;文化自覺
中圖分類號:G640" " " 文獻標志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000X(2025)17-0013-07
Abstract: In the context of enhancing the governance efficacy of local universities, emphasizing the practice-oriented approach and cultural awareness has become a significant focus of current governance research. Presently, in the practice of multi-governance in local universities, the most prominent challenges are the overlapping and imbalance of power entities, as well as the semi-formalization and marginalization of particip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governance practice pathways, political power plays a leading role as the meta-governor, administrative power serves as a coordinator, academic power acts as the soul with a fundamental role, and democratic power functions as the practitioner. Cultural governance has become an important pathway for the transformation of internal governance in universities. Strengthening the cultural awareness of university governance, ensuring the rational integration of the spirit of academic freedom, fostering a culture of respect and trust in internal governance, is an inevitable choice for forming a \"soft order\" in the internal governance of local universities.
Keywords: multi-governance; power; governance capacity; practice-oriented; cultural awareness
地方高等教育是新時期推進高等教育現代化的重點和關鍵。然而,地方高校的治理水平與發展速度的不平衡不充分,難以滿足人民群眾對高質量教育的期待。尤其是“雙一流”建設優先賦權重點高校后,地方高校面臨著較多內外部治理問題[1]。一方面,與地方高等教育快速發展的實踐相比,地方政府的治理能力與治理水平還有一定差距,突出表現在分類管理、統籌規劃、打造特色、深化改革和釋放高校辦學活力等方面[2]。另一方面,內部治理體系不夠健全,治理能力現代化程度有待提高,也是導致地方高校人才培養質量參差不齊、社會服務水平不高的重要瓶頸。完善內部治理結構、提高內部治理能力、激發內部組織活力,已成為地方高校當前重要的改革任務[3]。完善地方高校內部治理結構和提升內部治理能力的核心是在黨委的政治權力領導下,達成行政權力、學術權力和民主權力的協調配置與共治效應。不同權力單元代表著不同利益相關者在地方高校內部決策過程中的參與樣態,本文從“權力”單元切入,審思地方高校內部多元治理實踐的現實困境,探究多元權力主體提升治理能力的有效路徑,積極培育地方高校內部共同治理的文化自覺,對于我國高等教育治理理論和治理實踐具有重要意義。
自新中國成立以來,在高等教育相關政策指引下,大學內部治理先后經歷了以領導體制變革為中心、以管理體制改革為重點、以建立中國特色現代大學制度為主旨的發展階段,學術界對于黨委領導、校長負責、教授治學、學術自由和民主管理的現代大學內部治理基本內核達成共識[4],共同構成了大學內部相關利益主體的角色定位和關系格局,也有學者用“一主多元”概括了具有中國特色的大學內部治理結構[5]。然而,地方高校從行政主導的規模擴張階段進入高質量發展階段后,多元權力平衡與制約機制尚未形成,長期以來形成的行政化管控模式,偏離了大學的根本,官本位、官僚化和等級制等嚴重阻礙了現代大學的發展,具體包括政治權力與行政權力的交叉重疊、行政權力與學術權力的結構失衡、民主權力的半形式化和邊緣化等。
(一)" 政治權力與行政權力的交叉重疊
《中華人民共和國高等教育法》將“中國共產黨高等學校基層委員會領導下的校長負責制”確立為大學內部領導體制的核心,目的是為了確保大學領導體制與國家領導體制的一致性,并強調政治領導與集體領導體制。在這一體制下,黨委被賦予對學校工作的全面領導權,被視為實施教育方針和提高教育質量的關鍵。因此,黨委負責決定學校發展的重大問題,反映了政治權力的行使。與此同時,《中華人民共和國高等教育法》規定了高校校長在人才培養、科學研究和其他日常運作中的“全面負責”地位,這導致黨委的“統一領導”與校長的“全面負責”在實踐中形成一種平行狀態[6]。這種體制布局在理論和實踐上存在著權責不清晰和決策效率低下的問題。特別是在地方高校中,由于黨委書記通常由上級行政部門任命,大多具有政治任職背景,使得這一矛盾尤為突出。在實際操作中,政治權力可能過度介入地方高校的日常管理和行政決策,如在人事任命、財務分配、教學安排等方面施加影響。這種政治權力對行政管理的干預不僅導致地方高校政治權力與行政權力的不協調,還可能引發黨政矛盾、多頭指揮和互相推諉的現象。更為嚴重的是,這種干預可能導致高校管理決策的非專業化,影響教學質量和科研水平。長此以往,政治權力對地方高校內部治理的過度影響可能導致組織文化偏向政治導向,而非專業發展和學術追求。這種情況嚴重制約了地方高校的高質量發展,削弱了其作為學術機構的核心使命和功能。
(二)" 行政權力和學術權力的結構失衡
行政權力和學術權力在地方高校內部的平衡對于維護大學作為科層組織和學術組織特性的交織并存至關重要。然而,由于管理中心主義對管理效率的過度追求和市場導向的影響,當前地方高校內部治理面臨著行政權力功能的泛化和學術權力功能的式微這一重大障礙。這一問題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首先,學術治理結構的弱化。行政權力占據主導地位,導致校院運行幾乎完全按照行政規則進行[7]。在校級層面,行政權力超越院級行政權力,且這些行政權力在運行過程中缺乏必要的民主制約機制。與此同時,學術權力在無論校級還是院級層面均缺乏制度化渠道,導致教師的學術權力和影響力受到削弱。其次,行政權力對學術權力的僭越。地方高校辦學權力高度集中于行政系統,行政領導常常兼任學術組織的重要職位,如學術帶頭人或學術權威[8],“雙肩挑”就是最為典型的表現,這導致行政權力的邊界不斷擴張,使得學術權力的行政化傾向愈發明顯。最后,學術評價標準的行政化。為了提升高校在高等教育體系中的位置,滿足外部評審和認證要求,地方高校傾向于使用學術評價標準作為實現行政目的的工具。這種做法過分強調短期成果和可量化指標,忽視了學術研究的創新性、長期性和自由性。現代多元巨型大學的復雜性決定了內部治理話語權不同于傳統的“此消彼長”“非敵即友”的權力二值邏輯,而是權力多值邏輯[9]。行政權力和學術權力要從控制走向互動,加強二者的合作博弈關系才是地方高校實現多元共治的應有之義。
(三)" 民主權力的半形式化和邊緣化
師生參與的民主權力是構成地方高校內部治理權力格局的重要組成部分。然而在現實中,普通教師和學生參與學校治理的權力相對缺失[6],雖然得到了制度文本和制度實踐的重視,但仍處于虛位運行的樣態,集中體現在以下四個方面:一是決策過程中的形式民主。在一些高校中,盡管表面上看似進行了民主決策過程,如教師代表投票、意見征詢等,但實際上這些過程可能只是形式,真正的決策權仍然掌握在少數高層手中。二是反饋和意見征集的表面化。高校可能會進行反饋和意見征集活動,但這些活動可能僅僅為了滿足程序要求,而非真正地考慮和采納所收集到的反饋和建議。三是民主權力機構的邊緣化。理論上,教代會和學代會等其他民主治理機構應該在高校決策中扮演重要角色,但在實踐中,他們的決策和建議可能不被高層重視,這些機構的權力面臨邊緣化的危險。四是透明度和問責機制的缺乏。地方高校內部治理可能缺乏必要的透明度,使得教師和學生難以了解決策過程和依據,同時也缺少有效的問責機制,使得管理層不需要對其決策過程承擔太多的責任,也不需要對基層提供充分的解釋。導致以上現象的原因,除了有效參與機制的不足之外,更深層次的則是公共性精神的欠缺。高校治理中的多元主體基于自身利益主張和理性計算追求利益最大化,不能形成基于公共性精神之上的責任分擔和民主協商[10]。反過來,師生參與決策過程的形式化導致他們感到意見和需求被忽略,進而減少對學校事務的關心和投入。同樣,缺乏真正的民主參與和決策透明度會降低師生對學校管理者和政策的信任度,從而削弱了他們對公共事務的責任感和參與熱情。
(一)" 政治權力以元治理角色發揮主導作用
黨的十八大確立了“堅持黨對教育事業的全面領導”的指導思想,黨的十九大突出強調黨的領導在國家治理層面的重要地位,黨的二十大明確指出,把黨的領導落實到黨和國家事業各領域各方面各環節。《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修正案》則從法律層面明確“黨的領導”是中國特色的最根本特征。這些為確立政治權力在大學內部多元治理中的主導作用提供了根本遵循。實踐證明,堅持政治權力在大學內部治理中的主導作用符合我國國情和教育規律,必須毫不動搖地予以長期堅持,黨委領導下的校長負責制正是“中國特色”的主要來源[11]。政治權力的實質就是保證高等教育的政治方向,引導和保障大學內部多元共治,最終達到善治的目標。在地方高校內部實現多元治理的實踐中,堅持政治權力的主導作用是實現大學治理現代化的基本要求。
政治權力的元治理角色與主導作用要求其在地方高校內部多元治理中做好以下工作:一是明確治理目標,貫徹落實立德樹人根本任務。黨的十八大以來,堅持黨對高校的全面領導,高校要回歸育人初心,一切活動都必須圍繞立德樹人這一根本任務展開。以立德樹人為核心的價值導向也成為大學內部多元治理的核心與目標,能夠有力地將各治理主體凝聚起來,為其共同開展人才培養、科學研究提供強大動力。二是加強多元共治的理念宣傳,培育共同治理文化。政治權力要將多元共治的理念宣傳貫穿于治理全過程,逐漸培育共同治理文化。參與前,積極鼓勵各主體參與其中;參與中,培養參與主體的協作意識;參與后,對多元主體的參與予以總結肯定,培養參與主體的主人翁意識。三是搭建多元主體參與平臺,構建科學合理的治理機制。政治權力以“引導者”的身份,廣泛搭建線上線下相結合的參與平臺,積極構建正式與非正式相補充的治理機制。政治權力還應加大對多元治理主體參與內部治理的能力培養,鼓勵多元主體在參與治理的實踐中加強自身能力建設。四是建立監督問責機制和協商合作機制。這里的監督與問責機制,不僅針對政治權力和行政權力,學術權力同樣需要監督問責,防止學術權力的壟斷和異化。在協商合作機制的建立中,政治權力應在多元協商的基礎上建立合理的咨詢建議和統籌協商機制,有效應對治理實踐中相互交叉、界限模糊的新情況和新問題。需要注意的是,政治權力在發揮相應作用時,需要與大學的組織特性結合起來,避免出現“形式大于實質”的現象,爭取大學命運與國家發展相耦合。
(二)" 行政權力以協調者角色發揮服務作用
黨的十八大以來,“放管服”改革為進一步優化高校行政權力提供了制度保障,要求高等教育要推進管辦評分離,擴大高校辦學自主權,完善高校內部治理結構。“放管服”改革的核心是由集權向分權轉型、由掌控向共治轉型、由審批導向向服務導向轉型[12]。從簡政放權到放管結合,再到優化服務,既是對行政權力認識的不斷深化,又是行政管理體制改革不斷走向成熟的體現,更是高校學術本位的充分彰顯。這不僅有助于理順大學外部治理的府學關系,而且有助于實現大學內部多元權力之間的有效配置,從而完善大學內部治理結構。因此,在“放”和“管”的基礎上,“服”才是大學行政權力的價值目標,提高優質服務的供給水平和治理能力才是大學行政權力的價值體現。
行政權力的協調者角色與服務作用要求其在地方高校內部多元治理中做好以下工作:一是實現“管理”向“服務”的功能轉變。面對當前學術和行政兩大權力之間的沖突、管理主義盛行等問題,推行服務型行政顯得十分迫切,這也是大學內部行政從“管理”走向“服務”的實踐,從控制走向協調,從以科層和等級為邏輯基礎的單向管理,最終走向以共享和協商為基礎的多元治理的重要前提。一方面,大學內部行政部門的設立是為了保證學術權力的自由行使,提高運行效率,絕非本末倒置、一味地追求行政效率本身。另一方面,行政權力要明確職能定位,精簡組織機構,合理布局行政人員在院、校層面的分布,讓更多崗位設立于院系、更優人員配置于基層,并專注于服務師生,而不是管理師生。二是促進治理主體專業化。按照國家推進事業單位人事制度改革的相關規定,取消管理人員行政級別,重塑行政人員角色,爭取做到在堅持黨的領導和黨管干部的原則下,嘗試采用更加民主、更加開放、更加靈活的選任方式[9],建立職務職級系列,加強行政紀律建設,促進治理主體專業化。三是縱向上協調各利益相關者關系。有學者將大學中的權力流分為上、中、下三個層次,存在著自下而上的隸屬和被動關系及自上而下的支配和控制關系[13]。對大學發展具有較強操控力的政府和社會處于上位,教師和學生處于隸屬和被動的下位,以校長為首的行政管理系統處于中位,成為現代大學結構中協調各利益相關者的關鍵所在。四是橫向上協調院系關系促進學科交叉融合。隨著地方高校內部治理改革不斷深化,院系成了具有一定自主權的獨立利益主體。在資源有限和績效競爭的雙重壓力下,院系之間的競爭日益激烈甚至引發院系惡性競爭[6]。這種情況下,尤其是學校層面的行政權力可以充分發揮“左右互動”的協調優勢,跳出院系的“圈地運動”,杜絕出現資源浪費或重復建設的短視之舉,鼓勵有限資源在院系間良性流動,促進學科之間交叉融合,凈化學術生態。
(三)" 學術權力以靈魂角色發揮根本作用
《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和《高等學校學術委員會規程》先后提出,要充分發揮學術委員會在現代大學制度建設中的重要作用,并確立了學術委員會的最高學術決策地位。黨的二十大首次將教育、科技和人才進行“三位一體”統籌部署,突出了其在我國現代化建設全局中的基礎性、戰略性地位[14]。大學要在人才強國中發揮先鋒作用就必須尊重大學辦學規律,確保學術權力的應有地位。大學的學術組織本性和知識生產規律共同決定了學術權力在大學內部治理中的根本作用[15],教授治學是提高大學治理水平和質量的根本,是完善大學治理結構決策的根本[16],激活學術組織的活力是高等教育治理現代化的目的和歸宿[17]。
學術權力的靈魂角色與根本作用要求其在地方高校內部多元治理中做好以下工作:一是打通學術權力的“最后一公里”。雖然《高等學校學術委員會規程》為高等學校的學術權力提供了明確的法律依據,但在學術權力具體行使過程中,需要進一步厘清學術委員會權力的內涵和邊界,尤其要關注學術權力與行政權力的交叉決策領域,應明確相關事項的最終決定權[18],進一步明確具有決定權和咨詢建議權的事項,對于咨詢建議權的相關事項,要擁有充分發表意見的渠道和平臺,在最終決策過程中若沒能接受學術委員會的咨詢建議,須公開說明理由及具體處理意見[19]。二是落實學院的辦學主體地位。地方高校應按照學科專業特點選配學院領導班子,加強學院在專業設置、招生就業、人事招聘、職稱評審、教學與科研管理等方面的自主權,契合高校底部沉重的組織結構,徹底改變科層制管理模式下學院的依附、被支配地位和角色。三是落實教師在專業發展上的主體地位。高校教師專業工作的特性決定了其在職業發展中的自主性,行政命令指導下的“不足—培訓—掌握”為主的模式把教師視為“被控制”和“被訓練”的對象,其內在需求無法滿足、內在動力無法激發。高校教師專業發展的主體性培育需要政策制度環境和內在自主發展“雙管齊下”,必要的制度引領固然重要,主體意識和能力提升才是教師專業自主發展的內驅動力。
(四)" 民主權力以踐行者角色發揮主體作用
隨著大學從附屬的事業單位逐漸轉為具有獨立法人地位的辦學實體,大學的辦學自主權不斷擴大,一系列由教師參與的正式學術組織在高校相繼建立起來,教師參與治理的群體范圍從少數學術領導者擴大到普通教師,參與治理的事務范圍也從單一的“教學”事務延伸至更廣范圍。學校教職工代表大會和學生代表大學成為了廣大師生參與大學治理的主要形式。以人民為中心發展教育是習近平總書記關于教育價值觀的重要論述的重要內容[20],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發展為了人民、發展依靠人民、發展成果由人民共享。我國大學內部治理的具體實踐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的重要組成部分,民主權力是“以人民為中心”思想在大學內部治理的集中體現。
民主權力的踐行者角色與主體作用要求其在地方高校內部多元治理中做好以下工作:一是在參與治理中不斷提升教師的地位價值。充分認識教師的價值是他們參與大學治理的基礎。教師在大學治理中的地位和作用有賴于政府和社會對現代大學地位和作用的認識,有賴于對知識和知識分子的認識[21]。教育是國之大計、黨之大計。教師是立教之本、興教之源。黨的十八大以來,黨和國家對高等教育的需求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為迫切,強調從戰略高度審視教師工作的極端重要性,始終將建設高素質教師隊伍作為大學發展的基礎性工作。只有當教師工作的積極性、主動性和創造性不斷提高,教師參與大學治理的有效性才能在實踐中得到真正落實。二是在參與治理中培育學生公共價值觀。公共價值觀是大學生思想政治教育的重要內容,是學生實現從“個體人”到“社會人”的必備條件,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應有之義。在構建中國特色現代大學制度背景下,學生參與大學治理與大學生的公共價值觀的培育具有內在統一性和共生性[22]。一方面,學生有效參與高校治理為公共價值觀的培育營造了氛圍、提供了契機和平臺,可以充分激發公共意識,突破個體利益的局限,在遵守多元治理規范的同時追求價值超越。另一方面,公共價值觀的培育,不僅可以激發大學生在參與治理中的動力,而且可以引領和規范其參與行為。三是積極參加民主教育培訓提高師生治理能力。根據參與治理的實際需要,廣大師生自覺學習有關民主治理原則、公民參與重要性、有效溝通技巧和批判性思維等內容,并在治理參與的實踐中提高能力,逐漸形成一種鼓勵民主參與和公共討論的校園文化。
隨著文化功能主義的發展,管理學的研究目標逐漸從經驗管理和科學管理的窠臼中掙脫出來,轉向文化管理。關于大學內部治理的主張,不論是“多元共治”還是“一主多元”,都屬于“治理結構論”,從靜態視角看待治理結構,將治理結構簡單等同于治理效能。實際上,從20世紀90年代以來,不少學者認為,實現大學的有效治理,不僅需要改變大學治理結構和正式運行機制,而且強調關注治理結構和運行機制所處的組織文化因素,因為大學內部治理的本質就是一種文化或符號解釋的過程。立足于大學文化治理的行動分析框架,筆者認為,培育地方高校內部多元治理的文化自覺應該從以下三個方面展開行動:一是重視文化本身的治理效用,強調文化內化下的制度自動實施,強化高校治理的文化自覺[23],這也是治理與一般性的制度研究的巨大差別。二是尋求大學文化的理性嵌入,加強大學文化的選擇,使之與大學組織使命相結合,促進內部治理效能[24]。三是探尋一定的溝通協調機制,建立以尊重信任為特征的治理文化,可以有效化解多元治理主體間的沖突,有助于實現理想的“應然治理”[25]。
(一)" 加強高校治理的文化自覺
大學治理研究的一個重要視角是“治理論”。雖然創新治理結構和制度是推動大學治理變革的關鍵,但大學內部的治理制度必須與教師和學生共同構建的大學文化相適應。文化本身的“治理性”使得大學文化治理成為可能,高校內部治理具有明顯的文化特性[26],主要體現如下:一是治理制度的文化性。可將制度視作文化的一種表現形式,治理制度成為高校組織文化的關鍵承載者,反映出制定者的價值觀念,并蘊含著組織目標的根本追求。二是治理決策的文化性。鑒于大學目標的多元化、不明確性和復雜性,以及各利益相關者價值訴求的多樣和多重性,大學內部治理的制度設計很難僅憑理性規則來確保目標的平衡和公正。因此,決策者需要通過多種途徑進行深入的溝通和闡釋,在廣泛聽取各方觀點的基礎上,形成其獨特的價值取向和制度構想。三是治理運行的文化性。高校內部治理能否順利進行,依賴于相關部門和單位的執行效果,與執行者的個人偏好息息相關。選擇性地執行規定成為治理過程中一種難以解決的問題,因此,在治理過程中執行者的自我反思和判斷變得尤為關鍵。
加強高校治理的文化自覺,既要重視組織文化在治理中的作用,克服高校治理中的“文化空場”或“文化缺位”現象,又要強調治理中對文化因素的自覺關注和運用,激發高校治理的原動力[22]。一方面,理性的大學文化本身可以通過提供一種價值觀和行為準則的框架,來引導高校決策與使命愿景相一致,理性且有力的大學文化也能夠增強師生的凝聚力和對學校的認同感,在推動高校結構性改革或推動戰略發展時,作為一種催化劑,幫助克服阻力促進變革。另一方面,高校管理者和決策者需要理解和重視大學文化對于治理結構、過程及其效果的影響,主動考慮并利用這些文化促進目標的實現,將大學文化融入學校的戰略規劃和治理實踐中,確保大學的發展方向與文化特性相互協調和相互促進,最終強化高校治理的文化自覺。
(二)" 深化學術自由的組織文化
自歐洲中世紀大學產生以來,學術自由一直是大學的核心理念,是大學賴以生存最寶貴的根基。深化學術自由的組織文化,是當前地方高校推進文化治理,解決管理中的行政化傾向和大學學術本真精神彰顯不夠的必然選擇和有效舉措。學術自由的理念可以喚起大學追求高深學問的精神,從價值層面尋求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有機融合,實現大學發展的本質回歸[27]。學術自由是現代大學制度的理念和文化基礎[9],源于大學的學術特性和追求真理的本質。西方大學的學術自由是與生俱來的,我國也將“尊重學術自由,營造寬松的學術環境”寫入教育規劃綱要。基于此,培育地方高校內部多元治理文化,需要密切關注大學的組織特性,真正確立學術自由的文化觀念,加大教育宣傳力度,彰顯大學學術文化的價值引領,提升多元治理主體對大學本身及未來發展的認同感、使命感和凝聚力。
學術自由的治理文化通過“認同—內化”的作用機制統一高校內部多元治理主體的共同治理意識。學術自由的內化目的在于讓大學內部的多元治理主體將潛在的文化認知轉化為明顯的行為意識。這一文化內化過程實際上展示了文化在治理中的力量。在此過程中,大學治理參與者在互動交流的同時,對內嵌的學術自由價值進行了認知、理解和接受,進而實現了價值認同和行為上的轉變。其一,要正確認識學術自由。作為一種重要的社會文化價值觀,學術自由不能停留在大學教師的訴求層面,還需要形成大學內部甚至整個社會的文化共識,從更長時間和更廣空間爭取和維護學術自由。其二,破除傳統文化中的倫理本位思想。樹立以學術權利為本的理念,確認思想自由為一項不可侵犯的神圣權利,為學術自由在社會文化中建立法律上的根基[28]。只有這樣,才能充分發揮多元治理主體的共同參與精神和非正式權威的作用,展現文化的引導力量。需要注意的是,地方高校的學術自由和社會責任是相輔相成的,沒有絕對的、無條件的學術自由。
(三)" 培育尊重信任的治理文化
在治理結構改革的基礎上,伯恩鮑姆等學者認為組織信任程度和良好的人際關系才是大學有效治理的關鍵。多元治理導致的權力分散注定主體間的信任程度很低,加之大學決策過程的復雜性日益提升、干預性管理活動增多,大學內部多元治理主體間的信任關系亟待提升。大學內部多元治理主體又各具優勢和劣勢,共同治理的成功與否取決于相互間的合作與互動,而合作互動的前提和基礎是尊重信任。
尊重和信任的共同治理文化通過“沖突—調適”的作用機制化解內部多元治理主體之間利益沖突和矛盾。不同的治理邏輯、手段和價值取向決定了內部多元治理主體之間存在著廣泛的文化沖突,要求通過文化適應來解決不同治理參與者間的價值觀沖突,以促進共同治理目標的達成。尊重信任的治理文化能夠促使不同的治理參與方在相互理解、對話、交流和適應的基礎上,形成一種動態的、螺旋上升的文化理解和互動模式。一方面,推進地方高校內部多元治理主體網絡式治理。從內部治理的過程來看,治理不再是局限于正式制度的實施,而其核心在于平等協商、充分溝通、達成共識、相互理解和共同行動,治理不再是從上至下的線性行政管理,取而代之的是通過多元主體共同參與而形成的網絡關系,多元主體可根據自身在治理場域中的角色和擁有的資源共同參與治理活動。另一方面,立足本土建立尊重信任文化。大學不僅是文化傳承的組織,更是文化建構的產物,大學內部治理也是歷史傳承與現代創新的融合。在現代大學治理中,受新公共治理理念的影響,績效問責制度在學術績效的產出方面表現出積極影響,但并不會一勞永逸,需要引進其他理念作為支撐,比如信任,進而促進問責與信任的互補互濟[29]。中國歷史悠久的族系文化傳統決定了地方高校內部的人際信任關系更多地體現為“差序格局”樣態,這種特殊主義的信任關系在發揮其組織維系作用的同時,對于大學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因此,在地方高校內部多元治理中,更需要在遵循大學共同治理規律的前提下,廣泛建立基于信仰的普遍信任,即制度信任。
綜上所述,強化治理的實踐導向和文化自覺,是當前地方高校提升內部治理效能的積極探索。“元治理”角色強調政治權力在統一共治目標、宣傳共治理念和構建共治機制上的主導作用,確立行政權力的服務協調作用,回歸學術權力的根本作用,體現民主權力的主體作用,實現大學知識屬性和政治屬性的統一。在地方高校內部實施多元共治中,加強治理的文化自覺是推動高校文化治理的必然要求。一方面,要深化學術自由的組織文化,提升地方高校內部治理的文化適切性。將學術自由的大學理性精神內化為多元主體的共治意識,尊重大學作為一個學術機構的獨立性和特殊性,保護并提升大學學術研究的真實性和創新性[30]。另一方面,要積極培育尊重信任的內部治理文化,讓地方高校內部治理變得更加高效,更加凸顯人文氣息。尊重信任的治理文化可以超越“我們”與“你們”的界限,促進各種權力之間從控制論轉向互動論,在不同權力主體間構筑交流協調的溝通機制,尋求對不同權力主體的尊重、理解和轉變[31]。因此,統籌權力配置和角色分工與培育治理的文化自覺是提升地方高校內部治理效能的“一體兩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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