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珞嘉”到珞珈山：國立武漢大學的地下歲月

1893年，清末湖廣總督張之洞創辦自強學堂，歷經傳承演變，1928年定名為國立武漢大學，校址在珞珈山。四川樂山古稱嘉州、嘉定州，“珞嘉”是從抗戰硝煙中走來的武大學子對樂山往事約定俗成的說法。

遷校前的密謀

武大是最早建立共產黨與共青團組織的高等學府之一。建校當年成立的中共武大支部，1931年停止活動，之后的整個土地革命戰爭時期，學校的中共地下組織始終沒有恢復。

1937年10月，中共湖北省工委在武大重建支部，李聲簧任書記。他是中共一大代表李漢俊之子，學籍在山東大學，是專門為建黨而轉到武大理學院數學系的借讀生。

隨著戰事逼近，學校著手應變，將教師與一至三年級學生內遷至四川樂山，四年級學生留校參加考試后畢業。趁遷校前的亂局，校方開除了10名學生，其中就有李聲簧等7名中共武大支部成員。如此“精準”的開除有何密謀，至今不為人知。支部21名黨員僅3人隨校入川，歷時僅7個月的中共武大支部解體。

“老盛”與兩位“老張”

全國抗戰前期，武大地下黨的組織建設經歷了4個發展階段。

1938年6月，一位身著藍布長衫的瘦高個兒、一位教師模樣的人與兩名穿黑布校服的學生，會聚于茶館，成立了中共武大黨小組。

穿長衫者自稱“老盛”，教師是電機系助教馮有申，穿校服的學生黨員分別是機械系的陳尚文和農藝系的女生曹誠一。這是1933年地下組織遭破壞解體后樂山成立的第一個黨小組。1938年8月，黨小組發展為中共武大支部，9月發展為中共武大特別支部。1939年上半年再次發展為武大總支部。

親歷者直到新中國成立后才知道，“老盛”真名侯方岳，是中共四川省工委派來恢復黨組織的，當時兼任中共嘉屬工委書記。據樂山黨史資料記載，親歷者和校史都不甚清楚的上級黨組織變化情況是這樣的：1938年11月四川省工委被撤銷，分設川東、川南、川西和川北4個省級特委，嘉屬工委改為樂山中心縣委，侯仍任書記，隸屬于川西特委。1941年，樂山中心縣委劃歸中共川康特委領導。

武大地下黨先后隸屬于中共嘉屬工委和樂山中心縣委。

許多關于武大樂山建黨的回憶文章都寫了侯方岳。侯調離后，誰是武大總支部的上級領導人卻都沒寫。茶館建黨的親歷者陳尚文回憶：1940年秋季開學后不久，他與化學系的女黨員王夢蘭，在一家書店里與自稱“老張”的新領導接頭。陳尚文遲至改革開放后才了解到，“老張”是繼任樂山中心縣委書記張文澄。張文澄之前的另一位“老張”叫張黎群。兩人幾乎同時到樂山工作。張黎群任樂山中心縣委負責人時，張文澄以川南特委委員的身份駐樂山，指導中心縣委工作。武大校史未提及二人，二人卻都寫了這段武大歷史。

“七六”大逮捕

隨著湖南大學和安徽大學并入武大，以及地下黨組織的迅猛發展，國民黨駐樂山的第32新兵補充訓練處與CC派頗感難以掌控。在國民黨頑固派第一次反共高潮影響下，蔣介石親調成都行轅嫡系部隊，于1940年7月6日突襲樂山，逮捕學生20多人，史稱“七六”大逮捕。

為什么會發生對武大建黨產生重大負面影響的大逮捕事件？其背后隱藏的原因是什么？這與無人提及的一起突發事件有關。這就是中共樂山中心縣委于1940年3月發動的普益經緯公司工人大罷工。此次罷工震動了國民黨地方當局和政府高層，也使包括武大在內的中共地下組織過早暴露，是引發這次大逮捕的主要導火線。

隨后，疊加第二次反共達到高潮的皖南事變，國民黨當局又在包括武大在內的整個樂山地區實施了第二次大逮捕。大批黨員被迫撤離學校，武大黨總支部停止運作，在其后的整個樂山時期都沒有恢復。

武大地下黨員是這樣接頭的

幸存的黨員縮編成男生支部與女生支部，還有兩個平行小組。女生支部書記王夢蘭病逝前發展陸蘭秀入黨并交給她一個接頭暗號。王夢蘭是唯一一位葬在樂山的武大地下黨支部書記。

一天，一名身著皮夾克的年輕人找到陸蘭秀，對她說：“聽說你有幾件東西要我帶回家去，是嗎？”這正是王夢蘭留下的暗號。陸連忙以暗號回答：“是的。我還要買點東西請你帶給我母親呢。”

接頭人是中共樂山中心縣委組織部部長兼青年部部長黎文星。不久，樂山中心縣委批準黎的建議，任命陸為女生支部書記。黎文星是張黎群的化名。

1942年春，由于叛徒出賣，武大黨組織遭破壞而不復存在。失掉黨組織關系的黨員自覺融入進步學生社團與秘密組織。這是皖南事變后，南方局實施國統區地下黨十六字方針的直接后果。中央大學（今南京大學）、復旦大學等內遷到西南的大學都是這種情況。

從進步學生社團到秘密組織

從1940年“七六”大逮捕到1942年暑期的兩年間，武大學運進入低潮。

在這種大背景下，進步學生組織應運而生。武大學運領導組織也經歷了兩個發展階段。

第一階段是成立進步學生社團。較有影響的社團有岷江讀書社、文談社等。這些社團大都在學校注冊備案，身份合法，便于開展工作。社團創辦了壁報。所謂壁報，就是將寫有文章的大張紙粘貼在墻壁上的土報紙。校本部所在地樂山文廟的墻壁上貼滿了壁報，看壁報是當時的時尚。近百位親歷者于40年前作過調查統計，進步學生社團達88個之多。

第二階段產生了兩個秘密組織。除馬克思主義小組外，社會主義研討會（簡稱“社研會”）的建立，是一件應該記述的事。

全國抗戰期間，國民黨政府設置了30余所國立中學安置流亡學生。陳克胥（陳荷夫）與杜棲梧（許魯野）是主要安置山東籍流亡學生的綿陽國立六中同學。陳通過杜與南方局青年組取得聯系后，根據組長劉光的指示成立了社研會。該會既是青年組設在武大的秘密據點，也預示著中共力量于1943年秋又重返武大。從此，武大學運從孤軍奮戰中走出來，在黨的領導下與西南各校同步行動。

進步學生社團與秘密學生組織的成功運作，客觀上加速了校級學運機構的組建進程。

受青年組劉光、朱語今和張黎群委派，武大畢業生趙隆侃于1944年底來到樂山。因為陳克胥是武大唯一與青年組有聯系的學生，所以趙到龍神祠宿舍找他。

1945年3月29日，由顧公泰、陳克胥、張師韓等7名學生組成的核心領導小組在樂山成立。核心領導小組下設文談核心等若干個核心小組，由此構成2個層級的校級學運組織體系。武大“核心系列”是與中央大學著名的新民主主義青年社同類型的組織，被定義為黨的秘密外圍組織。

為什么要實行這種雙層體系呢？因為武大是全國高校中唯一沒有學生自治會的大學，缺乏合法的號召者，骨干容易暴露，且孤懸于川西南一隅，無外校支援。鑒于此，劉光專為武大設計了這種體系，并親筆擬定了武大核心系列組織章程。第一層級策劃于密室，第二層級以社團合法面目公開發動學運，輔之以“徹底的反特務性”的保障措施，既發動了學運，又保護了骨干。這種西南諸校中獨特的“核心系列”，具有鮮明的“珞嘉”特征。

核心領導小組總共有三屆，其中兩屆在樂山。“核心系列”的建立，標志著武大學運組織建設第三階段任務的完成。

通過進步學生社團、秘密組織與“核心系列”接力式的持續推動，學生們逐漸從不問政治讀死書的氛圍中走出來，開展了爭取言論自由、轟走白崇禧、輸送進步學生到解放區等一系列活動。到1944年暑期，進步力量開始復蘇。

“白崇禧在武大挨了揍”

“珞嘉”時期最能彰顯武大師生不畏強權的事莫過于轟走白崇禧。

1944年秋冬之交，時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副參謀總長兼軍訓部部長的白崇禧到樂山視察。武大校長王星拱乘人力車前往聽“訓話”的路上，憲兵將人力車推翻不讓通過。學生們見狀要求白道歉。白拒絕，還就勢宣揚法西斯軍紀，開口訓學生“目無法紀”。學生們不吃他這一套，搶著發言，歷數官員貪腐、迫害學生等惡行。一時間群情激憤，戧得素來能說會道的白長官目瞪口呆，在同學們的怒吼聲中慌忙離去。

此事傳到重慶時走了樣，變成“白崇禧在武大挨了揍”。

不應忘卻的紅色歷史

1944年9月，國民黨當局為了與中共爭奪青年，發起知識青年從軍運動，《中央日報》還配發了社論《大時代的百萬雄師》推波助瀾。與此同時，南方局調整在四川建立根據地的計劃，公開號召知識青年到豫鄂邊區（后為中原解放區）去。

這段全校進步學生踴躍報名參加新四軍的歷史，是武大歷史上激情而悲壯的一頁。為銘記這段紅色歷史，筆者依據親歷者的記述多講一些。

武大校史列出了一份20人的名單。針對這份名單，多位親歷者共同發聲：批準參軍并到達豫鄂邊區的武大學子準確人數是21人，他們是：戴健、陳彥儒、陸菊如（女）、徐明維（校史誤為徐明貴）、唐春旭、錢忠槐、柴玉、潘興來（女）、艾榮泉（校史誤為艾永泉）、張印清（校史誤為張慈清）、胡宗岳、熊洪銘、萬經野（校史誤為萬徑野）、劉玉（女）、熊毅齡（女，校史誤為熊毅嶺）、黃云高、王登林、趙宰平、楊善穎、楊輯、屈濟遠。他們全部是進步學生社團的骨干成員，其中熊毅齡與熊洪銘是姐弟倆。

校史除漏掉楊輯、楊善穎、趙宰平和黃云高4人外，還誤將沒有去豫鄂邊區的倪逴、蒿日升、張挻麟列入了名單。

接頭暗號“錢之光”

具體經辦的南方局青年組成立了輸送專班，起始站設在重慶，從軍學子們先到重慶集結，青年組再根據不同情況安排出行。

陸菊如（陸方）是武大外文系（后轉歷史系）1942級學生。她寫于1956年的自傳，是最早記述當時場景的歷史資料之一。陸方和潘興來在回憶錄中記載，她倆和陳彥儒、柴玉是武大第一批從重慶乘船出發的人，出發時間是1945年8月10日夜。陸方寫道：“從重慶化裝為農村婦女坐船出發，經奉節，步行經三里壩、野山壩入湖南，經津市，北上從藕池口過河，到達解放區。步行約一月。”

南方局組織部在湖南津市設了聯絡總站。陳站長除安排學生住在梁東記旅社外，還扮成匪氣十足的袍哥，護送學子們一路前行。誰也不曾料到，這位陳站長竟然是后來武大建黨的直接參與者。

接頭暗號當時叫接頭口號，起介紹信的作用。去豫鄂邊區的口號分兩種：一種是普通學生使用的17字口號——“錢之光處長要我來找李先念師長工作的”；另一種是骨干學生使用的13字口號——“我是錢之光處長介紹來工作的”。關鍵詞都是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處長錢之光。

不久，南方局指示，學校的進步力量不能都走光了。青年組歷時半年的輸送工作戛然而止。

雪白血紅

鮮為人知的是，在大學生從軍的隊伍中，還有少量中學生隨行。

孫卉（王惠娟）祖籍河南鄭州，家里在鄭州著名的德化街有連片的商鋪與房產。她高中畢業后，準備隨戀人王先民去解放區。不料，在國民黨特務制造的嘉陵江覆舟慘案中，王先民等3名報名參加新四軍的復旦學子被淹死。為完成王先民的遺愿，孫卉執意前往解放區，青年組安排武大艾榮泉等人掩護。孫卉化裝成連長太太，艾榮泉等人分別化裝成連部文書與護兵，順利到達。

據不完全統計，大約有530名大中學生到達了豫鄂邊區。

目前掌握的文獻資料顯示，這批赴解放區的武大學子，僅陳彥儒、戴健、陸方、唐春旭、王登林5人參加了中原突圍。陸方是唯一的女兵。其他同學在戰前都因故疏散撤離了。

陳彥儒隨中原軍區第1縱隊9團突圍，連指導員腿部受傷，背著指導員趕路的他被敵軍追上俘虜。1948年春節前夕，陳彥儒被敵人裝進麻袋投進了武漢附近的長江中，犧牲時年僅25歲。

戴健隨中原軍區第2縱隊359旅9團突圍，在搶渡丹江時被巨浪吞噬，犧牲時年僅26歲。

唐春旭和王登林隨中原軍區第2縱隊359旅突圍，后因故先后離開部隊。

隨中原軍區第1縱隊直屬文工團和3旅突圍的陸方，是既參加了中原突圍第一階段突圍戰又參加了第二階段反“清剿”戰的唯一一位武大學子。在殘酷的反“清剿”戰斗中，部隊被打散，陸方與孫卉被困在湖北省興山縣神農架深山老林里。冰天雪地之中，病餓交困的孫卉犧牲在陸方懷里，年僅22歲。陸方最后只身脫險。

復員前的準備

1945年日本投降不久，學校成立了武漢大學復校委員會，著手返校事宜。武大學運組織也為復員做了兩項重要的準備工作。

第一項準備工作是完成了交接。1946年5月，“核心領導小組”第二屆與第三屆在樂山完成了交接。第三屆領導班子成員有：書記廖成溥、組織趙萌蘭（趙施光，中共早期領導人趙世炎的侄女）、宣教夏玉亭（校史誤為夏雨亭）、調研王爾杰、統戰孟蘭生。當時的書記即總務，調研即保衛。

第二項準備工作是召開了會議。第三屆領導班子成員（孟蘭生由劉詩秀代理），轉移到成都華西壩廖成溥表妹家的一幢小洋樓內，連續開了一星期總結會。他們總結了前一段工作，討論了返漢后的工作方針。親歷者稱之為“華西壩小結”。書面總結報告由廖送到重慶交給青年組。

后來，局勢日益緊張，青年組將一批青運檔案，托請南方局分管青年組的領導王若飛帶到延安轉交中央青委存檔。不料，搭乘的美國軍用飛機在山西興縣黑茶山失事墜毀，王若飛、葉挺等人犧牲。裝在空鐵皮煤油桶內的檔案部分被燒焦，部分被保留下來，這當中就有武漢大學等高校學運組織的工作總結。

6月，王爾杰接到哥哥、中共川康特委王煜的密信，遂與趙萌蘭一起前往成都。王煜介紹二人入黨，立即轉正，無候補期。此舉是為武大恢復黨組織做準備的。趙、王是1942年后中共在武大發展的首批學生黨員。

趙、王的黨組織關系隨即轉到由重慶局演變而來的中共中央南京局，組織部部長錢瑛告訴趙一個接頭暗號，說有人會去武漢與她聯系。正是這個接頭暗號、單線聯系方式和遲遲沒有建黨，給后來武大的學運工作造成了一系列的困擾。

“鮮荔枝一把”

由于領導學運的南方局及青年組在重慶紅巖村辦公，“珞嘉”8年的學運精英會同西南諸校的學運群體，后來也被譽為“紅巖兒女”。

武大“紅巖兒女”與全體師生一起順利返回武昌。

解放戰爭前期武大較為曲折的找黨、建黨歷程與學生運動的組織發動，很大程度上是圍繞趙萌蘭、王爾杰與夏玉亭三人展開的。

武大的學生宿舍按《千字文》頭幾句的順序，排列為天、地、玄、黃等16個齋舍。夏玉亭在列字齋久等不見廖成溥時，同學郭書盛遞給他一張寫著“鮮荔枝一把”的紙條，說：“是廖成溥讓轉交給你的，荔枝我已經吃了。”

夏玉亭憑經驗認為這幾個字必定另有玄機。他立即與趙萌蘭、王爾杰聚在東湖邊的隱蔽處，王用碘酒棉球一擦，紙上顯示出黑紅色的字：不能來了，核心領導小組的工作請你們做好。

原來，廖成溥是工學院電機系的借讀生，學校復校前將借讀生清退了，失去學籍的廖只得轉回中山大學。廖沒來，孟蘭生很少在學校。第三屆領導班子成員只剩下趙、王、夏三人，也沒再增補書記。

三人克服困難，成立了第一屆學生自治會，還將進步社團聯合起來，成立了半公開的學生社團聯席會議。武大學運在艱難中推進。

1947年3月的一天，夏玉亭應約到武昌蛇山與一名年輕人見面。來人自稱李子固，說是“張師韓介紹來的”。張師韓是經濟學系（政治經濟學）學生，第一屆核心領導小組成員，此時已畢業。夏玉亭將面談的情況告訴了趙萌蘭和王爾杰。趙說：接頭暗號不對。王說：之前好像在張師韓家見過這個人。三人決定保持與李子固的聯系。

5月底，正當武大進步師生準備響應華北學生聯合會號召，舉行“六二”全國總罷課與游行示威之際，李子固一反常態，白天來校對夏玉亭說：“從我們得到的各方面消息來看，國民黨很可能在游行時下毒手，我們的意見是取消游行或改期舉行。”三人認為群眾已經發動，準備工作已經就緒，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這是普遍的說法。除此之外，還有親歷者的另一種說法。

夏玉亭在回憶錄中寫道：“對這個人的來龍去脈我們一無所知，他究竟姓‘國’還是姓‘共’也摸不清底細……他也始終不曾向我們說明他自己的身份。武漢地下黨與我們未能溝通，我們對他的話便沒有足夠重視。”由于這一更深層次的原因，三人并沒有全力去取消游行。

夏玉亭與筆者長期生活在同一個城市，他向筆者講述了許多當年發生在武大的往事。筆者曾就以上問題問他：“如果你們全力做工作，有可能取消游行嗎？”他說：“取消游行的可能性是很大的。”趙萌蘭也向筆者作過類似的表述。

白色恐怖的大環境、身份不明的李子固、錯誤的接頭暗號、武漢地下黨溝通方式不正確四種因素疊加，使三人有充足的理由質疑李子固的話。

1947年6月1日凌晨3時，軍警闖進武大校園，開槍打死學生3人，重傷3人，輕傷16人，釀成震驚中外的“六一慘案”。

頭號抓捕目標夏玉亭已被特務捆綁拖上囚車。在千鈞一發之際，同學們一擁而上與軍警搏斗，將他搶了回來。當晚，全校男女同學自動集中在圖書館和閱覽大廳，掩護夾在其中的被救師生。有關系的同學居然買了飛機票，夏玉亭化裝后坐飛機脫險。從此他改名夏敬文，以紀念武大文談社那段激情燃燒的歲月。

“三路人馬進武漢”

從復校返漢到“六一慘案”發生，第三屆核心領導小組班子成員對武漢地下黨的情況始終一無所知。

其實，從1945年8月到1946年夏，中共中央南方局書記周恩來調派了曾惇率領的第一批干部、南方局青年組派遣了劉實率領的第二批干部、南方局組織部派遣了陳克東率領的第三批干部先后抵達武漢，目的都是恢復和重建黨的地下組織，史稱“三路人馬進武漢”。

從1945年8月到1947年10月的兩年零兩個月里，三路人馬獨立開展工作。由于沒有建黨，也就沒有黨組織名稱，只能統稱為武漢地下黨。上級遲遲沒有建黨，是武大建黨遲緩的主要原因。

頻繁出錯的接頭暗號

“六一慘案”發生后的第二天，一名婦女找到趙萌蘭。上次說是“張師韓介紹來的”，提出的建議未被采納，這次說是“顧公泰介紹來的”。顧公泰是法學院政治系學生，第一屆、第二屆核心領導小組書記，此時已畢業。雖然接頭暗號仍然不對，但趙還是冷靜地聽取來人傳達的處理“六一慘案”的戰斗口號和撤退進步學生的建議。

中旬，又有一名自稱“顧公泰介紹來的”年輕人來校找趙萌蘭，傳達了6條意見。趙萌蘭心里直犯嘀咕：幾人前來聯系，我們并沒有出意外，說明他們不是特務，可能是青年組系統的人；令人生疑的是接頭暗號一錯再錯，也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紕漏。

這個神秘的接頭暗號到底是什么呢？趙不說，誰也不知道。

端午節的禮物

“六一慘案”后，曾惇到上海匯報工作，錢瑛把王爾杰、趙萌蘭的組織關系交給了他。返漢以后，曾惇立即派陳克東去接關系。陳克東就是前面提到的津市聯絡總站陳站長。

趙萌蘭興奮地告訴筆者：“陳克東與我見面時第一句話就說，‘我是王煜介紹來的’。我非常激動，終于聽到了準確無誤的接頭暗號。”原來，錢瑛約定的接頭暗號關鍵詞是趙的入黨介紹人王煜。

直到此時趙萌蘭才得知，李子固是徐遠，那名婦女是曾惇夫人王一南，那名年輕人是武大前支部書記李聲簧，三人都是曾惇系統成員。僅有5人的曾惇系統是“三路人馬”中人數最少的一支。直到此時王爾杰才知道，那個困擾他多時的神秘接頭暗號，竟然是自己四哥的名字。

省、市工委成立前，內部約定由陳克東負責組織工作，所以是陳來聯系趙的。曾惇記載的時間是6月21日。趙萌蘭十分肯定地告訴筆者：“曾惇記錯了，是1947年6月23日與陳克東接上關系的，那天是端午節。”

珞珈山上黨旗紅

“六一慘案”是武大建黨工作的分水嶺，此后中共加速在武大建黨。

1947年6月中旬，趙萌蘭與王爾杰的黨組織關系轉到武漢地下黨。8、9月間，陳克東發展了王云從等5名武大學生以及蔡心耜加入中共。機械系講師蔡心耜是解放戰爭時期武大第一名教師黨員。這是時隔9年之后中共首次在武大本校發展黨員。

10月，中共湖北省工委與武漢市工委同時成立，曾惇任省工委書記，陳克東、劉實、李聲簧任委員，劉實兼任市工委書記。同月，武漢學生運動委員會第一次會議決定在武大成立黨支部，有“校花”之稱的王云從任書記。隸屬于武漢市工委的武大支部，也是解放戰爭時期武漢市成立的第一個黨支部。5個月后，武大支部升級為總支部。

1948年7月，省、市工委被撤銷，武漢市委成立，張文澄任常委，分管學運工作。時隔8年，“老張”再次成為武大地下黨的領導人。

與此同時，各級城市工作部也在武大平行運作，發展組織。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上級黨組織領導了包括武大在內的武漢全市學生運動，這就是鮮為人知的中共中國學生聯合會黨組。

夏玉亭1947年6月倉促離開，一個月后趙萌蘭畢業離校。完成了歷史使命的核心領導小組停止運作，歷時兩年零三個月。

在曲折道路上跌跌撞撞前行了11年的武大學生運動，與歷經7年坎坷建成的中共武大地下組織，從此在上級黨組織領導下，迅速形成以武大為中心的武漢三鎮學生運動風起云涌的態勢，武漢成為全國學生運動最活躍的地區之一，直至新中國成立。

（作者系國立武漢大學1942級學生陸菊如之子、黨史研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