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是與心靈相關的文化。
“即相其西南隅而增筑之,治亭于上,敞其南北向以望焉。……世所傳嵩陽三十六峰者,皆可以坐而數之。因取其蒼翠叢列之狀,遂以叢翠名其亭。”歐陽修在《叢翠亭記》中寫道。他一生寫了許多“亭記”,比如膾炙人口的《醉翁亭記》。
不單是歐陽修愛寫亭,古代文人大多愛亭,愛用手中輕快而又深邃的筆寫亭。張宣在倪瓚的畫中題詩:“石滑巖前雨,泉香樹杪風。江山無限景,都聚一亭中。”古代文人愛亭,愛寫亭,是因一亭就能收天地無限景色。蘇軾也在《涵虛亭》中云:“惟有此亭無一物,坐觀萬景得天全。”亭,空靈、通透,在“無一物”中便能“收無限景”“得天全”。
人們愛走進亭子,愛在亭子中看到的大自然風光。走進亭子,或輕松佇立,或怡然端坐,在觀賞自然風光時,身體得到休憩,心靈得到皈依,與大自然產生共鳴。走進亭子,也就走出繁忙,走出倥傯 ,走出凡俗,走出小我,與大自然同呼吸,心靈與山水草木同升華。
辭書釋:亭,從高從丁。停也。亭,道路所舍,人停集也。古文字“亭”,上面是高,下面是丁,即表示停。這是一種有頂無墻、供行人休息的建筑。亭,高也,敞也,納也。“群山郁蒼,群森薈蔚,有亭翼然,吐納云氣。”“野寺分晴樹,山亭過晚霞。”故而有人說,亭是大自然中一個閑適、幽雅的佇足地。宋代吳潛《鵲橋仙·扁舟昨泊》中有云:“扁舟昨泊,危亭孤嘯,目斷閑云千里。”詩人乘船來到山下,因心系山上的亭子,遂泊舟登高。來到亭中,人的心靈與亭一樣,似乎與天相接。在一片片云從眼前悠然而過時,詩人閑適的心仿佛也同云一樣,在舒卷飄逸……
唐代元結《寒亭記》中有云:“結得洞穴而入,棧險以通之,始得構茅亭于石上。及亭成也,所以階檻憑空,下臨長江,軒楹云端。”臺階和欄桿看上去懸空而立,亭下緊臨白練般的長江,亭的屋脊和柱子高聳入云。亭中的人頓時感悟到:只有身處清冷闃寂的高處,人的靈魂才能超凡脫俗,才能與絕頂相接。
說到亭與云,便想起“停云”一詞,它最早見于晉代陶淵明《停云》一詩:“靄靄停云,濛濛時雨。”在序中稱:“停云,思親友也。”連綿的雨下個不停,讓人行路難,親友難相聚。要說的是,這里的“停云”,并不是“停止的云”,而是希望有著滯重雨水的云,停留在未曾下過雨的地方。亭,停,總能讓人平白生出許多美好的情愫。
顧大典《青衫記·夢得刺江》中有云:“遠別朋儕,未免停云之想。”離開繁華都市,與友朋分離,會深深思念他們。趙翼《李雨村觀察挽詩》中有云:“八表停云空目極,更從何處寄相思。”郁達夫《贈女學生李輝群》中有云:“春申江上賦停云,黃鶴樓頭始識君。”身處異地,來到亭中,亭子越是空幽,舉目遠望,看得越遠,對友人的相思也就越深。
宋代黃庭堅《瑞鶴仙·環滁皆山也》中有云:“山行六七里,有翼然泉上,醉翁亭也。”沿著石級逶迤而上,進入亭中,只見亭子翼然于清泉之上,心靈頓時如清泉之水,清凈、澄澈,神思也就飛升、輕揚。
走進亭,身在高處,心也在高處。在眼隨景移、心隨景動中,視野不像以前站在矮處那樣狹小,心靈因山水、自然而清澈,而遼闊,而崇高。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這樣的讀,這樣的行,其實是“停”,停止名韁利鎖,停止喧囂瑣碎,停止視野逼仄,停止思想狹隘,停止目光短淺,精神的曠野就能“長亭更短亭”,一片開闊而寧靜。
徐州城有一座“快哉亭”,取名于蘇軾的《快哉此風賦》。蘇軾有詞說:“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走進大自然,在安適靜謐的環境中,人的內心涵養了天地浩然之氣,就會眉宇軒昂,行動輕盈,乘風千里,快意人生。有亭,“千里快哉風”,是怎樣的痛快與飄逸啊!
“茅亭宿花影,藥院滋苔紋。”將喧囂浮躁的心盛放在大自然的茅亭中,清澈的內心便開出寧靜芬芳的花朵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