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莊思想對蘇軾文學創作的影響（下）

蘇軾一生宦海浮沉，屢遭貶謫，然而，老莊思想中的“逍遙”“齊物”觀念，賦予了他在困境中保持樂觀豁達的精神力量。在他的詩詞中，我們常常能看到這種超脫世俗的人生態度。

老莊思想對蘇軾人生態度的影響

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 年），蘇軾被貶黃州期間，寫下了《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詞前小序云：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詞。

在這首詞中，蘇軾寫道：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在沙湖道中突遇大雨，雨具又被仆人先行帶走的情況下，同行之人皆狼狽不堪，而蘇軾卻能泰然處之，不僅不慌不忙地在雨中吟嘯徐行，還發出了“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的豪邁之語。他將風雨視為人生的常態，以一種從容灑脫的態度去面對，展現出了對自然和人生的無畏與豁達。

“莫聽穿林打葉聲”，一個“莫聽”，便體現出蘇軾對外物干擾的淡然，他不受外界風雨之聲的影響，專注于內心的平靜。“何妨吟嘯且徐行”，在雨中放聲吟唱、悠然漫步，這種行為看似不合常理，卻正是蘇軾超脫心態的體現。他以一種獨特的方式，與自然融為一體，享受著當下的每一刻。“竹杖芒鞋輕勝馬”，竹杖和草鞋本是簡陋的行具，在蘇軾眼中卻比騎馬還要輕快，這表明他并不在意物質條件的優劣，更注重內心的感受。“一蓑煙雨任平生”，將眼前的風雨延伸到整個人生，無論人生中遭遇多少風雨，他都能坦然接受，泰然處之。這一句詞，是蘇軾人生態度的高度概括，體現了他在老莊思想影響下，對人生困境的超脫和對自由精神的追求。

下闋中，“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描繪了雨后初晴的景象，春風微冷，斜陽相迎，自然的變化象征著人生的起伏。而蘇軾在經歷了風雨的洗禮后，心境更加平和。“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這是全詞的點睛之筆，當他回首走過的風雨之路，發現無論是風雨還是天晴，都已不再重要，因為他的內心已經超越了這些外在的變化，達到了一種“無待”的境界。這種境界，與莊子所追求的“逍遙游”中“無所待而游無窮”的境界相契合，蘇軾擺脫了世俗的束縛，以一種超然物外的心態看待人生的得失榮辱。

又如蘇軾的《浣溪沙· 游蘄水清泉寺》：

山下蘭芽短浸溪，松間沙路凈無泥，蕭蕭暮雨子規啼。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唱黃雞。

在這首詞中， 蘇軾看到清泉寺下的蘭芽浸在溪水中，松間沙路潔凈無泥，暮雨中傳來子規的啼叫，觸景生情，發出了“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唱黃雞”的感慨。他從眼前的自然景象中得到啟示，認為人生并非只有衰老和衰落，也可以像西流的溪水一樣，充滿生機與希望。這種對人生的積極態度，正是他超然物外、樂觀豁達的人生態度的體現。在老莊思想的影響下，蘇軾能夠突破常規的思維模式，以一種獨特的視角看待人生，從而在困境中找到希望和力量。

蘇軾對自然有著深厚的熱愛和敬畏之情，老莊思想中的“道法自然”“天人合一”觀念，使他能夠順應自然的變化，隨遇而安，在不同的環境中都能找到生活的樂趣和生命的意義。

《后赤壁賦》中，蘇軾再次夜游赤壁，寫下名篇：

時夜將半，四顧寂寥。適有孤鶴，橫江東來。翅如車輪，玄裳縞衣，戛然長鳴，掠予舟而西也。須臾客去，余亦就睡。夢一道士，羽衣蹁躚，過臨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樂乎？”問其姓名，俯而不答。“嗚呼！噫嘻！我知之矣。疇昔之夜，飛鳴而過我者，非子也邪？”道士顧笑，予亦驚寤。開戶視之，不見其處。

在這次夜游中，蘇軾通過孤鶴和道士的意象，表達了他對自然的敬畏和對人生的思考。孤鶴的出現，給寂靜的夜晚增添了神秘的色彩，而道士的詢問，更是引發了蘇軾對人生意義的探尋。他在自然中尋求慰藉，與自然對話，將自己融入這浩渺的天地之間，從而獲得了心靈的解脫。

除了赤壁賦，蘇軾的許多詩詞都體現了他對自然的熱愛和順應。如“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辭相送到黃州”，在前往黃州的途中，他將蜿蜒的清溪視為陪伴自己的友人，感恩自然的一路相隨；“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身處異鄉，他從長江的魚鮮、連山的翠竹中發現生活的美好，在逆境中尋求生活的樂趣。又如“簌簌衣巾落棗花，村南村北響繰車，牛衣古柳賣黃瓜。酒困路長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門試問野人家。”這首詞描繪了鄉村的生活場景，蘇軾在旅途中感受到了鄉村的質樸和自然的生機。他與村民親切交流，品嘗著鄉村的美食，融入自然的生活中，展現出了隨遇而安的生活態度。無論是在繁華的都市還是偏遠的鄉村，蘇軾都能發現自然之美，享受生活之樂。

在老莊思想的影響下，蘇軾對功名利祿看得很淡，他追求內心的寧靜與本真，試圖擺脫世俗的束縛，回歸到生命的本真狀態。

蘇軾在《赤壁賦》中，通過對歷史人物的感慨，表達了他對名利的看法：

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曹操曾經是何等的英雄豪杰，他南征北戰，統一北方，在赤壁之戰前，可謂是意氣風發。然而，歲月流轉，曾經的輝煌都已成為過去，曹操也早已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蘇軾通過對曹操的追憶，深刻地認識到了功名利祿的虛幻和短暫。在歷史的長河中，一切的功名都如過眼云煙，轉瞬即逝。因此，他不再執著于功名利祿的追求，而是更加注重內心的修養和精神的富足：

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干忙。事皆前定，誰弱又誰強。且趁閑身未老，盡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渾教是醉，三萬六千場。（《滿庭芳·蝸角虛名》）

在這首詞中，蘇軾直接表明了他對功名利祿的不屑。他將功名利祿比作“蝸角虛名”“蠅頭微利”，認為人們為了這些虛幻的東西而忙碌奔波是毫無意義的。人生的事情往往是前定的，強弱勝負也并非絕對，因此，他主張趁著自己還未老去，盡情地放縱自己，享受生活的樂趣。這種對名利的淡泊，體現了蘇軾對本真生活的追求。他不愿意被功名利祿所束縛，而是希望能夠回歸到自然、真實的生活中，做真實的自己。

蘇軾在被貶惠州期間，生活條件十分艱苦，但他卻能以一種樂觀的心態面對。盡管被貶到偏遠的嶺南，遠離了政治中心，但蘇軾并沒有抱怨命運的不公，而是從生活中的點滴美好中找到快樂。他品嘗著當地的荔枝，感受著大自然的饋贈，對生活充滿了熱愛。

又如蘇軾的《薄薄酒二首·其一》：

薄薄酒，勝茶湯；粗粗布，勝無裳；丑妻惡妾勝空房。五更待漏靴滿霜，不如三伏日高睡足北窗涼。珠襦玉柙萬人相送歸北邙，不如懸鶉百結獨坐負朝陽。生前富貴，死后文章，百年瞬息萬世忙。夷齊盜跖俱亡羊，不如眼前一醉是非憂樂都兩忘。

在這首詩中，蘇軾通過對比，表達了他對淡泊生活的向往。他認為，淡薄的酒勝過茶湯，粗布衣服勝過沒有衣服，丑陋的妻妾勝過獨守空房。那些追求功名利祿的人，五更天就要起床等待朝見皇帝，靴子上結滿了冰霜，還不如辭官歸田，在三伏天里高臥北窗之下，享受清涼的微風。那些王公貴族死后雖然有萬人相送，但最終也不過是歸于塵土，還不如那些穿著破舊衣服、獨坐曬太陽的普通人。蘇軾感嘆人生短暫，無論是為“名”而死的伯夷叔齊，還是為“利”而亡的盜跖，最終都一樣，因此，他主張放下是非憂樂，一醉方休。這首詩充分體現了蘇軾淡泊名利、回歸本真的人生態度。

老莊思想對蘇軾文學創作的影響

老莊思想對蘇軾文學創作風格的形成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賦予了他的作品豪放灑脫與空靈飄逸的獨特氣質。蘇軾的詩詞常常展現出一種沖破世俗束縛的豪情壯志，以及對自由境界的向往，這與老莊思想中的“逍遙游”觀念不謀而合。

蘇軾被貶黃州期間創作的《念奴嬌·赤壁懷古》，堪稱其豪放風格的代表作。“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開篇便以雄渾壯闊的筆觸，描繪出長江奔騰不息、滾滾東去的磅礴氣勢，讓人仿佛置身于歷史的長河之中，感受到歲月的滄桑變遷。在這浩瀚的時空背景下，無數英雄豪杰如過眼云煙，被歷史的浪潮所淹沒。這一句詞，不僅展現了蘇軾廣闊的視野和宏大的氣魄，更體現了他對人生的深刻思考。其豪邁奔放的風格，猶如滔滔江水，一瀉千里，給人以強烈的震撼。

“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蘇軾對赤壁古戰場的描寫，更是將豪放的風格發揮到了極致。陡峭的石壁直插云霄，洶涌的波濤拍打著江岸，濺起的浪花如雪般潔白。這些生動的描寫，讓讀者仿佛能夠聽到驚濤駭浪的轟鳴聲，看到浪花飛濺的壯觀景象。蘇軾運用夸張和比喻的修辭手法，將自然景觀的壯美展現得淋漓盡致，進一步強化了作品的豪放風格。

下闋中，蘇軾對周瑜的描寫，同樣體現了他的豪放情懷。“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在蘇軾的筆下，周瑜年少得志，英姿颯爽，手持羽扇，頭戴綸巾，風度翩翩。他在談笑之間，就輕松地指揮著千軍萬馬，取得了赤壁之戰的輝煌勝利。蘇軾通過對周瑜形象的刻畫，表達了自己對英雄豪杰的敬仰之情，同時也流露出自己渴望建功立業的壯志豪情。這種對英雄的贊美和對理想的追求，正是豪放風格的重要體現。

除了豪放，蘇軾的作品還具有空靈飄逸的特點。這一特點與老莊思想中的“道”的觀念密切相關。“道”是一種超越現實、無形無象的存在，它蘊含著宇宙萬物的奧秘。蘇軾在創作中，常常借助自然景觀和神話傳說，營造出一種空靈飄逸的意境，使讀者仿佛置身于一個虛幻而又美妙的世界中。

蘇軾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便是一首充滿空靈飄逸之美的作品：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詞的開篇，蘇軾便以天問的形式，表達了自己對宇宙和人生的思考。他望著明月，不禁發問：明月是從何時開始有的呢？我拿著酒杯，向青天詢問。這種對宇宙奧秘的探索，充滿了神秘的色彩。接著，蘇軾又想象自己乘風飛向月宮，卻又擔心那里的寒冷和孤寂。他在現實與虛幻之間徘徊，最終還是選擇了在人間起舞，與自己的影子相伴。這種對虛幻世界的向往和對現實生活的眷戀，交織在一起，營造出一種空靈飄逸的意境。

在這首詞中，蘇軾還運用了豐富的想象力和浪漫的情懷，將明月、青天、宮闕等意象巧妙地組合在一起，創造出了一個如夢如幻的世界：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詞的下闋， 蘇軾從對宇宙的思考轉向了對人生的感慨。他看到明月轉過朱紅色的樓閣，低低地掛在雕花的窗戶上，照著那些因思念親人而無法入眠的人。他不禁感嘆，明月應該沒有什么怨恨吧，為什么總是在人們分別的時候才變得如此圓滿呢？隨后，他又以一種豁達的心態，看待人生的悲歡離合和月亮的陰晴圓缺。他認為，這是自古以來就難以避免的事情。最后，他表達了對親人的美好祝愿，希望人們能夠長久的健康幸福，即使相隔千里，也能共同欣賞這美麗的明月。這種對人生的深刻感悟和對美好情感的追求，使整首詞充滿了空靈飄逸的韻味。

蘇軾的文學作品中，常常以自然為主題，描繪大自然的壯麗景色和無窮魅力。他對自然的熱愛和敬畏之情，深受老莊思想中“道法自然”觀念的影響。在老莊看來，自然是宇宙萬物的本源，是道的體現。人類應該順應自然，與自然和諧相處，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和幸福。蘇軾在創作中，通過對自然景觀的細膩描繪，表達了他對自然的贊美和對人生的思考。

比如蘇軾的《飲湖上初晴后雨二首·其二》：

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這首詩描繪了西湖在晴天和雨天的不同景色。此詩被公認為詠西湖的千古絕唱。晴天時，西湖的水面波光粼粼，閃耀著金色的光芒，十分美麗；雨天時，西湖周圍的山巒籠罩在一片朦朧的雨霧之中，顯得格外奇幻。蘇軾將西湖比作古代美女西施，認為無論是晴天還是雨天，西湖都有著獨特的魅力，就像西施無論淡妝還是濃抹，都同樣美麗動人。這首詩不僅展現了西湖的美麗風光，更體現了蘇軾對自然的敏銳觀察力和獨特的審美視角。他從自然的變化中發現了美，感受到了自然的無窮魅力，流露出他親近自然，熱愛自然，享受自然的審美情趣。

蘇軾的《前赤壁賦》，則是一篇將自然、人生與哲理思考完美融合的佳作。文章開篇，蘇軾便描繪了赤壁之下的壯麗景色：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在這如詩如畫的自然環境中，蘇軾與客人飲酒賦詩，暢談人生。他們在江面上自由自在地飄蕩，仿佛脫離了塵世的束縛，進入了一個超凡脫俗的境界。

然而，客人的一番感慨，打破了這美好的氛圍。客人感嘆人生的短暫和渺小，與宇宙的永恒和浩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說：

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于悲風。

客人的這番話，表達了他對人生的悲觀和無奈。面對客人的感慨，蘇軾并沒有陷入消極的情緒中，而是以一種豁達的態度，闡述了他對人生的看法。他說：

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

蘇軾認為，從變化的角度看，天地萬物都在不斷變化，人生也如同流水和月亮一樣，轉瞬即逝；但從不變的角度看，萬物和人類都是永恒的，沒有什么可羨慕的。他以水和月為例，闡述了道家的“齊物”思想，即世間萬物在本質上是平等的，沒有絕對的大小、貴賤、是非之分。蘇軾的這番話，不僅是對客人的安慰，更是他自己對人生的深刻思考。他在自然中找到了心靈的慰藉，以一種超脫的心態看待人生的得失榮辱。

蘇軾的作品中，還常常蘊含著對人生的深刻思考和對哲理的探索。他在經歷了人生的種種挫折和磨難后，對人生的意義和價值有了更深刻的認識。他的詩詞中，常常表達出一種豁達、樂觀的人生態度，以及對自由、超脫的追求。這種人生態度和追求，與老莊思想中的“逍遙游”“齊物論”等觀念密切相關。

蘇軾的文學作品在語言上具有簡潔自然、富有韻味的特點，這與老莊思想中的自然觀相契合。老莊主張順應自然，反對人為的雕琢和修飾，認為自然的才是最美的。蘇軾在創作中，注重語言的自然流暢，不刻意追求華麗的辭藻和雕琢的技巧，而是以簡潔明快的語言，表達深刻的思想和豐富的情感。

蘇軾的散文《記承天寺夜游》，全文僅80 余字，卻以簡潔自然的語言，描繪出了一幅清幽寧靜的月夜美景，表達了他復雜微妙的心境：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于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 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 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

文章開篇，蘇軾簡單地交代了時間、地點和起因，即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晚，他正準備睡覺，看到月光照進屋內，便欣然起身出門。他想到沒有人與自己一同欣賞這美好的月色，于是前往承天寺尋找張懷民。張懷民也還沒有睡覺，兩人便一起在庭院中散步。接下來，蘇軾用“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這短短15 個字，生動地描繪出了庭院中月光的清澈明亮，以及竹柏影子在月光下交錯縱橫的景象。這一描寫，沒有過多的修飾和渲染，卻讓人仿佛身臨其境，感受到了月夜的寧靜與美好。最后，蘇軾以“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的感慨，表達了他對人生的思考和對閑適生活的向往。這幾句話，簡潔而富有深意，讓人回味無窮。

蘇軾的詩詞語言也同樣簡潔自然。如他的《題西林壁》：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這首詩以簡潔明了的語言，闡述了一個深刻的哲理。前兩句“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蘇軾用簡潔的文字，描繪出了廬山在不同角度下呈現出的不同形態。無論是從正面看，還是從側面看，廬山都展現出了不同的風貌。這兩句詩，沒有華麗的辭藻，卻生動地表現了廬山的雄偉壯觀和變幻莫測。后兩句“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蘇軾則以一種通俗易懂的方式，揭示了人們認識事物的局限性。人們往往因為身處事物之中，而無法全面地認識事物的真相。這首詩的語言簡潔自然，卻蘊含著深刻的哲理，讓人在欣賞詩歌的同時，也能得到啟示。

蘇軾的作品不僅語言簡潔自然，還富有韻味。他善于運用形象生動的比喻、擬人等修辭手法，以及富有節奏感的韻律，使作品具有一種獨特的藝術魅力。

如蘇軾的《水龍吟·次韻章質夫楊花詞》：

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拋家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縈損柔腸，困酣嬌眼，欲開還閉。夢隨風萬里，尋郎去處，又還被、鶯呼起。不恨此花飛盡，恨西園、落紅難綴。曉來雨過， 遺蹤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這首詞以楊花為主題，運用了豐富的想象力和細膩的筆觸，將楊花的形態、神韻以及所蘊含的情感描繪得淋漓盡致。詞的開篇“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蘇軾用“似花還似非花”這一獨特的比喻，準確地描繪出了楊花既像花又不像花的特點。“無人惜從教墜”，則表達了楊花無人憐惜、隨意飄落的命運。接下來，蘇軾運用擬人手法，將楊花比作一位思念情人的女子，“縈損柔腸，困酣嬌眼，欲開還閉。夢隨風萬里，尋郎去處，又還被、鶯呼起”，生動地表現了楊花的柔情和無奈。詞的下闋，蘇軾進一步抒發了自己對楊花的感慨。“不恨此花飛盡，恨西園、落紅難綴。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他通過對楊花飄落、化為浮萍的描寫，表達了對美好事物消逝的惋惜之情。最后，蘇軾以“點點是離人淚”的比喻，將楊花與離人淚聯系在一起，使整首詞的情感得到了升華。這首詞語言優美，韻律和諧，富有韻味，充分展現了蘇軾高超的藝術技巧。

東坡與老莊：思想融合的獨特魅力

蘇軾與老莊思想的交融，是中國文化史上的一段佳話。老莊思想如同一股清泉，潤澤了蘇軾的心靈，使其在人生的困境中尋得慰藉與力量。這種影響不僅體現在他的人生態度上，更滲透于他的文學創作之中。

在人生態度方面，老莊思想賦予了蘇軾超然物外、樂觀豁達的精神。面對仕途的坎坷和生活的磨難，蘇軾能夠以一種超脫的心態去看待，不為世俗的功名利祿所束縛。他在被貶黃州期間，寫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作品，如《赤壁賦》《念奴嬌·赤壁懷古》等。在這些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蘇軾對人生的深刻思考和對自由的向往。他以自然為友，與天地對話，在山水之間找到了心靈的寄托。他的樂觀豁達，不僅使他自己在困境中保持了積極的生活態度，也為后人樹立了榜樣。

在文學創作方面，老莊思想為蘇軾的作品注入了豪放灑脫與空靈飄逸的氣質。他的詩詞常常展現出一種沖破世俗束縛的豪情壯志，以及對自由境界的向往。他的散文則如行云流水，自然流暢，充滿了哲理和智慧。蘇軾的作品不僅在當時廣受歡迎，而且對后世文學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他的文學風格和創作手法，為后世的文學家們提供了借鑒和啟示。

蘇軾與老莊思想的融合，展現了他思想的多元性與包容性。他既繼承了儒家的積極入世精神，又吸收了老莊的道家思想，形成了自己獨特的人生觀和價值觀。這種融合不僅豐富了他的思想內涵，也使他的作品具有了更加深刻的文化底蘊。

蘇軾與老莊思想的相遇，是一場思想的盛宴，也是一次文化的傳承。通過蘇軾的人生和作品，我們可以更加深入地理解老莊思想的精髓，感受到中國傳統文化的博大精深。蘇軾的人生經歷和文學成就，也讓我們明白，在面對人生的挫折和困難時，我們可以從傳統文化中汲取力量，以一種更加豁達、從容的心態去面對生活。

（作者系文化學者，供職于國網山西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