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依河而居,每一場春雨總會給人驚喜。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當轟隆隆的雷聲猶如龍吟一般從大河上空滾過時,大雨嘩啦啦地下了一夜。翌日雨霽,一輪紅日從波光粼粼的河面升起,河聲、鳥鳴、蛙唱、牛哞、羊咩,合奏成這個春天特有的交響曲。
當路過一片草坡時,我忽然尖叫了起來。只見草地上躺著濕漉漉、軟綿綿的東西,有些像木耳。它們仿佛從地上長出來的褐綠色的耳朵,靜靜地趴在芨芨草、牛筋草、狗尾草等草叢間,一直延伸到河灘,有些竟爬到河灘的石頭上,仿佛在凝聽、傳遞、暗示什么。
“這是地耳,是雨水饋贈的野蔬,在荒年,它可是救命菜。要不,咱倆撿一些回家嘗嘗?”父親見我好奇,征求我的意見。我欣然同意,于是父親放下柳筐,脫下褂子,彎下腰和我一起撿地耳。
地耳嫩滑,黏糊糊的,倘若一不小心,就會從指間溜掉,“哧溜——”落入草叢里,很費工夫。見父親一拈一個準,我也學著他的樣子,將五指張開,罩在地耳上方,五指一齊探向它的底部,然后慢慢合攏,飛快提起,將它攤放在小褂上。
漸漸地,父親的大褂、我的小褂都裝滿了地耳。我們倆將衣服裝進柳筐,喜滋滋地抬著,朝炊煙裊裊的村莊走去。
由于是野生的,地耳易藏泥沙、草屑等雜質,在下鍋之前須反復清洗。那時有一句歌詞:“櫻桃好吃樹難栽,不下苦功花不開。”其實,地耳也是如此。地耳好吃卻難洗,沒有耐心就洗不干凈。
好在母親能干,她將地耳裝入籃子,來到門前的石埠頭,借著溪水潺潺,先漂去草屑,再淘去泥沙,然后輕輕揉、緩緩搓,到了最后,還要撕一小片置于舌尖,品嘗確認無渣后,濕淋淋地拎回家。
鑒于地耳味淡且鮮,母親特地做了鮮魚地耳湯、咸菜炒地耳。
母親先將老姜、蔥花爆香,然后將處理干凈的鮮魚放入油鍋,煎一煎,使魚肉緊致,淋上陳醋,倒入清水,大火煮。當湯煮成奶白色,掬一捧地耳入鍋,以作提鮮之用。隨后加入食鹽、胡椒粉、料酒等調料,即可出鍋。
當湯一上桌,舀一勺入嘴,只感覺一股嫩滑滑、鮮爽爽、香濃濃的美味滲入舌尖,讓人越喝越上癮,不忍停下,尤其是地耳富有彈性地滑過舌面的那一瞬,摩挲著味蕾,仿佛微風拂過草灘,又似春水撫摸河岸,讓人一邊品咂,一邊忍不住朝河流方向眺望,期待下一個雨天的到來。
趁灶火正旺,母親開始做咸菜炒地耳。母親先將油鍋燒至冒煙,將干辣椒、姜絲、小蔥、大蒜爆香,然后將地耳倒入鍋里翻炒。炒著炒著,隨著水分的流失,原本軟塌塌的地耳仿佛蘇醒了過來,都支棱起“耳朵”,簡直精神極了。母親見狀,倒入切好的咸菜,又開始翻炒。咸菜和地耳越炒越香,勾得我肚里的饞蟲直打架。
當咸菜炒地耳盛入盤中,熱氣騰騰地端上桌,我忍不住夾了一筷子送入口中,感覺此菜爽滑可口、咸淡適宜,撩撥著味蕾,讓我品味到了河流的野性與春天的清香。而對一時食用不完的地耳,母親會將之曬干,隨后裝入陶罐,隨吃隨取,用溫水泡發,即可做菜。
地耳,一個多么接地氣的名字。不知道它們一年一年生長在故鄉,聽風、聽雷、聽雨、聽河聲、聽魚躍、聽鄉音,是否聽見一位遠方的游子在夢鄉深處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