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猶如此

椿

房前的井臺附近，有三條村路交叉通過，連帶著大口井，留下一塊兒開闊地，那里長著兩棵樹一一低矮的榆樹旁邊是一棵高大的椿樹。它們兩個像夫妻，又像兄妹，共同享受陽光，也一起承擔風雨。這棵椿樹不是香椿，是臭椿，我們叫它“臭木猴兒”。

不論怎么看，椿樹都有一股子憨態，干粗葉壯。越了冬，天氣剛剛回暖，枝上初綻的芽子有手指頭粗，紫紅油潤，直愣愣地向上戳著，三級五級風輕易搖撼不動。待到展開葉片，紫紅葉子紫紅柄，它當得個艷麗的名頭。誰說只有霜葉紅于二月花呢？初萌的椿樹葉子同樣紅于二月花。摸一摸，軟軟的，柔滑，像絲綢剪出來的。

葉子高調地披紅掛彩，花卻偏偏忘了低調地爭一份屬于花應該擁有的姹紫嫣紅。一串一串白色花朵，小巧，秀麗，垂掛在枝葉間，不香。樹是臭椿，花理所當然不香。蜜蜂、蝴蝶，這些逐香而奔的昆蟲不見影蹤。

臭椿，頂著個臭的名頭，便不怎么招蟲待見。和榆樹離得近，彼此間摩肩接踵。榆葉間時常垂下一條或兩條毛毛蟲，讓人不禁毛骨悚然，蟬更是叫得歡實。這邊的椿樹卻沒受到絲毫影響，毛蟲影蹤不見，也聽不見葉間蟬的歡叫。只有一種指甲蓋兒大的黑色甲殼蟲趴在樹干上，我們叫它“猴兒”。臭木猴兒樹上，可不正應該有一只“猴兒”生活嗎？

“猴兒”看上去不大，抓到一只挺不容易。捏在指間，身子硬硬的，既不會像蟬那樣嘹亮地歡叫，也不會像紡線蟲那樣拍著翅膀飛動。放在手里玩一會兒，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忘到什么地方去了。還有一種叫作班衣蠟蟬的，也喜歡棲在樹干上。它有灰色翅膀，紅色身體，個頭跟蛾子差不多。

花落了就結果，臭椿的果子比花惹眼得多。一片一片的淺綠色翅果，招搖在濃綠的葉子中間，像透亮又寧靜的雨滴，在陽光下晃呀晃；也像風鈴，叮咚叮咚。我把它們摘下來，一大團放在笆籮里，拿一根針線密密地穿在一起，系成個項鏈，戴在頸間；系成手鏈，環在腕上。我在院子內外跑來跑去，搖頭晃腦地炫耀。這個時候，它們散發的那股淡淡的并不好聞的味道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翅果變成紅色，熱氣騰騰地閃耀在葉子間。綠葉紅花，配色妥帖。

我們還不懂得欣賞花的妖嬈，時常拿在手里的是葉子。葉子連著葉柄從枝上掰下來，柄與枝相連的地方膨起如栗子大小的小包，像個小錘子，實心。拿它打在手上，特別疼；用它敲擊破盆，發出清脆的“嗒嗒”聲。和伙伴們在一起敲打器物，紛亂的聲響常常讓我們忍不住開懷大笑。

漁村風硬，枝葉搖曳時，聲勢浩大，發出“嘩嘩”的聲響。藍天高遠，陽光亮烈，用手涂抹葉子，感覺油潤有光澤。我也看過雨中的臭椿，葉尖一順兒向下，水晶珠子滾落下來，閃閃爍爍。待到雨停了，樹下沙土上，雨腳踩出的小坑挨挨擠擠。

臭椿樹的外皮是灰色的，沒有其他樹木那種磷峋的深紋淺紋，相對光滑許多。臭椿的樹干破成木板，紋理像云朵一般飄逸，拿來做箱子柜子，不必雕刻也足以讓人嘖嘖贊嘆。但是，沒有幾個木匠愿意接這活兒，因為它的木質堅硬，弄不好崩裂開，太考驗手藝。母親愛著它的花紋，托人伐了一棵椿樹，破成木板。其中一塊做炕沿，花紋回旋往復，于是，我的目光常不由自主地流連其上。我伸著手指頭沿花紋畫圈子，不知道為啥椿樹體內藏著這么漂亮細膩的秘密。

父親指著標木和椽子說：“它們都是松木的，中間的楔子全是椿木。村里家家建房子，必用椿，就算沒有，想辦法也要找一塊兒，哪怕是一小塊兒呢，把它放在房頂上，才鎮得住。楊柳松木，可以拿來做房子的四架兒，可是它們不能獨自扛起一間房。沒有椿木在頂上，其他木材會不斷發出聲響。椿木是它們的王。

我聽得全神貫注，望著標木與椽子之間巴掌大點兒的楔子，油然而生一種肅然之情。這平時視而不見無足輕重的木楔，似乎一下子有了王者氣派。父親說：“臭椿，是被皇帝封為‘樹王’的。”接著，他又給我講了一個故事：早前，有位太子走在逃亡路上，又累又餓，他停下來，靠在一棵樹上歇腳。一抬頭，看到滿樹黑紫的果子，搖搖晃晃，直遞到眼前來。他摘了一顆放在嘴里，甜甜的，生津止渴，解了旅途勞乏。他看著那棵樹，說，等我以后當了皇帝，得封賞你呀！長著果子的樹木是桑樹。后來太子果然登基，當了皇帝，他命令大臣去頒旨封賞。大臣領著圣旨出了門，到地方一看，一棵樹高大挺拔，枝繁葉茂，氣宇軒昂，氣魄雄偉，想著，肯定是它。于是立刻宣旨，封它為王，這棵樹，是臭椿。桑樹立在側旁，無奈沒辦法發聲，只好眼睜睜看著臭椿得了金口玉言的封賞，一下子氣破了肚皮。父親說：“桑樹長到碗口粗，樹皮必然會裂個口子，那就是當年被氣的。”

多有意思的傳說，直到現在還影響著我們的生活。每次坐在炕上，我都要看看那幾個了不起的楔子，感念它們的王者氣象給我帶來了安穩生活。

臭椿在《莊子》的《逍遙游》里有古老的名字，叫作樗。惠子認為它是大而無用的。莊子的回答，讓我在腦海中描畫出美好的圖景。一棵大樹，植于廣闊無邊的原野，藍天白云，水流花開，清風徐來。一個人，可以隨意地徘徊在它的旁邊，逍遙自在地躺在樹蔭下面。臭椿沒有什么用處，也就不必被砍伐，可以一年一年地越發茁壯。

在村里，臭椿不可或缺。

柳

有一段時間，我住在老家院子的東廂房。那是一間依托院墻搭起來的小屋，院門近在咫尺，窗戶朝西，一到斜陽晚照，斑駁樹影晃呀晃呀投到炕上來，疏影橫斜，竟然生出水墨畫的觀感。

柳樹站在出院門右拐不遠處，是一棵尋常旱柳。

誰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時候落地扎根的，等到緩過神來，已經長成一棵碗口粗的小樹。一年一年，房子蓋了十幾年，那棵樹長得更高更壯了。四季流轉，春天看它迎著料峭寒意爆出滿枝新芽，呼啦啦奏響一場盛大交響樂的開場。盛夏看它搖晃滿枝濃綠的葉片，聽蟬鳴繚亂地湊熱鬧。樹下的虛土間，孩子們翻來找去，抓了知了猴烤著吃，香噴噴的。秋涼打透薄衫，衣服越穿越厚，柳葉一點點煙上赭黃，水分走了，韌性還在。與周邊的楊樹、梧桐樹相比，柳樹顯得執拗，有些葉子綠得淺了，有些葉子黃得深了，還是不肯落下去。冬天寒風凜冽，卻也不能把它奈何。

春光柔軟，柳條舒展，孩子們正翹首盼著這個時節。他們擰身上樹，攀折枝條，選取一節，拇指食指搓弄著，外皮眼看著脫離了內里的芯子。輕輕一抽，剩下一段油綠外皮，用指甲揩掉一頭的臘質，露出一層白色薄膜，放在唇間，鼓起腮幫子，“嘀—”，聲音清脆，制作的柳笛大功告成。小伴兒們爭相吹起來，笛聲錯落，像笑聲撒落到周遭的空氣里，濺得到處都是。

父親和母親抱了兩捆樹枝，扔到地上，菜園子要下種，他們得先圍籬笆。過了幾天，籬笆墻里的枝條竄出葉片，不用問，是柳樹。正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村子里的樹木像是在土里泥里打著滾兒長大的娃娃，率性潑辣，磕一下碰一下，連眉頭也不眨，枝葉里藏著飽滿的歡喜。給點兒土就扎根，淋些水就生長。古人為什么要折柳相送，依依惜別？肯定是柳枝太易得，驛站、道旁、溝邊渠畔，走到哪兒，都可以和一棵柳樹劈面相逢。順手掐一枝，鄭重相送，以寄深情。我記得人家說過，這世間最好的情是虔誠的祝福。“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二月不是北方的春天，醉春煙的楊柳卻可以站在北方的大堤旁。要到三四月，柳絲才萌生出遠看如煙近薄綠的光彩。如果它恰好長在池塘邊，簡直可入畫：水波微皺，游魚伴著柳絲倒影一起舞動。燕子從南方回來，翩然飛過柳梢，尾羽恰如剪刀，卻沒有人問它一句，細葉誰裁？那么多關于柳的詩詞，那么朗朗上口，既入心又入腦，一不留神從唇邊跑出一兩句。

待到夏日，柳蔭下熱鬧起來。嬸子大娘提著網線坐到陰涼里，把絲線纏到梭子上，手里拿個準尺，幾下子開了一張網的頭兒，亮白的絲線越來越少，網花越來越多。一邊做著手里的活兒，一邊說家長里短，眼見著太陽在樹冠上挪來挪去，篩下一塊光影。風有時候犯懶，樹葉子一動不動。姥爺年歲大了，他拿的小馬扎比一般的凳子要高些。早前，他一直是坐蒲墩。后來，他坐在馬扎上，也需要有人拽一把才能起來。坐在柳蔭處低著頭打盹的姥爺，越來越老了。

我竄掇著男孩子爬到樹上攀折枝條，片片細葉像裝飾，尤其是編成一個草帽時。再從不遠處掐幾朵葫蘆花、絲瓜花，插到扭擰在一起的柳枝間隙。烈日當頭，我們戴著草帽招搖，步子細碎。待到晚風從海上送來清涼，我們立刻生龍活虎，圍著樹奔來跑去你追我趕。姥爺偶爾抬起頭叫我名字，提醒我別摔個跟頭。我一邊答應，一邊腳不沾地跟一陣風一樣刮過去了。

柳枝柔韌，任意彎扭，很少有斷的時候。我寧愿相信，那些姓名里帶了柳字的人，也有著同樣的風骨。比如柳夢梅，在《牡丹亭》里讓杜麗娘為之生為之死的書生，正是拿著半枝垂柳前來求愛。一位典型的封建社會的儒家讀書人，被禮教影響多年，卻敢于冒天下之大不，私自與女孩子幽會于牡丹亭畔、芍藥欄邊。他看上去單薄柔弱，骨子里卻執拗地藏著一腔寧折不彎的風骨。如果不是這樣，他怎么會將愛情之事鬧到金鑾殿上？又怎么能夠使得有情人終成眷屬？

另一個是“冷郎君”柳湘蓮，長相俊美到串戲時可以扮作旦角。名字里有個柳字，那人就不會臃腫，總是給人一種婀娜嫵媚之感。看上去的好貌相，卻掩不住眉宇間透出的疏離之氣。多像柳，干凈，透徹，敬重可，親近可，褻玩不可，欺壓，它又何曾怕過？這說的是柳，也說的是柳湘蓮。

柳的功用不少，之前聽說隋煬帝植柳的故事。沿著運河兩岸種上柳樹，可以保護河堤，給拉船的女子遮陽，枝和葉還可喂拉船的羊。隋煬帝自己欣然種了一棵柳，還把姓氏冠到了柳的前邊。怪不得柳樹叫作楊柳呢。

柳樹易種，柳木易得。農戶人家，需要木頭做點啥，最先想到的是柳。母親在集市上新買個桌面，四四方方，木匠一直強調，這桌面是整塊兒柳木做的，耐用著呢。

楊

楊樹太常見。出村不遠，道路兩側，遍植楊。略遠些的河沿大堤上，與波浪的嘩嘩聲相和的，也是楊葉在風中的喧響。不論是抬頭還是低頭，一不留神，它就闖進視野中。在海邊的林子里，楊樹也是最多的。到了秋后拾樹葉，我最愿意拾的就是楊葉，大，干燥，風一吹，率先落下來，湊在一起，停在沙窩子里。有大葉楊，也有青楊。大葉楊的葉子肥了一圈兒，青楊的葉子偏小。說是青楊，到了深秋，葉子也如同涂了金色油彩一般，閃閃發光。

干枯了的楊，一片葉子也不長，枝干還硬挺著，光禿禿的，像一位老人，走過了漫長時光青蔥歲月，仍然迎接陽光，也承受風雨。梢子上沒有鳥的身影，樹下也不見小獸停歇的痕跡，風吹過來，枝干無動于衷，再無葉子湊熱鬧兒一般嘩啦啦喧鬧。腳下的落葉，是風送過來的，因而就少，還露著黃沙，踩上去，動靜也不大，窸窸窣窣的，像在低語。沒有人覺得一棵枯樹不應該留在林子里，沒有人想過要不要把它伐倒。

霧下來了，走進林子，腳下的落葉顯得柔韌起來，像踩在墊子上。聲響越發小，不像響晴的天兒，天空是翠藍的，林子里也處處都是脆生生的響動。潮潤也是有聲音的吧，像是秋天發出的召喚，否則，團團簇簇的蘑菇怎么就露頭了呢？是淺灰色的樹，長在楊樹的枯干上，有的在高處，有的貼近根部，每一片都鮮嫩得能掐出水來。

霧還沒收，草尖上的露水蕩在褲腳上，一會兒就濕了一大片。沒有人停留，四散著隱于林子深處，要不是嘩啦嘩啦的響聲，誰知道林子里有別人呢？每一個走進去的人，都像鳥投了林，轉瞬不見蹤影。空氣濕答答的，散發著衰朽植物特有的涼而澀的氣息。過不了多長時間，額前的劉海就打了絡兒。光線暗淡，一點不影響我的心情，還是像小獸一樣雀躍。

還有一段距離時，我的目光就被枯木吸引了，跑過去，注定會遇到蘑菇。它們就像是一直藏在樹干的褶皺里，只等著潮氣附到身上來，貪婪地吮吸著這份滋養，撲喇喇一起冒出了頭。它們胖乎乎、肉嘟嘟的，各個伸著懶腰，舒展又愜意。穿過大霧的陽光也顯得濕答答、沉甸甸的，猛然一聲鳥啼遠遠地傳過來，像石子落進湖里，漣漪是有的，過一會兒也就靜了。忙著找尋蘑菇的我沒有心思顧及，大家都沒有心思顧及，一半心思還要留神著不要被腳下漸枯的草絆倒。

我靠近那簇貼在根部的蘑菇，大朵的在上邊，巴掌大，小朵的只有手指肚大，挨挨擠擠。伸出兩個手掌捧著，斷，小心翼翼，擔心沾到無處不在的沙。深灰淺白的一大團，放在袋子里，喜悅立刻填滿了心底。

楊樹上的蘑菇味道鮮美，不需要任何多余配料，素油炒一炒，就足以讓人欲罷不能。說的是蘑菇嗎？不是的，說的是楊樹。

林子里那么多樹，我們只采楊樹干上的。父親說，別的樹上也能長蘑菇，但我們沒吃過。蘑菇這東西，弄不好是能毒死人的。

我常覺得村道上的楊樹像士兵，隊列整齊，守望相助，和我們休戚與共，在同一片土地上繁衍生息。

冬去春來，殘雪散去，草尖的綠意才影影綽綽涂上裸露的土地。楊樹的枝頭，紫紅的葉芽像探究的指尖，莽撞地伸到眼前來。還未來得及把小巧的樣子以目光描摹出細節，葉子就急著嶄露頭角。新綠的一片一片，吵著鬧著，說著笑著，握一把陽光，拋到這里蕩到那里，流光溢彩。在微雨中，嫻靜猶如低眉斂目的姑娘，連左顧右盼也忘了。但凡起風，頃刻間又像慌了神的孩子，你推我揉，踩了這個，踏了那個，喧囂，雜亂，呼呼啦啦。遇上疾風驟雨，灰暗的云層低垂，像是壓在楊樹頂上，那些葉子狂亂地聒噪，讓風雨有了駭人的聲勢。我愛著陽光下的楊，對風雨中的楊敬而遠之。

楊花可談不上漂亮，還有點怕人。一條條掛著，像紫紅色的大蟲子。住在村南的小偉家門前就是那片楊樹林。楊樹有個風吹草動的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上學的時候，他順道撿了幾條楊花，放在同桌萍的文具盒里。于是，上課還沒幾分鐘，一聲惶恐的哭叫刺破了教室的寧靜。小偉的惡作劇在每年春末上演一次，總是會收獲意料之中的尖叫與哭泣。把楊花拿到手里，觸感柔和，連略微異樣的氣味也無，毫無殺傷力。

花落結了籽，藏在一朵朵白色的柔毛下，隨風飛舞。有時候結成團，在地上倉皇地滾來滾去，沾到衣服上、車輪上、動物的毛皮上，做個長途或者短途的旅行。

楊樹個子高，當葉子還不稠密的時候，可以看到喜鵲在其上筑的巢。父親說：“把并不起眼的鵲巢拿下來，那些短枝可以裝滿一個花簍。”我想，喜鵲和燕子一樣，特別勤勞。

與蟬相比，我更愿意在楊樹枝干上遍尋一種叫天牛的昆蟲。我們把它叫“天老牛”，它體長大約跟兩個指節差不多，黑色的鞘翅上點染著白色的斑點，像戲曲中武生頭上戴的金雞翎一樣。它的頭上也伸著兩根細長的觸角，黑白相間。把觸角按下來，放到鋇刀一樣的口器中，它立刻咬緊牙關，對自己痛下殺手，也是毫不含糊。我們玩得不亦樂乎，它是孩子們童年的玩具。

楊樹的板材容易得，蓋房子的時候，窗戶門框上都能看到它的身影，木質柔和。姥爺拿回家的新鍬頭、鋤頭需要做個木把兒，用什么呢？一段楊木帶回家，剝掉外皮，在一頭砍砍削削，套進預留的金屬套子里，用一根長釘子一扣，立刻就成了個順手的家什。木把兒顯得粗糙刺手，姥爺遞給我一塊砂紙，笑著說：“你練練手，看看能不能把它打磨得光滑。\"我先找來一塊碎玻璃，上上下下把毛刺消除，再用砂紙從上到下反復擦拭。它果然越來越光滑。

村里村外，楊樹多得處處可見，不只是種的，還有落地生根悄然長出來的。每年植樹節，我們站在路邊等著植下去的，也多是已經伸展開幾串綠葉的楊。它們速生，不挑剔，栽下就成行、成片、成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