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間詞 （組詩）

李昀璐，1995年生，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出版詩集《玫瑰星云》《尋云者不遇》《你在飛魚座》，入選第39屆青春詩會，獲徐志摩詩歌獎。

花間詞

山坡上盛開著金雀花，苦刺花

攀枝花，棠梨花，這是春天的花園

遼闊得無邊無際，我們不會開會

也接到了邀請，洋槐花，茉莉花

白露花，樹花，一朵接一朵

從水里開到天空里

萬紫千紅的世界，一尾鯉魚游入

漫山遍野的姐妹們，潔白的腳踝

踩在泥土上

今宵多珍重·其二

先將告別前置，打開前奏

因為離別，今宵才有更多珍重

我們習慣站在結尾回頭望

那時候故事已不可更改

開始和結尾咬合，形成限時的圓環

鎖扣的位置藏匿并不完美，我們都知道

它會很快散開，恢復線性的軌跡

孤獨像反光的金屬片，依次照亮

所有人的臉，然后保持恒久的空

于是萬種巧合才達成今夜的晚風

你試圖吹奏一段歌聲，并在

相逢的醉意里修改歌詞

我們有足夠的時間聽完這一曲

然后等待一頁書簽莊重地落在這里

哪怕明天之后時間把記憶吹成殘頁

再將我們依次翻閱

繁花集市

世界是青翠的，碧綠的花枝下

我們重返少女時代。蝴蝶在水面

稱量一朵云的弧度，商販的方言

成為回憶溢出的畫外音

校園中暮色，有我們交疊的情緒

五月的昆明涌動著整夜的繁花

那些共沸過的秘密，如未馴服的蜂影

在玻璃罐中撞出透明的回響

未售出的時間，爬上各自的瓦檐

倏爾中年，陳列的花束，己顯示出

隱約的疲憊，我們開始談論以后

談論家庭與工位，裂痕和瑣碎

并在最后的沉默中，等待

世界還原成一條空蕩的街

在遙遠的盛開著鮮花的集市

算盤正撥動如驟雨：

一粒算珠是聚

一粒是未燼的灰

局部小雪

天氣預報提示降溫，而后斷崖般

跌至零度，措手不及的消息

擊中衣衫單薄的人，悲哀難以傳遞

這是落空的一天，她被大風包裹著

切斷了另一雙手里的引線

明白突然的雪意只在她這里

未有誰能共擔這一份冷

她厭倦爭吵和分別，卻無從逃避

局部地區何時轉晴？空地址沒有復信

此刻只有院子里的梨花和她同在險境

新芽凋落，花苞舒展時刻

被冷雨粗暴中斷的那個下午

她和她己然決定今年不再開花

趕海

在淺水中，修行夢游術，凌晨兩點

我們翻動石塊，剝開彩色夢境

驚動螃蟹和魚群青色的骨節

月光照著浮出的土地

握住貝殼像是握住大海的心臟

誰在陶罐里，誰是軟體之軀

誰的房子簡陋，斑駁如石卻堅硬

如果一個玻璃瓶曾經裝滿過潮汛

那一定也會在每個午夜夢回

感受到月光的牽引。帶著頭燈

我們是成群的燈籠魚，穿行夜色

照亮周身部分的半徑，淤泥下陷

纏繞的水草攀上腳踝，辨認海客

落單的螺角隱有歌聲，生于野

歸于海，小蝦躍上腳背

又滴進水中

天亮之后，蝴蝶扇動翅膀

展開復原之術，夢似覆水

易放難收，煙海茫茫

放生的母蟹是唯一破綻

驚濤群起，無謂再追憶誰的當年

天地廣闊，我們卻無法再往前一步

涉過夜色之海

一切都在重復，相似的出場

從一片海浪到另一片

奔襲相同的公里數

跳動的里程，完成

一種繼承的命運

從魚群到海浪，夜色也許滾燙

在南邊的小島

白天嘈雜的，兩棲車，沖浪板

折疊成人群重復的潮水

混雜著抖音直播，劇情解說

揚聲器中感情豐富的電子音

擠滿海灘

歇市后，滿地零碎的沙池

成為一段廢墟展示

我們批量種植的城堡

被推倒成水面

有千座山就有萬里浪

就有一模一樣的衣裳

套在不同的人身上

世界因重復

而構成乏味與宏大的想象

直到時間深處，海吞沒所有

它冷靜又克制的觸手，重復涂抹

堅硬又柔軟的岸

新的城池會延伸到海的心臟

會補全，沙灘上

坍塌的泥城和中斷的圍墻

在高歌猛進的夜潮，月亮

像是一枚新長出的貝殼

慢慢落在岸上

山中事

山中總有漫長的夜晚

泉溪抖落的松針，帶著料峭寒意

雨季即將到來。漲潮的霧

在六月，淹沒群山。醉了，都醉了

他看著層云漸起的山林

停止翻閱書頁的手

心知，月光已經醉倒在水中了

他得去看看

傷之刃

一切都準備好，被展覽

被紀念。曾經憑直覺

走遍了所有路

直至闖入霧中顛簸

練習把霧化成水

在夢中與你取得聯系，并試圖

改寫失控的現狀，記憶并不可靠

我們只愿相信自己的證詞

相信點燃引線的，絕非自己的手

在共度的倦旅，刪除你

會讓往事顯得愈發孤獨

但傷口已然那么深

不該再追問，一束冰塊

如何化為淚

如果這是紀念品：

兩把鋒刃迫近對方時

留下的震動與劃痕

成為一生中絕響

只期望，鮮花會縫合

最幽深的峽谷

為瑰麗余生再多添一指

甜澀的恨。等到那天

這花的顏色

可由你來選擇

夷陵夜話

從傳說講起

抵達你最近的夢境

一間孤獨的屋子

盛放著枯木與幻術

在西北，在西南

命運反復測試著我們的喉舌

漏水的夜晚，我也是一個漏洞

反復妥協著僵化的軌道

在原地建造終點站

火中撈月，無數次

嘗試重置或安慰錯放的宇宙

我假設的可能，只是一種

可供反悔的人生

如果撲火的人，本就由燈芯構成

那母豹的斑紋，也會展開臘梅花的旗幟

愛與痛是同一種情緒，你未在意

以后我們會為什么而哭泣

博物館·白瓷

云霧靜止，白色的雪峰

空懸玻璃杯，掌中寺間

停一盞雪色做茶，隱隱生出碧濤

經年，掩卷，緣分沉入水面

對飲之人已經離席，只影子長留

在空寂的目光里，你想要握住的是什么呢

擊石成火，夢中，猛然轉身從

一片荒墟之中，捧出一樽殘破的白瓷

流動的寒意，潑滿夏尾的蟬泣，很久之前

有人把它，當作月亮，也喚作妻

桂花遲

再寄周幼安

半山的桂花拿鐵

忽然讓我想起江南的雨

細致散落在馥郁甜香中

滇西小鎮的秋意來得

準時又深刻

季節快速推進

而我總是在原地趕路

田野的金黃橫陳窗外

呼應橘調的黃昏

遙想，傍晚的滬上

你置身地鐵飛馳

我以慢放的速度

搭乘黃色電力車穿行鄉村

過彎，過橋，俯視水面粼紋

看著潔白的羊群走在天空

夜色傾斜下來，燃燒的花影里

火追逐著明亮的火

責任編輯：包成秀

助理編輯：和木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