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歸于鞘
此刀說:天下何其大
有太多的不平
吾心小,欲殺難殺
餓鷹自棄于野
此鷹說:食不甘味且飛無
可飛,才是
真正的迷途知返
一根根發絲
由青而白,然后脫落
發絲說:誰都
有逃不脫的一場雪
誰都會——
遺有所遺,忘無可忘
布局常常是陡峭的
風身上插滿了看不見的銅管
吹了過來又吹了過去
陣勢已然是亂得不能再亂了——
旌旗獵獵,走石揚塵
馬蹄聲疾,掠過了百丈空峽
十萬刀尖之上,雷霆動怒
兵卒們吶喊著蜂擁著傾巢而出……
一場戰役是主觀的又是
客觀的,仿佛可控
其實卻常常失控,控無可控
輸也罷贏也罷和也罷
都只是內心深處的鼓角與殺器
或者兀自張揚,或者
自行遺棄……
那么多的斑斕
靈動、飛翔,戰栗著的香味
仿佛都是從湛藍
湛藍的水底下快閃出來的
一匹匹最小的神跡
落滿了欄桿,齊齊搖晃著翅膀——
彩鈴叮當
星光萬丈
將一拱溪橋,往天堂的方向
又抬高了三分……
金色的翅膀會不會
飛起來?要飛
就篤定飛在無比遼闊而又無比
圣潔的雪野之上
劍鋒般的嘴尖,奇崛,孤傲
總在震顫不已而且
錚錚有聲。上有太陽的黃金之舞
下有石頭深處的黑金之舞
而生靈與生靈的搏擊場決斗場
是熾烈的血火之舞
一昂首,它分明翩翩然飛起來了
青銅鑄就的力
在每一根翅骨里沖撞著奔突著
只待爆發,掀起來一場
——海嘯山崩
浮標上立著的一只
紫竹蜻蜓,一直在俯看湖水
且喃喃自語
她的羽翼是那么輕,心事更輕
三尾紅鯽魚
正在水底下爭著咬鉤,同時
也在追啄她
篆書般妙不可言的影子
她眼拙,看不見
她無須看見。她看到的是前世的自己——
隱于水,早就
掙脫了一身彩衣和大驚小怪的人間
浮標一上一下地動著
突然就如同一枚
鐵釘,被半空中無形無影的錘子榔頭
重重敲進了湖水里
紫竹蜻蜓一個
激靈,一抖翅膀,霎時飛了開去
虛空無跡,云水無痕……
總有一些片段是
無法說清的。葉子越老
越有——
讀不懂的經文
烏梢蛇滑入土縫間
打洞,棲身
脫下了舊皮囊。所謂的潛伏
只是托詞
母鹿穿過了林子
身上的梅花
落無可落。而雪花如挽歌
就要飄下來了
一個人步入暮年
那些隨身攜帶著的中草藥
若煎服
會不會凸顯所有的隱疾
再怎么走也走
不出去。身子里的牢獄是
多么逼仄。那個
看守者是我
又不是我。他站在冷鐵
柵欄外,把一串
銅鑰匙搖得叮當作響
并且指責說——
你為什么至今還不起爆自己
夙命中秘密的炸藥
蜂鳴冉冉升起
我粉嘟嘟的花瓣每一片
都是軟耳朵
要堵住采花使者
殷殷的誘惑
不可能。而要自己
流出蜜汁來
又怕傷了春色過于敏感的心
——那么蜂子呀
你下嘴時要輕些更輕些
我膚色透亮
愛情羞澀,還有
一懷蒹葭之思。你
如果撩撥得我也飛了起來
可不可以只是
旋繞在你有毒的螫針上
要么醉中醉
要么就——
生一場死一場!
小號聲從
最低處的那口水井里升起
死去多年的號手
是不是,正在地心深處
鼓腮而吹
那一年風云變幻
號手從三千里外
打馬狂奔而來
卻失足于——
水井深不可測的躁動之中
……那一場沒頂之災
直到數年前的秋天
才從哲學教科書和野史里
得以刪除
銅號終于浮出了
水面,星星點點的血斑已成銹斑
山河有大夢
夢未斷,號音也未斷
如同老唱片里奮不顧命的一聲
——裂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