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暗之光（組詩）

那時，我仍記得

那時，我仍記得

馬兒吃飽，小憩

麻雀大膽飛過來，小心啄食地上的食物

母親在一旁用搓衣板搓衣服

下午的陽光迅速曬干地上的水漬

知了不知疲倦地叫。我喜歡知了清脆的叫聲

那時，我仍記得

葡萄藤把它的枝條垂掛下來，蝸?？s在殼里，不動

我愛上大地的陰影，當它一點一點消失

我焦急地想抓住它，保留它

卻什么也沒留下

父親在那里劈木柴

那時，我仍記得

我爬上高高的老槐樹，劃傷胳膊和手。看向下面時

充滿恐懼，不敢往下跳

最后，忽視了那種高度，在驚慌中，閉上眼

母雞嚇得咯咯叫

那時，我仍記得我做錯事

躲在一個角落

父親、母親喊我，也不出來

到現在，我仍記得那聲音

父親的粗獷，母親的細弱

微暗之光

在深夜，萬籟俱寂

萬物被黑色包裹

你聽到過馬的嘶鳴嗎？

有一天晚上，我跟父親去麥地，給麥苗澆水

溝渠里的水持續不斷流向麥田

不時地，父親鏟一些土填堵，把水引向別處

或者修一修壟溝，防止跑水

我在旁邊也學著父親鏟土，堵截

偶爾，父親抽一支煙

抽過煙后吭吭地咳

水流聲很細，很輕

田野里有一些風，麥苗晃動

我和父親沒什么話可說

我們只是干活兒

突然，一陣馬的嘶鳴傳過來

那聲音渾厚，飽含激情

隨后，又一陣嘶鳴

我看到汩汩流動的水里

有無數馬奔跑起來，它們鳴叫，歡騰

迸濺起水花

我再次盯著那些馬看，它們又都消失

只有黑暗里清晰的水，緩緩地流

竹 群

很難找到一種語言與它匹配

很難用一種腔調去置換另一種腔調

去表述它的內心和精神

我從竹群穿過，那種密不透風的綠

帶來某種風暴

井然有序的竹葉輕微晃動，手指般撫摸陽光中的灰塵

很難從一種寂靜脫身到另一種寂靜

遠處，湖水之上，蜻蜓不斷點水

我被反復飛舞弄得目眩

我想找一把椅子，坐在上面

雖然知道，感受寂靜是危險的

在寂靜中幻想飛舞亦是危險的

微暗光影里，受限于聽力和目光

我不得不封鎖內心的燥熱和欲望

讓身影退回竹群，在

繁復的竹葉中尋找暴風雪

從而結束一種致命的喘息

仿佛，竹群由寂靜構成

雪，在黃昏落下

收拾好院子里的雜物后

天，下起了雪

正好，我有時間到屋外去

路面已經覆蓋了薄薄的一層

我踩過的地方有了明顯的腳印，屋頂白了一半

冬天的安寧籠罩著丁香樹、路燈、矮木樁

藍色的車棚頂更加迷幻

如果雪可以添加一種新成分，那

肯定是苯巴比妥、碳酸鋰或者佐匹克隆

火炬樹、銀杏樹都很安靜，它們

已順從季節的寒冷，從脫光樹葉的痛苦中轉身

自覺接受了命運的蕭瑟

我干了一天的活兒，并不覺得累

因為這雪的安寧，它使我心安寧

我要在此站一會兒

幾只鳥也來和我一起

站在雪中

黃昏已使眾物安靜

聽到牛哞，渾厚而蒼老

我在鄉間小路散步，黃昏已使眾物安靜

偶有的聲音是烏鴉叫

在與風的摩擦碰撞中，樹葉

重置了生命的光斑、銹跡與縫隙

我停下來抽煙，煙霧縹緲

把我帶向虛無

時光好像停止，又好像快速消逝

雪就要降下來，天空

傾覆下它灰白的臉

雪就要降下來，我

想踏著雪回去

我再次聽到牛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