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非自殺性自傷行為的風險因素及危機干預策略

中圖分類號：G4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2684（2025）18-0009-05

非自殺性自傷行為（Non-Suicidal Self-Injury，NSSI）是指個體不以自殺為目的情況下，采取一系列的方法直接、故意、重復破壞自己的身體組織或者傷害自己身體的行為1。這種行為通常不會造成死亡，但會增加個體的自殺風險，往往不被社會所認可。研究顯示，近10年我國高中生心理健康問題隨年代推移呈現惡化趨勢2，NSSI行為在高中生群體中也呈現出逐年上升趨勢[。基于此，探討NSSI行為的風險因素以及相應的預防和干預策略，對促進高中生身心健康、維護校園和諧有重大意義。

一、NSSI行為問題現狀

（一）普遍性

近年來，NSSI行為發生率在世界范圍內呈持續上升趨勢，一項Meta分析報告顯示，全球年輕人NSSI行為終身患病率高達 17.2%^[4] 。由于測量工具、樣本來源以及社會文化差異等因素不同，國內外各項研究檢出率差別很大，為7.3%＼～46.5%4-7。美國一項社區研究發現，青少年群體終身NSSI行為發生率為 17.6%～28.0% ，加拿大一項研究發現高中生NSSI行為檢出率為 15.0% 。與國外相比，中國內地中學生NSSI問題檢出率明顯高于西方國家@。一項對全國10個城市的研究發現，青少年NSSI行為發生率為 30% 。另有研究表明，具有NSSI行為的青少年在社區人群中的比例為 15%～32.7% =在焦慮癥、抑郁癥等精神障礙患者中甚至高達40%～87%¹⁶¹ 。李振陽、王皋茂和班晨等研究顯示，有精神障礙的青少年NSSI行為檢出率高達82.4% 。在青少年群體中，高中生的NSSI行為問題尤為突出。于曉琪，張亞利和俞國良研究顯示，近10年來，我國高中生自我傷害（ 22.8% ）檢出率僅次于抑郁（ 28.0% ）、焦慮（ 26.3% ）和睡眠問題（ 23.0% ），且均高于小學、初中和大學生群體。NSSI行為已成為全球范圍內影響青少年尤其是高中生身心健康的重要公共衛生問題。

（二）危害性

NSSI最明顯的后果是身體傷害，而長期實施NSSI行為可能導致一系列心理問題，包括抑郁癥和其他心理疾病，嚴重情況下可能危及生命。以往研究表明， 70% 以上有NSSI行為的青少年有過自殺觀念， 10.9% 有NSSI行為的青少年在隨訪一年內曾自殺未遂。由此可見，NSSI行為可增加自殺的風險。有研究發現NSSI行為得分最低者的學業成績也相對更優秀[1o。此外，NSSI行為已成為預測青少年自殺風險的重要因子，并被WHO確認為青少年面臨的五大健康威脅之一；國際公認度較高的DSM-5也將NSSI作為一種獨立的臨床障礙進行研究。NSSI行為對青少年的身心健康產生極大的負面影響，既是高中生心理和行為問題的典型表現，又是引發其他各種心理和行為問題的重要原因。

（三）成癮性

NSSI行為既具脅迫性、又有緩解性：其在緩解青少年負性情緒的同時，極易強化自傷行為與負性情緒之間的關聯。在實施NSSI行為后，個體會釋放出 β- 內啡肽，與 μ 阿片受體結合產生鎮痛及愉悅感，快速緩解不適感并伴有短暫的欣快愉悅感{1]。當再次經歷不愉快情緒時，他們便極可能通過反復實施NSSI行為來減輕或者逃避痛苦，從而導致成癮行為。另外，實施NSSI行為能產生相應人際影響，使個體不斷從NSSI行為中獲益，得到更多的人際關注與支持，從而使自傷行為得以強化，繼而發展成為習慣性行為。這表明，高中生的NSSI行為一旦成為處理負面情緒和人際影響的條件反射，便極易固化為成癮行為。

二、NSSI行為風險因素分析

眾多研究顯示，NSSI行為的發生和維持通常由個體和環境等多因素相互作用產生。諾克（Nock）1從生物學、社會學和早期童年經歷等角度探究NSSI行為形成原因及誘發因素，認為環境的遠端因素與個體的近端脆弱性共同導致自傷行為；王敬群、陳麗霞和黃青等認為青少年NSSI行為的發生和維持受個體易感與人際易感因素的影響；江光榮、于麗霞和鄭鶯[12等將NSSI行為歸納為個體易感性和早期創傷性經驗兩個分類；梁旻璐、王純和張培[13等認為NSSI行為發生的主要影響因素是負性生活事件和難以調節情緒。

（一）個體因素

1.個性特質

易怒、沖動、內向、自卑的青少年更容易發生自傷行為9，14，這類青少年往往存在自我認同和自我接納等問題。此外，自我接納與NSSI行為、抑郁情緒呈顯著負相關，與生命意義感呈顯著正相關[15]。高中生處于自我同一性飛速發展階段，對自我身份、自我目標和價值觀等進行探索與確認，容易產生更多關于自我認識、自我悅納、自我發展和自我實現之間的需求與矛盾。一旦遭遇挫折或失敗，極容易將問題歸因于自身，從而產生一系列羞恥、內疚、自卑等消極自我體驗，繼而用自傷等方式來懲罰自己，這也印證了NSSI行為的自我懲罰模型理論。

2.情緒調節與適應

情緒管理模型認為NSSI行為是緩解負性情緒的手段。王敬群、陳麗霞和黃青等認為抑郁、焦慮、失眠、壓力等負面情緒顯著提高個體采取NSS行為的可能性。王蕾[針對中學生的流調發現，93.3% 的學生實施NSSI行為是因為情緒調節問題。高中生的情緒情感具有內隱性和敏感性，在巨大的學業壓力面前，更容易遭遇諸如學業失敗、人際矛盾、情感挫折、自我發展困惑等問題，在沒有恰當方式紓解負性情緒時，作為一種容易實施且不易被發現的應激方式，NSSI行為在高中生身上發生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實踐調查也發現，絕大多數高中生雖然意識到NSSI行為的危害性，但面對負性情緒時，NSSI行為仍會被認為是一種最快、最有效、最有安全感的發泄方式。

（二）環境因素

1.家庭教育環境

家庭結構、家庭養育方式、父母婚姻狀況、兒童期虐待經歷、家庭經濟水平和家族史等對NSSI行為的影響最為顯著[9-21]。單親家庭青少年更容易出現抑郁、焦慮、逆反等心理問題，NSSI行為發生率是普通家庭青少年的20倍[22]。研究還發現，實施NSSI行為除釋放負性情緒外，還能控制和影響人際關系，缺乏父母關愛、權威型教養方式、家庭成員缺失的高中生，為改變親子關系或得到更多關注會更傾向采取該行為。

2.學校成長環境

校園環境中的學習壓力、校園欺凌、人際關系、適應困難等因素都是導致青少年NSSI行為的主要風險。一項薈萃分析表明，遭受校園霸凌的青少年出現NSSI行為的概率是普通青少年2.1倍[23]。研究還發現青少年NSSI行為可能單純從學校環境中的親密伙伴中學習和效仿得來[24]。實踐中發現，這種受周圍同伴影響并出現NSSI效仿行為的現象在高中生群體中越來越常見。

3.社會文化環境

新冠疫情暴發后，全球青少年NSSI行為發病率明顯上升。瑞典學者澤特奎斯特（Zetterqvist）[25]等在新冠疫情前后3個時間節點，對高中生NSSI行為的發病率進行評估研究，結果顯示，新冠疫情大流行期間發病率（ 27.6% ）明顯高于2011年（ 17.2% ）和2014年（ 17.7% ）發病率。這期間，我國臺灣地區青少年NSSI行為發病率也高達 40.9% =明顯高于此前的 17.2% 。中國文化對青少年的道德規范、行為方式要求更高，青少年面臨更強烈的外在要求和內心需求之間的沖突，可能導致國內青少年 NSSI行為的高發病率[2。另外，不恰當的媒體宣傳，使識別能力差以及有述情障礙的青少年更容易習得NSSI行為[27]。

（三）疊加因素

1.負性生活經歷的累積

多項研究顯示，負性生活事件是青少年NSSI行為的獨立危險因素，其發生率越高，青少年實施NSSI行為的可能性就越大[9-10，14]。童年期創傷性經歷（如軀體虐待、性虐待、心理虐待、遭遇同伴欺凌，以及重要親人的喪失或分離等），顯著增加NSSI行為發生的可能性[12，20]；青少年期的負性生活事件（如學習壓力、環境適應、人際沖突、受懲罰和受欺凌、網絡暴露、校園暴力等）與NSSI行為的發生有顯著關聯[9，20]。更多的創傷或負性生活經歷使高中生更頻繁地體驗負性情緒，創傷經歷和體驗在心理上形成疊加的“累積效應”，可能會使個體產生“自己沒用”“不配被愛”等消極自我觀念和習得性無助，甚至傾向于采取NSSI行為來懲罰自己、擺脫痛苦或獲得更多支持。

2.共病精神類疾病

大量研究顯示，NSSI行為的重要風險因素與抑郁癥、焦慮癥、雙相情感障礙、進食障礙等精神類疾病共病。其中，抑郁障礙是最典型的獨立危險因素[2。同時，NSSI行為也可作為抑郁癥的風險預測因素。這類精神類疾病疊加不成熟的應對方式會提高NSSI行為的出現概率。實踐中發現，患有精神類疾病的高中生，在校期間即使遵醫囑按時用藥，一旦遭遇應激事件或難以緩解負性情緒時，也容易會無法自控地實施NSSI行為。

三、學校危機干預策略及途徑

青少年NSSI行為是社會學、心理學和生物學等因素相互作用的結果。高中生NSSI行為的疏導和預防更是一項系統工程。目前，針對NSSI行為的干預和治療研究相對較少，大多數學者主張以心理輔導和治療為主，嚴重者可輔以藥物和物理治療[9，17]。本文立足于學校層面，以危機干預的視角，堅持預防性和補救性原則，從高中生NSSI行為的現狀和影響因素出發，提出以下預防干預策略與建議（見圖1）。

（一）拓寬心理篩查途徑，健全危機干預網絡

對于高中生的NSSI行為，提前預防重于事后疏導，學校需要主動和家庭、社會聯手形成合力[28]。將關口前置，通過入學檔案、心理測評、特殊群體篩查、班主任摸排等路徑，最大限度地拓寬NSSI行為的篩查路徑，完善校園心理危機篩查和預警機制。對有NSSI行為或風險的學生，建立“一生一策”心理檔案，采取有針對性的專人輔導干預措施，并簽訂“不自我傷害契約書”等。心理教師根據NSSI行為臺賬，定期面訪學生，并聯系班主任和家長，掌握學生心理動態，根據實際情況進行輔導或轉介治療。強化過程性和實時性預警監測，重點關注曾有NSSI行為的學生在遭受負性生活事件時的身心狀態，更早識別相關危險因素，及時給予幫扶和支持，最大限度地降低負性生活事件在心理上的“累積效應”。

（二）強化個體心理輔導，提升風險防控水平

針對青少年的NSSI行為，目前常見的心理輔導與干預方法包括：認知行為療法、辯證行為療法、情緒調節團體療法等。高中生思辨能力強、情緒敏感而內隱、自我認同和人際支持需求度高，在面對學業、人際和成長壓力時，往往更容易存在錯誤和扭曲的認知（如更高程度的負性自我評價等[29），繼而更容易發生NSSI行為。因此，認知行為療法在面對有NSSI行為的高中生時，干預和隨訪效果都較為顯著。心理教師可以綜合運用認知行為療法、焦點解決短期治療等，重點從調整認知、接納情緒和尋求意義感等方面制定輔導干預方案，幫助其解除“負性思維一消極體驗一NSSI行為”的固化模式，引導學生聚焦未來，主動作出建設性改變，繼而用良性行為替代NSSI行為。

（三）開展心理課程與活動，提高調節適應能力

研究顯示，提高學生的情緒調節能力、心理韌性和生命意義感等品質，有助于轉化學生在負性生活事件中獲得的消極情緒體驗，激活積極情緒，降低 NSSI行為的嚴重程度與頻率[30-311。因此，堅持預防性原則，面向全體學生開展好心理健康教育課程，重點開設情緒調適、自我接納與關懷以及生命意義感等主題的課程與講座，有助于引導學生學會接納和關愛自我、正確面對挫折與失敗以及掌握負性情緒紓解方式。五育并舉，開展豐富多彩的心理健康教育活動，構建良好校園文化氛圍，讓高中生在活動中釋放學業壓力和不良情緒，增加積極的自我體驗，鍛煉人際溝通和與人合作等能力。針對存在NSSI行為的高中生，可在征得學生知情和同意后，定期開展小范圍的團體心理輔導活動，運用正念放松、沙盤、心理劇、繪畫等技術和方式，讓學生在活動中體驗生命的意義與美好，培養情緒調節和人際溝通能力，并在團體成員的互幫互助中，尋求有效方式擺脫自身困境，減少或遠離NSSI行為。

（四）凝聚多方教育合力，加大綜合滲透力度

多項研究證實，青少年停止NSSI行為的重要預測因素是感知到較高的人際支持，其中親子凝聚力和同伴友誼質量對預防和治療NSSI行為有顯著保護作用[32-34]。因此，高中生NSSI行為的預防和干預需要校、家、社多方合作。一是從預防視角營造良好的教育成長環境：加大宣傳教育力度，引導師生乃至全社會關注高中生心理健康，正確看待、識別和處理青少年NSSI行為，盡可能避免和減少校園不良事件影響以及NSSI群體性效仿行為；開展好家校共育工作，引導家長創設民主和諧的家庭教育環境，提高親子溝通技巧以及識別學生心理問題的能力；協同多部門加強對社交媒體網絡的監管，最大限度防止誘導高中生產生NSSI行為。二是從補救視角進行全方位系統干預：對實施NSSI行為的高中生，要指導家長調整態度和行為，給予學生更多的接納、關注與支持；家校密切聯系，共同留意學生焦慮、抑郁等負性情緒及NSSI行為的頻率和程度，嚴重者要及時轉介、休學或走讀；強化班主任與心理教師配合力度，完善“學校一班級一宿舍一個人”四級預警網絡，提供全方位、實時性的輔導與干預；針對我國NSSI行為求助率明顯低于國外的現狀，還應協同其他部門加大社會普及教育力度，借助專業力量形成教育合力，消除學生病恥感，增強主動求助意識和能力。

高中生的身心健康關乎其自身發展，更關乎家庭、社會乃至國家的和諧穩定。NSSI行為的預防和干預是一項復雜的系統工程，進一步理解各項風險因素的相互作用機制，科學準確地識別出高風險的異質亞群體，開展基于大樣本的實證研究，仍需更多學者和專家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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