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
之前,我住在離贛江很遠的地方。頭一次在贛江江面上看見幾只大白鳥,人們稱之為“白鷺”。我并不覺得它們特別好看。
也許是因為它們不是故鄉的鳥。
在故鄉,河面上有一只大鳥,像一個陌生的老熟人,我和它久別重逢。
我常常來到河邊,和大鳥不期而遇。我呆呆地望向立在河中央小沙洲上的它。
一天,一天,又一天,我都是徒步來到河岸的。
那個白色的“老熟人”,讓我想起“笑問客從何處來”。
我有一種莫名的釋然。
大鳥在水面上低飛。它飛得很慢,也很孤獨,一個同伴也沒有。
但我在心里已經認定了,它就是最美的鳥。我望著藍天白云,覺得這種思緒難以捉摸。
河里只有幾塊露出水面的大石頭,大鳥停下來,好像在低頭尋覓食物。遠遠地,看見一點“白”停在水面上,像靜止畫面里的一個點綴。
我卻擔心,大鳥吃什么,為什么能長那么大?
身旁的孩童問:“大鳥的家在哪里呢?”
是啊,大鳥的家在哪里?夜晚在哪里安歇?遼闊的水域,在何處安“家”?
石
是大鳥引我走下河岸,來到水中央的。之前我哪里敢?那里的泥沙水洼之處,幾大片像石化了的大樹一樣,乖乖地躺在淺水灣里。
第一回見到如此奇妙的“樹”。或曰:“石樹。”
一個牽著孩童的老人站在水洼中,指著倒下的石樹說:“縣志里有記載,這棵樹應該有上千年了吧?”
可我想說,以后還會經歷更長的蹉跎歲月,任憑大樹風化或石化,直到萬年甚至萬萬年。
石樹一層一層的碎片,像層層疊疊的刀鋒,輕輕地就能拔下,但不會傷到手指。
幾個孩童扔著石頭,水面上濺起了小小的浪花。這條河,是故鄉的母親河,被他們的石頭砸了那么幾下,但不痛不癢。是的,孩童的力氣算不得什么,對于亙古不變的河流來說,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孩童問:“樹是從哪里來的呀?”
我笑笑,想問孩童:誰是考古專家?這會是你的將來嗎?
花
水邊,有幾棵木芙蓉樹,開了好多好多大朵大朵的花,花瓣像粉色的綢緞,你擁我擠,微風所過之處,飄落滿地,引人一陣心疼。
都說記憶是粉色的,那可是青春的色彩。
不遠處,有一種叫“結香”的花。冬天里,它哪里是花?分明是一顆顆圓圓的果!先結果,后開花,我前所未聞。白里夾著青,青里裹著白。像米果,咬一口,香氣四溢,令人垂涎。待到忽然花開,卻見黃白相間,枝條柔軟到能打結,故而喚作“結香”。這是一種被稱為“喜結連理”的花,真是一個好名字。
彼時,我懷揣著某種莫名的小心思。對于“結香”的好奇,令我自己也感到驚訝。
樹
初識欒樹,我是那么認真地看著它們的發育和生長。
當好幾種花色在不同的季節同時出現在同一棵樹上,似花非花的誘惑,讓人無法阻擋。
春季嫩葉艷紅,夏季黃花滿樹,秋季葉色鵝黃,紅色果子綴滿枝頭。
我才恍然發現,原來這就是作家史鐵生筆下稱贊過的欒樹啊。其實,我在很多地方見過欒樹,甚至在夢里,只是未曾打聽過它的名字。
書里的秋景竟然躍到了眼前,曲徑通幽處,鋪上了厚厚的一層金黃的地毯,風吹過,樹葉飄向了哪里呢?
孩童歡天喜地地奔跑在花徑里,“咯咯咯”地叫喊著:“好丑的樹!”
就像孩童見著我額前的絲絲白發,說:“好丑的頭發!”
或許,在孩童眼里,美即丑,丑即美。
我猜想著,欒樹上的那抹“紅”,到底是花還是果。
后來,我懂得了欒樹花的花語:奇妙、震撼、絢爛,不在于它有多么美,而在于它能夠點醒自己,與自己相處、和解,或者松綁和放下。
夢
生活在這塊有水有鳥、有樹有花的寶地,我踏實、知足。
當我回到“家”,夜夢里,水面上的那只大鳥,那扇動著翅膀的“白”色印記,飛向那花那樹,漸漸地逼近了,鉆入水里……心中竟然漾起一首好聽的歌,好像我就是為了它們而夢、而活。
這樣,倒也足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