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項目
2024年度全國教育科學規劃課題國家一般項目“面向本地創新能力提升的產教融合型城市建設研究”(BJA240172),主持人:
2025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教育強國建設規劃綱要(2024一2035年)》(以下簡稱《綱要》),指明了我國高等教育體系的多元化、精細化發展方向。《綱要》要求,按照研究型、應用型、技能型等基本辦學定位,分類推進高校綜合改革發展。在教育強國建設背景下,研究型、應用型、技能型高校共同支撐著我國“自強卓越的高等教育體系”的建設目標,肩負著落實立德樹人根本任務,為黨育人、為國育才,全面服務中國式現代化建設的共同責任與使命。技能型高校作為連接職業教育與高等教育的樞紐,其高質量發展不僅承載著服務技術技能人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戰略使命,更折射出教育法治化進程中高校類型化發展的深層邏輯。當前,我國職業教育正從“規模擴張”向“質量提升”轉型。然而,受限于轉型歷時短等現實因素,技能型高校在發展過程中仍面臨著諸多挑戰和困惑,尤其是從法理邏輯視角審視技能型高校高質量發展方面,需要深入探討分類推進視閥下技能型高校的新內涵,分析其與應用型、研究型高校之間的界限,闡述其高質量發展的法理依據與要義,并針對當前存在的法理邏輯困境提出相應的解決路徑,以期為技能型高校的持續健康發展提供理論支撐和實踐指導,助力我國高等教育體系的完善和優化。
一、分類推進高校改革視閥下技能型高校的新內涵分析
從知網、維普、萬方等平臺檢索數據看,以“技能型高校”為關鍵詞,直接檢索得到的研究成果并不多;如果將檢索成果來源類型限制為北大核心、CSSCI期刊,截至2025年4月23日,近5年來,與技能型高校主題相關度較高的文章共有12篇,其中密切相關的文章僅有6篇:標題中直接提及技能型高校的研究1篇、從技能型社會視閾下研究高校問題的2篇、通過研究技能型人才窺探技能型高校發展的1篇、將應用型高校與技能結合探究職業本科教育的2篇。再往前追溯5年,直接以技能型高校命題的文章也不多。此外,近年來,高校改革發展變化快,相關概念內涵也在不斷更新,以往的概念能否完全照搬也存在爭議。在實踐中,經常出現將應用型高校與技能型高校混同而引發困惑,如一些職業院校的知識產權、法律實務專業等具有應用性的專業該如何定位?而一些應用型院校中一部分具有較強職業技能性的專業又該如何劃定?因此,在明確分類推進高校改革的政策背景下,有必要結合理論研究明確界定各高校類型,對技能型高校的內涵予以系統梳理。
(一)技能型高校的內核應當是高質量培養技能型人才
“人才培養是高校的基本職能,高校類型的劃分也只能以此為核心”[2]。不少學者并不反對由高校所培養的人才類型來決定高校的類型。從邏輯起點來講,就是到底是先有技能型高校,還是因為培養的是技能型人才,所以稱之為技能型高校。如果是后者,那么對于技能型高校內涵的解讀,就離不開對技能型人才的闡釋。什么是技能型人才?有學者比較了多種定義,認為技能型人才是指在生產、運輸或服務等領域崗位一線,掌握專門知識和技術,具備一定的操作技能,并在工作實踐中能夠運用技術和能力進行實際操作的人員[3。該定義雖不是近些年提出的,但相對典型地論述了技能型人才的概念,成為近年來相關研究一直沿用的定義,一些學者在闡述技能型人才內涵時,也引用此定義[4]。從該定義出發,結合當前分類推進高校改革發展的語境,可將技能型人才的特點概括如下:一是掌握某一特定領域的專業技能;二是具備較強的動手能力和操作能力;三是強調實踐操作和技術應用;四是能夠熟練運用所學技能解決實際問題;五是具有實踐經驗以及能通過實踐不斷積累經驗等。而以培養此類人才為核心的高校即為技能型高校一一這里并不完全排除技能型高校可能從事有關技能發展或技能協同的行為,如聯合企業進行技能培訓、交流、創新、扶持等,在權利的范圍之內,技能型高校可以或可能做出諸多涉及技能的活動,但其活動的核心或旨歸一定是為了培養技能型人才。具體而言,技能型高校的內核在目的上表現為解決職業技能發展問題,以培養學生職業能力為重點,遵循“職業能力+理論夠用”模式內涵,構建職業學科體系以支撐培養核心,在現實中通常指職業院校,從辦學層次來講主要包括職業專科和職業本科[5]。由此可見,技能型高校的定義從簡單含義而言,即為培養技能型人才的高校;從相對含義而言,即為以培養具備特定職業技能和實踐能力的人才為主要目標的高等教育機構;從相對詳細含義而言,是以培養技術技能人才為核心的高等教育機構,強調實踐能力與職業導向,通過課程對接產業需求、實踐教學模式(如校企合作、現代學徒制)及動態專業調整,使學生快速適應崗位要求。技能型高校注重產學融合,當前提供職業專科至本科層次教育,部分銜接職業資格與普通高校更高學歷深造通道,其作為產業與教育橋梁的角色日益關鍵,是推動技術革新和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力量。
(二)技能型高校與應用型、研究型高校應當有明確邊界
在以往的一些研究與實踐中,研究型人才或高校的概念相對明確,但是應用型人才或高校與技能型人才或高校的概念存在一定程度的混淆情況,如有學者認為,“技能型人才指的是在生產、建設、管理、服務一線從事技能性操作的技師、高級技師或其他技術應用型人才”。顯然,由該定義指向的技能型與應用型高校在內涵意義上相對重合,這種定義的重合關系與《綱要》中明確區分應用型與技能型高校的要求相背離,有必要在新的語境下予以廓清。為此,厘清技能型高校的內涵,還應與應用型、研究型高校進行區分。
在培養目標上,技能型高校側重于培養具備熟練的職業技能和實際操作能力的高素質技術技能型人才;研究型高校側重于培養學術研究人才和創新能力,目標是探索未知、推動學科發展;應用型高校側重于培養應用型人才,強調將理論知識應用于實踐,解決實際問題。值得注意的是,在培養目標的設定上,一方面,三種類型高校均以“側重某一能力培養”為主,只是側重點不同;另一方面,當前技能型高校與應用型高校之間、應用型高校與研究型高校之間,在辦學實踐中仍存在交叉狀況,該情況應在高校類型發展思想指引下逐步得到解決。
在課程設置上,技能型高校以技能性與實踐性課程為主,理論課程為輔,課程內容緊密結合行業需求,注重實踐操作、技能訓練和職業資格認證,會安排大量的實訓、實習和模擬操作;研究型高校以理論課程為主,輔以研究方法和實驗課程,課程內容深人、系統,強調學術深度和理論基礎;應用型高校則介于技能型高校和研究型高校之間,兼有理論課程和實踐課程,課程內容注重理論與實踐相結合,強調培養學生運用理論知識處理實際問題的綜合素質和能力。
在目標與課程的基礎上,技能型高校與研究型高校、應用型高校在師資隊伍、教學方法、就業方向等方面也存在類似差異。在師資隊伍方面,技能型高校師資隊伍以“雙師型”教師為主,注重技能水平、職業資格,注重引進優秀技能人才;研究型高校師資隊伍以學術型教師為主,通常引進學術型博士、教授;應用型高校師資隊伍中,既有學術型教師,也有具有實踐經驗的行業專家。在教學方法方面,技能型高校注重實踐操作、案例教學、崗位實訓等;研究型高校采用講授、討論、研究等教學方法,注重培養學生的批判性思維和研究能力;應用型高校采用理論教學、案例教學、項目教學等教學方法,注重培養學生解決問題的能力。在就業方向方面,技能型高校學生畢業后主要從事技術性、技能性、操作性工作;研究型高校學生畢業后主要從事科研、教學、研發工作;應用型高校學生畢業后以從事管理、服務、應用工作為主。
二、技能型高校高質量發展的法理依據與要義
法理依據與要義的厘清離不開基于法律主體論、客體論與權利論的討論。為此,技能型高校高質量發展的法理依據與要義至少需回應三個問題:其一,從法律關系主體而言,技能型高校具有何種法律地位;其二,從法律關系客體論而言,如何認識技能型高校在保障公民受教育權方面的重要意義;其三,從法律關系權利論而言,如何優化定位技能型高校的辦學自主權,以促進其高質量發展。
教育的本質特征,即以就業為導向,以實踐為中心,培養技能型人才。二是技能型高校是直接承擔技術技能人才培養任務的主體,根據行業需求,設置專業,制定教學計劃,組織教學活動,培養學生的實踐技能和職業素養。三是技能型高校通常立足地方,服務地方經濟社會發展,與行業企業保持密切聯系,通過合作辦學、實習實訓、訂單培養等方式,確保人才培養與行業企業需求對接。《綱要》在“塑造多元辦學、產教融合新形態”部分明確要求職業教育應與區域發展相協調、與產業布局相銜接,這也成為技能型高校的法定任務。四是技能型高校的教學模式以技能與實踐為導向,強調技術與技能的訓練與實操,與之相應,“理論夠用即可”。
若再細分,技能型高校根據辦學層次,還可分為專科、本科及以上教育層次的技能型高校,這在理論上又構成了更具體的法律主體。當前,職業本科的發展為技能型高校層次辦學需要注人了新的力量。《職業教育法》第十五條規定,“高等職業學校教育由專科、本科及以上教育層次的高等職業學校和普通高等學校實施。根據高等職業學校設置制度規定,將符合條件的技師學院納入高等職業學校序列”。因此,技能型高校與研究型高校、應用型高校只是基于對受教育權滿足的類型不同而做的分類,在各自類型中應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高等教育法》(以下簡稱《高等教育法》)規定對應不同層次;在分類推進高校綜合改革發展政策語境下,技能型高校與研究型高校、應用型高校只是辦學定位不同,而非對應學業層次的不同,但這在現行法律法規與政策中卻未得到充分體現,如《高等教育法》第十六條并未在不同層次高等學歷教育的學業標準中具體對應描述技能型高等學歷教育的學業標準。
(一)技能型高校在教育法律關系中具有重要主體地位 (二)技能型高校教育是保障公民受教育權的關鍵一環
技能型高校高質量發展,需要正視其法律意義上的主體地位。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以下簡稱《職業教育法》)第二條規定,職業教育是為了培養高素質技術技能人才。而技能型高校是培養具備熟練的職業技能和實際操作能力的高素質技術技能型人才的高校。《職業教育法》第十五條也規定,“職業學校教育分為中等職業學校教育、高等職業學校教育”,可見,技能型高校主要是指高等職業學校。可以說,《職業教育法》是技能型高校辦學最直接的法律依據,《職業教育法》所明確的職業教育地位、目標、管理體制、保障措施等,為技能型高校的設立、發展和運行提供了法律保障。
基于這樣的理論邏輯解構技能型高校這一法律主體,其內涵主要包括四個方面:一是技能型高校集中體現了職業《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以下簡稱《憲法》)是我國的根本大法,擁有最高法律效力,其第四十六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受教育的權利和義務”。“教育法學的核心概念一一受教育權”[7],正是為了保障公民的受教育權,而產生了諸如國家教育、社會教育、家庭教育等教育類型,這是法理邏輯規范起點。“在規范層面,受教育權基于教育類型和教育階段實現了體系化保障”[8],職業教育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個類型與體系;在廣義層面,勞動教育也應屬于此類型,技能型高校當然是職業教育體系中最重要的舉辦主體。以往,與普通教育相比,國家和各級政府對職業教育存在資本投資歧視;社會公眾在選擇教育類型時對職業教育有觀念歧視甚至在就業市場上職業院校的學生也會遭遇學歷歧視。顯然,這種“奇異”現象并不符合法理邏輯。我國《憲法》第十九條規定,“發展中等教育、職業教育和高等教育”;《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法》(以下簡稱《教育》)第二十條規定,“國家實行職業教育制度和繼續教育制度”;我國《職業教育法》第三條規定,“職業教育是與普通教育具有同等重要地位的教育類型”,等等。這些規定均表明職業教育屬于一種教育類型,與其他教育類型沒有高低之別,施以職業教育的目的與其他教育一致,均是為了保障公民的受教育權。
人民對美好生活的現實性需要是人本身發展的需要,優質受教育權是實現這種需要的基礎”[10]。隨著教育事業發展,受教育權的公平性與美好發展被進一步審視,高等教育綜合改革試點勢必會導向更高品質的教育模式,其中也包括將技能型高校在教育模式中予以單獨劃列。不同類型高校承擔不同的功能,滿足不同人群的教育需求。在法理邏輯上,有四重含義需要闡釋:一是我國《教育法》第九條規定了平等受教育權,接受各類型高校教育的機會平等,是應有之義。二是公民有權根據自身興趣、能力和發展需求,選擇不同類型的教育。技能型高校在法定上應作為一種可供選擇的平等的教育類型。三是國家應提供高質量的教育資源,保障公民接受優質教育的權利。技能型高校也應有不同層次,當前的職業本科發展正是在補齊短板,將來或許還要大力發展“本科以上教育層次的高等職業教育”供公民選擇。四是公民有權自主選擇教育機構、學習內容和學習方式,這也意味著技能型高校教育應轉向“以學生為中心”滿足公民發展需要。由此可見,技能型高校注重學生的實踐技能和職業素養,打破了傳統教育模式的單一性,為那些更適應實踐操作的公民提供了另一種受教育權的選擇,滿足了不同公民的職業發展需求。在法理邏輯上,技能型高校不僅體現教育類型的多元化發展,也能更好地保障公民的受教育權。
(三)技能型高校發展必然帶來辦學自主權的內容變化
由于技能型高校的辦學法律定位與其他兩種類型高校不同,勢必導致其辦學自主權在內容上存在一定的差異性,典型體現為辦學自主權內容的新變化與新限制。“高校辦學自主權是指高等學校在法律授權范圍內,依據自身特點和內部規律,自主決策、自主執行和自主監督的權利與能力”[]。我國《高等教育法》第十一條明確規定,“高等學校應當面向社會,依法自主辦學,實行民主管理”。其第三十三條至第三十七條對辦學自主權的具體內容進行了規定,這些規定也適用于技能型高校。技能型高校主要培養高素質技術技能人才,服務于國家戰略和地方經濟社會發展。其辦學目標、人才培養模式、專業設置等都與研究型高校和應用型高校有所不同。分類推進高校綜合改革發展政策為技能型高校提供更大的發展空間,也賦予其更大的自主權。對研究型高校和應用型高校辦學自主權的解讀不需要結合《職業教育法》內容,但是技能型高校的辦學自主權必須結合《職業教育法》予以闡釋。
一方面,技能型高校的專業設置、課程內容、教學方法等具有很強的實踐性,需要高校自身具備專業的判斷和決策能力,尤其在實踐教學、實習實訓等方面需要自主做出決策。技能型高校需要根據行業發展和企業需求,靈活調整專業設置、課程內容和教學方法,以培養符合市場需求的技術技能人才,更充分、更明確的辦學自主權能夠幫助技能型高校更及時地響應市場變化。另一方面,更充分、更明確的辦學自主權能夠激發技能型高校的辦學活力,鼓勵其積極探索、大膽創新,形成特色辦學模式,這將有助于技能型高校與企業、行業協會等建立更緊密的合作關系。同時,更充分、更明確的辦學自主權能促進技能型高校根據自身特點和優勢,探索創新人才培養模式,提高人才培養質量和社會服務能力。
當然,“高校辦學自主權是一種與責任、義務相統一的權利”[12]。技能型高校的辦學自主權并非毫無邊界。在法理上,其須在法律法規的框架內行使,不得違反國家法律法規和教育方針政策,并受到國家宏觀管理的約束。與此同時,技能型高校的定位也決定了一些特別的辦學自主權范圍與限度。例如:技能型高校的辦學方向、專業設置等要服務于國家戰略和地方經濟社會發展,不得偏離這一目標;技能型高校有實習實訓、專業實操等環節,必須與企業或實訓基地開展深度合作,也勢必需要接受更多來自學生、家長、企業與用人單位等的社會監督,甚至因為校企之間更多更全面更深度的合作可能帶來的權力尋租,而需要接受更嚴格的社會監督之外的其他法律監督。
三、當前技能型高校高質量發展的法理邏輯困境
技能型高校的上述定義與發展路徑在法律法規之中有對應的描述,共同組成了技能型高校發展的法理依據。然而,法律法規的制定存在一定滯后性,致使技能型高校在改革發展實踐中也面臨各種法理邏輯困境。另外,從法學理論層面而言,越是上位的法律法規就越宏觀,需要下位規范性文件予以具體的解釋,加之規范上的“應然”走向“實然”過程中必然會出現的誤差,也會致使技能型高校在改革發展實踐中面臨法理邏輯困境。
(一)技能型高校定位與層次在法的效力理論上的沖突
“法的概念與效力來源是法哲學中兩個相互關聯的基本問題”[13]。法的效力可以分為三種,即對象效力、空間效力、時間效力。“法律的效力是與立法的合目的性、法的合規律性、程序的正當性等方面法律自身之文化合法性問題緊密相關并由后者所演繹、派生而來的”[14]。不同形式的法律規范在效力方面也存在層級的差別,在法理上稱之為法的效力等級,其中一個典型的原則即上位法優于下位法,即當下位法和上位法的規定不一致時,應當適用上位階的法。如果從法律實踐來講,這其中還有一重潛在的邏輯,那就是是否能合法且合理地解釋這種沖突。法律解釋是指一定的解釋主體根據法定權限和程序,按照一定的標準和原則,對法律的含義以及法律所使用的概念、術語等進行進一步說明的活動。如果能夠合理地進行法律解釋,這種法的效力上的沖突就自然消解了。
技能型高校屬于高校的一種具體類型,從法律法規的依據性而言,主要以《高等教育法》為法律依據。《高等教育法》對高校辦學層次的規定主要在第二章“高等教育基本制度”,最核心條款集中在第十六條至第十八條。其中,第十六條將高等教育分為專科、本科、研究生教育,并且具體羅列了學業標準,其中關于專科教育條款的表述是,“專科教育應當使學生掌握本專業必備的基礎理論、專門知識,具有從事本專業實際工作的基本技能和初步能力”。可以看出,專科教育只需具備“必備的基礎理論、專門知識”,強調了從事專業實際工作的技能與能力。可以說,這是典型的針對“技能型高校”標準的描述,也是技能型高校能被正名的重要法律依據之一。問題的重點在于該法條第二款、第三款的描述,其第二款對本科教育的規定,要求“學生比較系統地掌握本學科、專業必需的基礎理論、基本知識,掌握本專業必要的基本技能、方法和相關知識,具有從事本專業實際工作和研究工作的初步能力”,該條款雖有掌握“基本技能”的規定,但前綴修飾詞為“必要的”,極大弱化了對技能的要求;該條款是較為明顯的針對當前“研究型高校”學業標準的描述,雖然也能解釋性描述“應用型高校”中本科教育的學業標準,但難以支撐對“技能型高校”本科學業標準的描述,并且未明確界分三種類型高校的學業標準;至于該法條第三款對研究生教育的規定,則完全無法適用于可能產生的“本科以上教育層次的高等職業教育”的學業標準。
分類推進高校綜合改革發展語境下,各類型高校的界限應該是明確且有合理依據的,尤其需要找到明確的法律規定。為貫徹落實《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國發[2019]4號),2021年1月教育部辦公廳印發《本科層次職業教育專業設置管理辦法(試行)》,提出技能型高校不再局限于專科教育,大量職業院校升格為職業本科高校,這樣的實踐具有重要意義與價值,但是從法理邏輯上是否能自圓其說,則存在疑點。從法的效力而言,《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屬于國務院規范性文件,《本科層次職業教育專業設置管理辦法(試行)》屬于部門規范性文件,在法的效力上低于我國《高等教育法》,作為下位法提出的職業本科的概念是否與上位法的本科教育學業標準具有一致性,需要在法理上做深度反思。具體而言,職業本科具有雙重屬性,一方面屬于本科教育范圍,另一方面主要體現職業教育特征,現行《高等教育法》第十六條第二款在法理上顯然難以解釋這樣一種特殊類型的學業標準。當然,《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提及開展本科層次職業教育試點,這在一定程度上或在一定范圍內可以解釋這種法理上的效力問題。但是截至2025年6月1日,獲教育部正式批準及擬同意設置的本科層次職業學校達87所,無論是從試點的歷時與歷程,還是從職業本科的規模而言,都有必要在法理甚至法律上對其類型予以明確,解決職業本科辦學定位與辦學層次上的沖突。此外,當前本科、研究生教育也涉及技能型教育,例如在財會、工程、護理、臨床醫學等專業中,應用型高校、研究型高校也存在技能為主的教育,這些都強化了理順這種法理邏輯的必要性和緊迫性。
(二)技能型高校辦學自主權與高質量保障受教育權的法理沖突
一直以來,“職業院校辦學自主權無法滿足發展需求”[15]是我國職業教育治理中難以回避的問題,不少學者也對此有過討論。“當前,我國落實和擴大職業院校辦學自主權,應尋求在專業設置權、收費定價權、招生自主權以及民辦職業院校的準人權等方面實現突破”]。在分類推進高校綜合改革發展語境下,在法律層面明確技能型高校的辦學自主權,是突破當下“千校一面”困境、實現職業院校自主與特色發展的重要權利內容。為此,學界就盡快明確與擴展技能型高校辦學自主權范圍與內容這一認識,并無爭議。但需要審思的是,高校的辦學自主權顯然不能任意擴展,其限度與邊界在何處,以及技能型高校辦學自主權該如何行使,是否最終為了高質量保障學生受教育權這一目的等,都需要依法作出明確規定。
具體而言,在職業教育深化改革背景下,技能型高校面臨更多的變數,這也導致其辦學自主權不僅表現為內容上的拓展與差異,還可能存在導致新法律風險的問題。實踐中辦學自主權細分為教學、招生、師資、內部管理、合作交流等方面的權利。相較于應用型高校和研究型高校,技能型高校在教學、招生、師資、內部管理、合作交流等方面表現出一些獨有的自主權內容,如實習實訓教學與管理、實訓基地建設與合作、教師入企鍛煉與校企共享、高職提前批招生中的技能測試等,技能型高校均應在一定范圍內享有自主決策與管理的權利。但是保障受教育權則不同,其產生于高校義務。受教育權體現在入學機會、學習過程、教育成果等方面,而高質量保障受教育權又勢必對這些方面提出更高更具體的要求。從基礎義務而言,學校的招生政策、錄取標準等應當公開透明公正;學校應提供優質的教學資源、合理的課程設置、公正的評價體系;學校應努力提高教學質量,幫助學生掌握扎實的專業知識和技能,等等。從特有義務而言,高等職業教育表現為比普通高等教育更靈活、多元的學習方式與內容,技能型高校應根據市場需求和學生特點,開設多樣化的專業和課程,提供靈活的教學模式,滿足不同學生的個性化發展需求。
回到法理邏輯的視野,在思維與傾向的慣性上,法律主體勢必強調權利而忽視義務。技能型高校的辦學自主權屬于學校權利內容,而為了高質量保障學生受教育權勢必需要學校履行相關法定義務,基于權利與義務的關系,即通過技能型高校履行義務保障學生受教育權,這實際上也屬于學校義務內容。技能型高校辦學自主權與高質量保障受教育權的法理沖突,歸根結底表現為學校權利與義務間的矛盾沖突。例如:技能型高校可能為了提高辦學收益,降低人學門檻、擴大招生規模等,而忽視師資力量不足、所辦專業就業困難等問題;為了管理與效益的考量,可能在考試考核上給學生“放水”,不利于教育效果的達成,也有損教育公平性,等等。此等打著辦學自主權的幌子行“偷工減料”之實的辦學行為,顯然與保障學生受教育權的目的相背離。
四、基于法理邏輯的技能型高校高質量發展進路
技能型高校是培養高素質技術技能人才的重要基地,在分類推進高校綜合改革發展語境下,技能型高校不僅要保持本身的辦學特色,也應進一步體現辦學品質。在此,僅從法理視角出發予以探討。
(一)法理邏輯層面:以保障受教育權為核心構建技能型高校的權利體系
無論《教育法》《高等教育法》《職業教育法》等法律法規,還是《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關于深化現代職業教育體系建設改革的意見》等規范性文件,都是為了保障公民受教育權而展開的。這也意味著,無論哪種類型的高校,其法定的最核心職能是保障學生受教育權,而并非賦予學生某種義務。在這個意義上,法學理論上會討論學生的主體性,即學生究竟是法律關系主體,還是法律關系客體?“法律關系客體是在法律關系內部、法律關系的主體一一人進行認知和實現權利、義務的客觀實在,具體而言是指人的行為”[17]。在“權利客體”的標準下,“行為是法律的調整對象,行為抽象產生權利和義務,行為是權利和義務指向的對象,行為是準確把握權利和義務的內涵和外延的關鍵”[18]。在這一意義上,學校與學生實質上均是不同法律關系中的主體,而其行為才是法律關系的客體,而具體改變的“物、行為結果、精神財富”等則是法律關系的對象。基于權利與義務辯證統一以及對應的關系,當學校行使權利時實質上應當特別謹慎,因為從社會法理論界定的話,學生群體其實也屬于弱勢群體[19]。加之,職業教育涉及實習、實訓、頂崗等典型體現勞動屬性的學習內容,典型體現《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中的從屬關系,這種特殊性也決定了技能型高校的受教育權內容與研究型高校、應用型高校有所不同。
技能型高校實施教育教學活動有兩重法律關系。一是其招生、授予學歷(學位)證書等教育權力行為由教育行政部門授讓,是典型的權力讓渡。二是相對教育行政部門而言的高校辦學自主權,這是當前技能型高校在實踐中常常被漠視的。自主辦學的實踐起源于古代私人開辦的民間學校,是一種在思想上和組織上不受政府控制的自主辦學的觀念,有學者將其解釋為,“辦學自主權并非國家權力的放權也非固有自治權利的表述,而是一種排除法律一般規定適用的優先權”[20]。由此,也可以看出這種所謂的自主權主要指不受外界干擾,并非可以無所顧忌決定校內所有事情,其本質上需要服務于保障學生的受教育權。當前,法學以“權利本位”構建體系,即在國家權利與公民權利的關系中,公民權利是決定性的、根本的;在法律權利與法律義務之間,權利是決定性的、起主導作用的。在這一法理邏輯下,以保障學生受教育權為核心構建技能型高校的權利體系,不存在理論上的爭議。在承認技能型高等教育過程中存在多元法律關系主體(還包含教師)基礎上,還應明確不同法律關系主體權利所適用的情形是不同的。當前一些技能型高校自持辦學自主權,肆意決定學生實習實訓時間、方式、管理、內容以及考核辦法等,甚至額外向學生收取學習費用或從企業違規收費等,導致權力與權利的異化。殊不知,辦學自主權其實是相對公權力而言的,并非直接作用于學生的受教育過程,更不能為了保障學校的辦學自主權,而出現侵犯學生受教育權的新問題。
(二)法律規范層面:技能型高校的教育法律體系應當實現統一性
法律先天的滯后性導致一些新的變化未能被預見,這也說明法律法規修訂與更新的必要性。一方面,技能型高校仍處于改革發展之中,一些有利于其高質量發展的變化仍在進行中,法律法規勢必有不可預見的內容;另一方面,《高等教育法》于2018年作了第二次修訂,以此為核心的規范性文件顯然沒有預見此后技能型高校的快速發展變化。基于當前技能型高校改革發展所取得的階段性成果,及國家對其進一步發展的期許,應當對相關法律法規作出進一步更新。
其一,在分類推進高校綜合改革發展語境下,《高等教育法》第十六條應從綜合性描述向區分型描述健全完善。一方面,當前《高等教育法》第十六條以綜合性描述為主,所謂綜合性描述,是指對高等學歷教育的分類和學業標準統一進行描述,并未加以區分不同辦學類型的不同標準。但實際情況是,無論是專科教育、本科教育還是研究生教育,均有研究型、應用型、技能型的區別,典型的如在研究生教育中,專業型研究生就應歸為應用型研究生或技能型研究生,但現階段其在法律層面上具體的學業標準并不明確,一些高校仍然沿用以往學術型研究生的培養方式和標準,導致實踐中專業型研究生與學術型研究生的邊界模糊,應用型與研究型教育被混為一談。隨著分類推進高校綜合改革的深化,技能型本科、應用型本科、研究型本科的界限逐步明確,這也為區分類型表述創造了條件。另一方面,基于分類推進高校綜合改革探索階段的特殊情形,在本科層次教育階段,一些應用型高校仍開展技能型教育或研究型教育,而一些技能型高校則又開展應用型教育,綜合性描述雖然能有效緩沖各類高校轉型中可能產生的問題,起到一定的過渡作用,但是,基于分類推進高校綜合改革的目的,為進一步明確各類高校屬性與特色,對專科教育、本科教育和研究生教育等各高等學歷教育的分類和學業標準進行研究型、應用型和技能型的嚴格區分是未來發展的方向,甚至有其緊迫性一一如果各高等學歷教育的分類和學業標準不能盡快在法律層面得到明確界分,分類推進高校綜合改革是很難有所進展的,其目的也很難達成。2025年1月1日開始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法》第十九條至第二十一條,明確規定了學士學位、碩士學位和博士學位的授予標準,但是也并未分別規定“學術學位、專業學位等類型”以區分相應的授予標準。
其二,遵循下位法是上位法的細化與補充的原則,在對《高等教育法》《職業教育法》《學位法》等上位法健全完善的同時,應當對作為下位法的相關法規等進行同步更新。現行教育法律法規對技能型高校的相關規定顯得過于宏觀、分散,難以對具體問題的解決措施一一羅列。為此,有必要在健全完善和尊重上位法的基礎上,制定更具體、可操作的下位法規,以明確凸顯技能型高校的概念、特征、原則、標準等具體事項,具體而言,應包括:一是明確技能型高校類型及其地位和作用,尤其是明確技能型人才培養目的與經費投入等;二是以技能教育為內核明確技能型高校的招生標準、入學方式、學籍管理辦法、畢業要求等,從而確定其培養質量標準;三是原則上技能型高校涉及產教融合校企合作等,為此應制定產教融合校企合作的規范性文件,明確合作方式、合作內容、知識產權歸屬、成本分擔、利益分配等,為依法推進產教融合校企合作提供制度保障;四是建立以技能與實踐能力為核心的評估體系,既包括對技能型高校辦學質量的評估,也包括對學生培養質量等的評估;五是針對技能型高校的特點,制定專門的教師資格認定和職稱評定標準方面的指導性意見;六是為技能型高校靈活、創新發展預留規范性空間,兼顧辦學彈性與剛性,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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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gal Logic and Realization Paths of High-quality Development of Skill-oriented Colleges under the PerspectiveofClassifiedPromotionofHigherEducationReform
Fang Yiquan, Li Bo
AbstractUnderthepolicycontextofclasifedpromotionoftherefomanddevelopmentofcollges,theresouldbeclearboundaries betweenskillrienedcoleges,apaioorentedlgesadsachrientedcllg,ndteysouldaaysfocsotheig qualityultivationosillientedlentsrotegalpersptie,wdeglatiossuchasteerEducationawea andheVocatioalEducationLawavegntedsillrientedlegesithlegastatusightsbligatiosndsponsibliis.Hoe therearetillangldtoreticaldlasitfdveloetofslntedlgsatpsnt.Itildes issuessuchastecadeicaardsfottsofuivesitisveotbnabsd,dottsfong autonomyforskillorientedcollges tatisompatiblewithsafeguardingstudent’srighttoducationremainsundear.Tereforeitis necesarytoconstructthegalandthoreticallogicfortheigqualityevelopmentofsillorientedclegeswithtepotectiof students’rghttoducationathecoe.TisincludesaddingtheacademicstandardsofskiloentedcollgesinteHigherducatio Law,synhronouslyupatingtheorespondingontetsinthelowerlevellawsandeglationsndimplemetingspecificprctical measures in aspects such as enrollment, management, cooperation and evaluation.
Keywords classified management; skill-oriented colleges; legal relationship;legal logic
AuthorFang Yiquan,profesorof WenzhouPolytechnic (Wenzhou325035); LiBo,PhDcandidateofTongjiUnivers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