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笑容已用舊多年（組詩）

在公園的拐角處

我們聊到玄學，聊到蝴蝶，聊到靈異事件

一只黑白相間的鳥沖上枝頭

像某種神諭

落羽杉顯然受到驚嚇，它紅褐色的針葉

羽毛般輕輕落下

風把它不斷往我們腳邊吹

我們無話可說時，就說，馬上要降溫了

馬上下雪了

是的，春天就要來臨

一位年輕的母親，給她的孩子指認一棵雞爪槭

他揮舞雙手搖動樹葉，咯咯咯地笑

他的笑容那么干凈

像是在一遍遍預習春天來臨

這多少讓我憂傷

我的笑容已用舊多年

路

有時候我會沿著一條路茫然地走

沒有目的，沒有方向

它把我?guī)У侥睦铮冶闳ネ睦?/p>

如果沒有盡頭

我就一直走，一直走

如果沒有拐彎

我就一條道走到底

如果突然生出許多岔道

我會不假思索，習慣性地右拐

直到走到南墻下，也不折回

我會在南墻下站一會兒，等桂花落

如果沒有桂花，我就靠著墻根坐下

等夕陽落

如果連夕陽也沒有

我就聽聽風聲，或蟲鳴

如果，如果，連風聲和蟲鳴也沒有

我就坐在這無人的寂靜中，想你

或者想——

我在哪條路上不小心錯過了你

五月，綠色在不斷加深

五月的風里長滿了翅膀。透明的，綠色的，彩色的

在良渚古城遺址玉器作坊

那塊釉玉，被女兒雕刻成一只鳥

尖銳的翅膀

被打磨得光滑圓潤。似乎，隨時就要

起飛

女兒的羽翼還未豐滿，她小小的翅尖

正在萌出。柔軟，粉嫩

她終有一天會飛走的。想到這兒

五月的風里，一半是喜悅，一半是憂傷

麥田里，麥穗正在拔節(jié)、灌漿

像一只只飽脹的綠蜻蜓，振動薄薄的羽翅

我曾在四月寫下的青杏

現(xiàn)在也該肥了吧

時間暢想

鍋里的水在沸騰。鍋里

空無一物。哦，不

鍋里干凈得只剩時間，在沸騰

火焰舔舐鍋底，把鍋底的鐵屑烤得噼啪作響

時間

用烈焰煮沸了一鍋

時間

如果一直這樣煮下去

時間之水會不會干涸

時間的火焰會不會熄滅

如果必須把時間具象化，我想要加入

一塊五花肉，再加入冰糖

等到收汁時

時光變得軟糯，甜而不膩

一首詩的夜航

當一首詩在黑夜的軌道上滑行，它便有了

飛翔之勢或滑倒的可能

轟的一聲。一些詞語劇烈震顫，一些

有輕微的眩暈

當它繼續(xù)爬升，一首平滑的詩便變得陡峭

當詞語們探頭探腦俯瞰人間

便有了上蒼般的優(yōu)越感

這金碧輝煌的人間，看不出

一點憂傷

當一個句子遇上云團，上下不斷顛簸

那是一首詩在慌亂分行

我擔心，其中的某個詞語

會不會暈機

我還擔心，某些詞語會悄悄長出鐵翅

朝著月光飛去

春山不空

——兼致女兒

我站在山巔

風掠過耳畔，有什么正在著陸——

是蒲公英嗎？還是時間的碎片？那么輕

松針墜落在苔蘚上

一只蝴蝶又停在松針上

撿松針的小女孩，停下來

她弓著腰，兩條小辮微微晃動

她的鼻翼隨著蝴蝶翅膀

一張一合

云影落在女孩的睫毛上

“呀——”她突然驚叫一聲

一群鳥兒受到驚嚇，帶著蝴蝶慌亂飛走了

我數(shù)著她咯咯咯的笑聲

一下，又一下

似乎與群山的心跳同頻

整座春山，正在悄悄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