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舊年,每當下雨,母親總要取出幾雙干凈的木屐,方便一家人出行。雨夜點燈會客,木屐臥在檐下,古樸而安詳。
雨天穿木屐,別有一番趣味。穿上它無須脫鞋,直接蹬上,然后撐開傘,即可穿行在雨中,到想要的地方去。
制作一雙木屐并不難。
首先,準備兩片厚實的桑木,比照腳型尺寸,用墨斗彈出輪廓,用鋸子切割成粗坯;然后,用鑿子將其底部鑿空,留下一前一后的屐齒,起到防滑的作用;接下來,用斧頭削出邊緣的弧度,用刨子刨光,使之對稱、美觀;隨后,涂上幾遍清亮的桐油,以防蟲蛀、腐朽;最后,釘上牛皮屐帶,一雙輕便、實用的木屐就做成了。
木屐,猶如一件樂器,在行走的過程中,于不同的地面發(fā)出不同的聲音,給人一種美妙的感受。在鄉(xiāng)間,木屐所經(jīng)之處大多為小巷、泥徑、田埂。
巷,為小巷,青石鋪砌,一下雨,塵埃滌凈,清光可鑒。當雨下久了,石隙會生苔,綠瑩瑩的;墻角會長草,瘦尖尖的,別具風情。雨天的巷子,靜靜幽幽,此時行走在小巷,只聽見木屐踏出“嗒嗒”的跫音,像一串串馬蹄聲。
此聲回蕩在巷中,有一種淡淡的古意,讓人心靜,惹人遐思,生出一種空空的、寂寞的、如春煙一般的輕愁。
木屐,穿在女人腳上,煞是好看,是那個年代的高跟鞋。
常常在一個莫名的午后,從巷子深處飄來一串輕盈、細碎、悅耳的木屐聲。此時的巷子清寂無人。頭頂,是一線暗青色的天空,雨絲宛如一縷縷銀亮的蠶絲從高處飄下,偶爾被風吹彎。
許多年后,當我欣賞戴望舒的《雨巷》,讀到“她靜默地走近/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她飄過/像夢一般的/像夢一般的凄婉迷茫……”這段詩句時,腦海深處總會浮現(xiàn)舊年的雨巷,浮現(xiàn)那位不知姓名的穿著木屐的年輕女子,想到她也有著像丁香一樣的芬芳、一樣的愁怨。
雨天穿木屐,走在泥濘的小路上,不會打滑。兩對屐齒,落在泥地上,平平穩(wěn)穩(wěn),讓人心安。美中不足的是,泥巴有時會將屐齒吸住,讓你行走變得緩慢。慢有慢的好處,可走走停停,看看風景,感受雨天的逍遙。
有趣的是,時間一長,木屐沾滿泥濘,仿佛曳尾涂中的烏龜。它們一邊移動,一邊發(fā)出“嘰咕嘰咕”的聲音,仿佛在低唱,又像在沉吟,有著莊子的樸素哲學的意味。
鄉(xiāng)間有一種木屐是無齒的。插秧時節(jié),田埂草萋萋,難免有荊棘。穿一雙平底木屐,便于干活,可護腳。相比于草鞋,它不易腐朽,更耐穿。
在潮潤的雨季,或荷一鋤頭,或扛一張犁,或牽一頭牛,耳畔傳來的,是木屐與田埂摩擦發(fā)出的“嚓嚓”聲,恰似風吹莎草,猶如天籟。
每一次從田埂歸來,木屐會沾上花草的清香。“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經(jīng)雨露、野水洗濯的木屐,更閃亮,也更馨香了。
木屐,與蓑衣、斗笠一道,深受文人騷客的喜愛。據(jù)載,蘇軾在儋耳,一日訪黎子云,途中遇雨,乃從農(nóng)家借斗笠、木屐穿戴。
然而,所有這一切,皆若煙云散去,被鄉(xiāng)村博物館收藏,定格為不老的時光,已泛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