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并不能解釋,為何之后
我聽到的刺猬叫聲混有發動機的轟鳴
直至我又一次看見穿過濕地中心
水泥路的刺猬縮成一團,撐開它的刺
在暗中抵御轎車馳至的耀眼燈光
和沉悶的碾壓聲。對發動機噪音的仇恨
是否錄進了由血肉造就的靈魂?
帶著那至深的恐懼,我看見它破碎后
繼續穿過馬路,顫抖著鉆進對面的
灌木叢。孩童般的天真還是幫它
恢復了平靜,小心嗅著我丟過去的蘋果
到了峰頂倒懸的時刻
高聲叫喊后,山的回聲化為了
風聲。我知道下山之道
并不輕松,不是做更多舍棄就
能完成的,要更有意識地
分配體力。有一段段向著幽谷
攀爬的回旋路,要異常小心
看似安全的苔蘚石階
此刻,背包幾乎空了
我坐在山脊的一塊大石頭上
歇息一會兒。因怕抽筋
大口喝著沖泡電解質的熱水
眼前滿坡燃燒的杜鵑
依舊像是在引誘我向上爬
蹲在碼頭邊,漁夫殺著個頭很小的
鯊魚寶寶,它們長著丁字狀的怪頭
半透明狀海鰻魚膠掛著,隨風而動
我盯著那艘大馬力漁輪的吃水線
在魚蝦渴死的那一刻,它壓得更深
流淌著海水的碼頭路總是特別濕滑
帶孩子買魚的祖母小心地走
懷著被魚刺卡過脖子印記般的敬畏
我依舊能聽見驚雷般的哭聲
由遠至近,路上的行人
都停止了腳步。在我家理發店門口
我看見一位哀嚎的男人
小跑著經過——那是一位奔喪者
第二天小鎮的新聞說他隔夜
烏發盡白了。那時年紀尚小的我
多是好奇的心態,還不能理解
悲傷之人會暴雨般用光儲蓄了
一生的淚水。還有那雷聲之后的
雷聲,埋藏在地底隱隱滾動
角質層閃著光澤,小男孩
數著自己彎曲的腳趾——
他會借之蹬地發力,高高躍起
簡直像一匹踏泥的單趾馬
承擔起跑時的爆發力
不過總有一次,它會踢到石頭
指甲蓋里的淤青并不好散去
慢慢的,他會看到它是底部
負重基石的一部分,讓我理解到
苦難祖父的形象和他生活的
秘訣:要變形,變丑陋
——此刻,依舊是胖嘟嘟的
小男孩的大腳趾能湊到鼻子了
此刻躺在床上的我,還在經歷
下午猛烈的海風。這次我
終于找到了谷歌地球上搜索已久的
陌生礁石群。牡蠣吐出的濕氣
將我的短發吹皺了。此刻搖晃的我
伏于鷹背,俯瞰著夜間
燈火閃爍的群島,有著堅定的恐懼
離得再遠,我依舊能清晰聽見
兒子的呼吸聲響動在我耳邊
入睡前,他就是不肯穿上拉拉褲
回到村子,在鄉間的菜園里
我遇到正給花菜澆水的小女孩
旁邊站著她母親,指揮她
要淋透根部。春天的生機里
破土的雛苗在深呼吸。可以讀出
她母親臉上園丁般欣慰的表情
像是看見了收成的場景
我差點認不出這位小女孩了
齊肩短發上別著紫色的
蝴蝶結發夾,穿著一襲紫色連衣裙
像田園里一叢飽滿的豌豆花
不再是曾經抱著我的手臂
問我能否當她爸爸時的萌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