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組詩）

而立

從前的人生只怕忙碌

現在只怕閑著

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做

怕失去親人

怕自己意外死亡

怕她們將來過得不好

在這小縣城，有許多商店

我還不敢走進去

身上的衣服配不上那裝修

女兒用她媽媽的手機

給我發來她的聲音

她媽媽告訴我

寶貝讀書的時候

抬頭看見墻上我的照片

眨著眼睛，說：媽媽，我

想爸爸了，我

想爸爸了……

說了好多遍

她自己收拾好了行李

嚷著——要她媽媽

帶她來看我

父母

那時，父親戴上草帽，吐幾口唾沫

在手心

使勁搓一搓，吹兩口氣

天就黑了

在打谷場上，起風時

父親揚起木锨

風停了，保持著等風的樣子

多年過去，村里矗立起

許多新蓋的樓房，田野的盡頭

水泥路四通八達

如今，你常年在外打工

我偶爾回老家

母親顫抖地握著你用過的菜刀

給我做飯

我的腦袋咔咔作響

如今，你常年在外打工。我

坐在母親對面，新樓房里只有我們倆

母親說她跟你在一起

種十幾畝地時也沒現在這么累呀

夜深人靜，村莊上空，這一輪金色的月亮

我突然發現，它已經很老了

母親

縣醫院離我五十多公里

路過一座寺廟

只有樹枝上的鳥兒在

虔誠地磕頭

母親呆滯地坐在醫院的長凳上

醫護人員有說有笑

我走近時，母親哇地哭了

排隊的人群頓時驚愕

母親哭得猛烈，半邊身一動不動

有人躲在醫院走道的窗前

面無表情地抽煙

我摟著母親的肩膀

不知道該說什么

一旁有人勸我母親：

現在這病常見，好多人

都治好了，沒事沒事。

診斷結果：重度腦血栓

縣城和老家的親朋陸續來看望

來個親戚母親就哭一次

臨床的病人勸我母親：大妹子

你恢復得挺好啊，要是我

恢復得像你一樣，天天笑！

母親艱難地應著話

二十多天后，母親出院了

回到家，父親成為母親的手腳

抱母親上床下床，給母親洗臉梳頭

我三天兩頭跟母親

打打電話聊聊天

母親開始抱怨鄰居誰誰笑話她了

有時，母親說著說著就哭了

哭著哭著又笑了

淚水和鼻涕在笑聲里流下來

母親就這樣已經好幾年了

有一天，我被噩夢驚醒——

母親不見了，我找遍了整個縣城

也沒找到她

月亮呢

中秋節，六歲的女兒在下半夜醒來

問道：“我在做噩夢嗎，月亮呢？”

“月亮被我做成月餅，白天時

被你吃掉了呀！”孩子媽媽說

我撲哧一聲笑了

“爸爸，你笑什么？明天一早，

我再把月亮拉出來就是了！”

孩子媽媽撲哧一聲笑了

說道：“閨女，你

只能拉出一根彎彎的香蕉。”

不知為何，女兒沒再說話。

我把女兒往胸口摟了摟。

“九月又睡著了。”我對孩子媽媽說

我們倆不約而同地笑了——在這

烏云密布的中秋夜，女兒就是一輪明月

是我們一生中最燦爛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