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藝人倫子

倫子的父母說，天干三年，餓不死手藝人。倫子點頭應許，投師學門手藝糊口。

虎腦背是碼頭古鎮，各路手藝人想在此立足很難，自然，這里的手藝師傅選徒弟都很挑剔

倫子看上去不聰慧，不是他們的心中人，找個師傅學藝之事一路碰壁。好在一位做花圈的師傅見他可憐，勉強收了他，

幾年下來，師父改口了，說看不出來，倫子做花圈、靈牌等紙品工藝還蠻有悟性的。于是倫子順利出師，自立門戶

倫子常對客戶說，不要夸我手藝好，主要是師父教徒有方。遠在幾條巷子外的師父每每聽到這話，禁不住會哼起小曲

一九四〇年六月，日軍占領虎腦背，為保命，倫子和家人被迫離家逃難。幾個月后，聽說日軍為安民，組建了維持會，辦良民證，倫子和家人無處可逃，只能心驚膽戰地回到虎腦背，登記辦了良民證，操起老行當，在家做起紙品生意，時常邊做邊暗暗流淚，日寇的鐵蹄下，一條命說沒就沒了。

虎腦背人恨透了日本人，幾個熱血青年振臂一呼，拉起了一支民間抗日游擊隊。

一次，在虎腦背人的掩護下，幾名在虎腦背作惡多端的日軍殺人惡魔被游擊隊秘密處死，兇殘的日軍很快進行“清鄉”，結果失敗，游擊隊員成功逃脫魔掌，惱羞成怒的日軍遷怒于無辜平民，殺害一百八十余人，制造了駭人聽聞的虎腦背慘案，倫子的師父就在其中，

倫子等三人被關押，待處決。父親聽說另外兩位通過漢奸分別給日軍送了一匹陰丹士林布得以保命逃生，砸鍋賣鐵買了一件羊毛背心送去，對方收了，嫌禮太輕，不予理踩，繼續關押倫子家人欲哭無淚，做好了收尸的準備。

日軍把倫子像牲口一樣肆意對待。日軍要到江南跟國民黨軍隊作戰，把他帶上，讓他和抓來的其他平民穿上日軍服裝，走在最前面。這次他真的絕望了，為了不被日軍從后面槍殺，閉住眼睛往前走，不想國民黨軍隊撤退，仗沒打成，倫子撿回一條命。日軍考慮這辦法行，遂將他們悉數帶回，以備下次當炮灰

倫子這樣當炮灰好幾次，奇怪了，一次也沒遭遇國民黨軍隊和游擊隊，日軍本想把倫子除掉算了的，一想到帶上他還挺“吉利”，便一次次留用。

后來，倫子竟然回家了，家人相擁，喜極而泣，好半天才敢問他是如何脫離虎口的。

駐扎虎腦背的日軍頭目吉剛要好好接待即將到來的日本憲兵隊隊長，苦于接待的房間墻面破爛不堪，有漢奸建議，用紙糊最快最好。

誰可以？想來想去說只有倫子會糊房子，遂將他從牢里帶出來，吩咐一天之內糊好房子便可回家，否則死定了！

抓住救命稻草的倫子使出渾身解數，把不可能變為可能，一天之內把房子用紙糊得亮堂堂，日軍憲兵隊隊長來了，見到如此亮堂的房子，眼前一亮，很是高興。日軍這才答應放他，用腳踢，快滾，快滾。

回到家的倫子依舊靠他的手藝過一天算一天，只是不再害怕日軍，見到他們，腿也不再打戰，無端來了底氣。他自己也道不清緣由，有時沒活，手托下巴，望著遠處那間房子的方向發呆。

有人過來和他打招呼，說的最多的一句是多虧當年學了門手藝，救了他一命。他照舊做他的花圈紙品生意，不多交談。

史書記載，日軍撤退虎腦背前出了一件大事，在紙糊過的那間好看的房子里發生了一起爆炸事件，死傷幾名日軍。當時日軍在房間生火，炭火不慎引燃紙糊的墻體，后不知怎么引爆了屋內的爆炸物。事發已是一九四五年秋，日軍正忙于撤離，無暇仔細調查此事。

我們現在從史料里知曉，倫子糊墻時無意膘見雜物堆里有個鐵疙瘩，他當過炮灰，認得是手雷，卻佯裝不知，不動聲色趁機糊進墻里，

天老爺安排，后來被引爆，死于其中的竟然有制造虎腦背慘案殺死他師父的那個大惡魔，抗日游擊隊曾經幾次想除掉他，都未能成功。這次，應了這句話，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倫子本來已做好了必死的準備。其實很好查，那間房，只有倫子這個外人進去過，還待了一天。

不要驚訝此故事太蹊曉，當初陰差陽錯地讓一個專司花圈靈牌的去糊墻，一開始就注定了結局。

選自《大觀·東京文學》2025年3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