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征·溯因·消解：當代職業教育異化現象的三維探頤

中圖分類號：G71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1-2153（2025）04-0024-07

隨著中國經濟的快速發展與產業結構的深度調整，在《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等政策紅利持續釋放下，職業教育辦學規模持續擴大，教育資源投入逐年遞增，為社會輸送了大量的高素質技術人才，有力支撐了實體經濟的轉型升級。然而，在職業教育呈現出前所未有的發展態勢背后，一些深層次的結構性矛盾逐漸顯現：當職業院校在辦學規模擴張與專業設置調整中忙于應對產業需求時，教育的本質屬性是否在工具理性的裹挾下被悄然消解？當技能培訓的功利導向成為辦學主導時，學生的人文素養與可持續發展能力培養是否面臨被邊緣化的風險？這種繁榮表象下的隱憂，促使我們必須以理性的視角審視職業教育的發展邏輯一既要看到其服務經濟社會發展的工具價值，更要回歸教育培養“完整的人\"的本質追求。唯有深入剖析職業教育異化現象的表征、原因及其消解路徑，才能在時代發展的浪潮中把握職業教育的發展規律，為培養具備專業技能與人文精神的高素質技術人才奠定堅實基礎。

一、職業教育異化現象的表征審視

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系統闡述了“勞動異化\"理論，其核心內涵是：在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下，勞動者的勞動及其產物脫離自身控制，成為統治和剝削勞動者的異己力量[1261。后世學者進一步將“異化”理論引申為普遍性概念，指主體創造物反噬主體并導致其本質扭曲的現象。職業教育異化即在此框架下產生，指職業教育在發展過程中偏離其本質屬性與價值目標，異化為脫離人的發展需求、服務于其他外部目的的工具，導致教育的育人功能被遮蔽或扭曲。作為與社會經濟高度適配的教育類型，中國職業教育正迎來發展機遇期，但在蓬勃發展的表象下，異化現象也日益凸顯：職業教育發展中存在與學生職業興趣與發展需要相違背，與人的發展規律相違背，過度追求高就業率以及高技能水平，過度追求職業教育的社會價值的現象，其表現為職業性被過度強化，邊緣化學生人文教育；教育過程工具化，疏離了學生自我發展；價值取向功利化，割裂了學生勞動過程。

（一）職業性被過度強化，邊緣化學生人文教育

在當今追求經濟發展和就業競爭激烈的背景下，職業教育被高度重視，也正是在當前市場經濟的驅動下，職業教育的職業性被過度強調。各大職業院校在辦學過程中過度地把就業導向固化為最主要的發展定位，片面追求高度的專業性和高度的應用性，使得職業教育只能成為經濟社會發展的工具。在這種過度就業導向的指引下，職業院校在辦學過程中將高就業率作為衡量學校發展水平的首要標準。為了提高學校的就業率，部分職業院校安排學生每周進行20小時以上的職業操作，而課堂學習不足10小時，導致學生幾乎沒有時間學習理論知識，造成實踐與理論的失衡；部分職業院校依托與特定企業建立的緊密合作關系，所有課程和實習都圍繞該企業的需求進行設計，使學生的技能完全被鎖定在該企業的標準上，降低了他們的就業靈活性。馬克思在闡釋資本主義制度下的勞動異化時指出：“在現代制度下，如果彎腰駝背，四肢畸形，某些肌肉的片面發展和加強等，使你更有生產能力（更有勞動能力），那么你的彎腰駝背，你的四肢畸形，你的片面肌肉運動，就是一種生產力。如果你精神空虛比你充沛的精神活動更富有生產能力，那么你的精神空虛就是一種生產力，等等。如果一種職業的單調使你更有能力從事這項職業，那么單調就是一種生產力。\"26] 誠然，職業教育的發展的確需要培養應用型人才以及促進經濟社會發展，推動職業院校的學生就業也是其發展的應有之義。但是職業院校對就業導向的僵化理解，過度追求生產力的高度發展以及經濟的無限增長，使得職業教育喪失獨立性，失去職業教育應有的價值追求，迫使職業教育發展異化，與促進人的全面發展的教育本質逐漸背離，使得職業教育與學生異化為推動生產的工具。

在過度關注職業技能的同時，人文教育卻被放在次要地位，部分職業院校的課程安排集中在特定職業技能培訓上，通識課程被極大削減，學生的綜合素質和基礎知識學習受到嚴重影響。正如愛因斯坦所說：“青年人在離開學校時，是作為一個和諧的人，而不是作為一個專家。\"27由此可知，盡管職業教育的主要焦點是技術教育，但傳授技術和技能知識僅僅是職業教育的一部分，并不是其全部內容。僅側重專業知識訓練是極其局限的，如果把每個學生培養成專家，那么學生可能更像是受過訓練的機器或工具，而不是全面發展的人。過度側重專業知識和技能培養，可能導致學生缺乏人文關懷、道德判斷力、批判思維和綜合能力等，從而限制他們在社會中的貢獻。

（二）教育過程工具化，疏離學生自我發展

在職業教育蓬勃發展的態勢下，職業教育的教育過程工具化也是當前職業教育領域中正受到廣泛關注的一個現象。部分職業院校將職業教育當作技能培訓，將職業教育的學校當成是工廠，職業教育被限定為培養“有一項技能的技術工”，因而部分職業教育學校開啟了“訂單式”的培養模式，把學生當成工廠所需要的生產物去培養，導致了職業教育異化為工作崗位要求什么技能，教師就教什么技能，學生就學什么技能的境地。在這個過程中，學校與企業合作安排的實習，往往僅限于完成具體的任務，如流水線作業或固定程序的執行，學生缺乏自主思考和解決復雜問題的機會，導致學生體驗到的是“工人的角色”。學校只重視技能訓練而忽視學生個性發展以及學生全面發展的需要，使得學生走入社會時只知道工作，但是不知為何工作，此時的職業教育就淪為純粹的技能培訓。漸漸地，當學生在工作崗位上遇到如馬克思所說的“工人生產的財富越多，他的產品的力量和數量越大，他就越貧窮。工人創造的商品越多，他就越變成廉價的商品。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貶值成正比\"3]156的情況時，生產出來的勞動產品是工人的創造物，但是工人自身并不能駕馭，工人得到的報酬往往是相對較少的，這將會有一種異己的力量存在，此時工人可能精神崩潰甚至麻木。

工具化的職業教育會過度強調就業技能和實用性，此時的職業教育僅僅將學生視為創造價值的工具，而非個體和自我發展的主體，將學生的興趣置之度外。在某些職業院校中，學生被視為“技能勞動力開發者”，他們的學習更多是被動接受、完成任務，缺乏自主權和個性化發展的機會，導致學生在教育過程中的主體性被削弱，變成一種“工具\"存在。純粹以技能培訓為導向的工具化教育，可能導致學生在未來面對不確定性和挑戰時缺乏足夠的應對能力，從而限制了自我發展空間，長此以往只會培養出“單向度的人”。馬爾庫塞提出了“單向度\"這一概念，他指出：“‘單向度的人’只知道認同于現實，放棄了人性的自由發展，不會去追求更高質量的生活，甚至沒有能力去想象更好的生活，完全喪失了自我超越的能力卻自感幸福。\"正是在這種工具化的職業教育中，人性的生存空間逐漸被侵占，學生的批判能力逐漸消失，漸漸地導致學生作為人的“第二向度\"喪失，沉淪為單一向度的“工具人”。然而，我國當前部分職業院校正在培養著“單向度的人”，學生也正被異化為“器具”。

（三）價值取向功利化，割裂學生勞動過程

職業教育作為培養社會勞動者和技能人才的重要途徑，其目標不僅是傳授實用技能，更應包括對學生職業和勞動的價值觀引導。馬克思指出：“人同自己的勞動產品、自己的生命活動、自己的類本質相異化的直接結果就是人同人相異化。\"3J6從職業院校的利益出發，出現了功利化的價值取向，使得學生更多地被視作技能的輸出者，而非關注他們的職業價值觀與勞動過程，學生無法發揮自己的創造力和潛力，無法真正體現個體的特質和本質，就出現了本質的異化，這一現象在職業院校的技能比賽中尤為明顯。由于技能大賽可以擴大學校知名度，提高學校的社會地位，吸引更多的生源，因此各職業院校全力以赴抓競賽，舉全校之力抓大賽，推行“精英教育”。學校將優質教育資源優先用于技能大賽，教師的主要精力放在了輔導極個別有希望參加大賽獲獎的學生身上，從而忽視了大多數的普通學生，背離了職業教育面向人人、全面發展的教育方向。部分職業院校過于注重獎項，呈現出“應賽教育”“名次至上\"等錯誤導向，它們在追求排名與獎項的過程中，過度強調實際操作和技能訓練，這導致了職業教育從以往注重傳授理論、忽視實踐，到當前注重技能、忽視理論的另一種極端傾向。

技能比賽通常是職業院校的一項重要活動，它旨在展示學生在特定技能領域的專業水平和應用能力。然而，過于功利化的價值取向割裂了學生的勞動過程。馬克思指出：“人只有在運用自己的動物機能一一吃、喝、生殖，至多還有居住、修飾等等一一的時候，才覺得自己在自由活動。而在運用人的機能時，覺得自己只不過是動物。

動物的東西成為人的東西，而人的東西成為動物的東西。\"544當人類只是滿足基本的生理需求時，他們可能會感到自己在自由活動，因為這些需要是與動物生存本能相關的；然而，一旦人們開始運用更高級的認知和創造力等人類獨有的機能時，他們可能會感覺自己好像只是動物一樣。這種區分暗示了在滿足基本生存需求時，人可能會感到更自由和本能的行動，而當使用人類特有的能力時，可能引發對自身身份和存在的質疑，使人感到矛盾和不安。所以，當職業教育異化成了這種“精英教育”\"應賽教育”“技能教育”，那么職業教育的原始意義就發生改變了。學校和教師往往更關注學生在比賽中的成績，而不是注重在比賽過程中對學生職業意識和創造力的培養。這種情況下，學生可能更傾向于追求高分而忽視了對職業技能的實際理解和專業發展的定位。在技能比賽中，學生可能因為追求獎項而傾向于短期技能表現，忽視了對技能背后的職業意義和社會價值的認識。過度追求獎項的同時，也加劇了學生之間的競爭，削弱了合作精神和共同發展的可能性，長此以往，當學生進入工作崗位當中，會理解不了真正意義的勞動，勞動就失去了原有的意義。

二、職業教育異化現象的溯因考量

在當今社會，職業教育異化現象引起了廣泛的關注和討論，這種現象的出現，不僅對職業教育本身的發展帶來了阻礙，還對學生的職業成長和社會發展構成了潛在威脅。為了深人探究這一現象的根源，主要從三個方面進行溯因考量：過度職業化的教育理念導致了職業教育理念失偏，過度工具化的評價體系和激勵機制造成了職業教育目標的失效，過度功利化的勞動觀念傳遞使得職業教育的價值失真。

（一）理念失偏：踐行過度職業化的教育理念

過度職業化的教育理念導致了職業教育的教師教學理念和學生學習理念失偏。在許多國家，職業教育被視為為學生提供就業技能的途徑，因此教育系統在組織結構和課程設置上更加注重就業需求，但是過度職業化的教育理念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教育的綜合性，導致職業教育異化。過度職業化的教育理念是指在授課過程中僅傳授與特定職業相關的知識和技能，唯一目標指向為幫助學生更快就業。因而，在這種過度職業化的教育理念下，教師的教學理念更加片面化為“教會學生訓練”，學生的學習理念更加片面化為“學會自身訓練”，職業院校只需要按照工作崗位的職能要求訓練學生，學生也只需要按照教師的要求不斷接受訓練，學校就能提高就業率，學生就能快速找到工作。

具體來說，部分職業院校混淆了“教育”與“訓練\"的區別，杜威在《民主主義與教育》中區分了“教育”和“訓練\"這兩個概念的不同，他指出：“有一個事實可以說明這種區別。一匹馬并不真正參與它的行動的社會功用。有人利用馬做有益的事，給馬一些好處，例如使它得到食物。但是，這匹馬也許沒有什么新的興趣。它仍然對食物感興趣而對服役不感興趣，它不是一個共同行動中的伙伴。假如它成為一個合伙者，它在從事共同活動時，對活動的成功會和別人同樣感興趣，從而分享他們的思想和感情。\"9杜威認為，教育是對行為意義的理解，訓練是純粹的條件反射，接受訓練者對于訓練本身的意義并不感興趣。訓練可以用于動物而不可用于人，人可以把野豬訓練成為家豬，把野狗訓練成為家犬，但是把人訓練成什么呢？就此而言，職業教育的職業化可以把某個學生訓練成為某個職業崗位上的熟練工，但是如果他對于該職業崗位毫無興趣的話，則要忍受痛苦的煎熬。對此，杜威也指出：“我們可以壓迫一個孩子的頸部肌肉，使他每遇到一個人就鞠躬，到了后來，鞠躬成為一種自動的行動。但是，在他的鞠躬具有一定目的和一定意義以前，他的鞠躬并不是一種認識或敬重的行動。除非他明白他所做的事情，并為這件事的意義去行動，否則就不能說培養或教育過他，讓他以某種方式去行動。\"[636-37人需要在勞動中發揮自己的體力和智力改造自然，進而滿足自身需求，實現自身價值，創造社會價值，在勞動中感受幸福、享受快樂。然而，在職業教育中，過度職業化的教育理念使得教師教學理念和學生學習理念偏離方向，長此以往將會使得學生的肉體和精神都遭受折磨。

（二）目標失效：實施過度工具化的評價體系和激勵機制

“有什么樣的評價指揮棒，就有什么樣的辦學導向\"8，過度工具化的評價體系和激勵機制造成了職業教育目標失效。馬克思指出：“作為一個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質。\"馬克思對于“人\"的最高追求就是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自由”主要指向人的勞動需要是自由的，人不應該對現代科學技術具有依附性，每個人的個性不應該被模式化；而“全面\"主要指向在生產發展中不應該因勞動異化而致使人的能力片面發展，以及小部分人的高度發展不應該以大部分人的犧牲為條件。職業教育的目標就是促進學生的全面發展，即把學生培養成為完整的人，而不是為了培養面向職業的人，不是培養為了活著而謀生的勞動者。評價體系和激勵機制過度工具化，強調學生的技能考核的成績，而忽視了實際工作中除了技能需求的考量。

當下“市場需求\"是職業教育存在和發展的最大理由，各職業院校在制訂職業教育評價體系和激勵機制時，總是說要秉承著“根據市場需求…”，但是“市場需求”常常被部分職業院校翻譯為“社會的需求\"“職業崗位的需求”“行業的需求”“企業的需求”等。基于此，在部分職業院校中，對學生的評價與激勵帶有濃厚的工具性，評價或者激勵一名學生時，通常重點放在學生是否得到就業，就業單位的層級怎么樣，就業的薪酬是多少等方面。然而，這種以就業情況為主要評判標準的終結性評價和激勵體系可能會導致評價結果的不全面和不真實，難以準確反映學生的真實水平，這種偏重就業結果的評價體系可能會導致職業教育的目標失效。部分職業院校對學生綜合素質的評價只片面看表面的成果，沒有更加全面考慮學生的知識、技能、態度、創新能力等方面，學生的綜合能力和專業水平應該放在一個更加復雜和多維度的評價體系中評價。只關注就業是否成功和薪酬高低等表面指標會忽略學生在專業領域內的發展情況，忽視了教育的本質目標。“根據市場需求\"確切表達的含義是：職業教育發展是市場調節的結果，不是某些人的個人意志；職業教育發展源于社會，歸于社會，不能受個人私欲搖擺。從這層含義上，職業教育才能露出理性之光，才能根據市場需求大力發展職業教育，推動學生自由全面發展，推動學生無業者有業，并且推動學生有業者樂業。

（三）價值失真：傳遞過度功利化的勞動觀念

傳遞過度功利化的勞動觀念造成了職業教育的價值失真，職業教育不僅僅是知識的傳授，還肩負著行為養成和價值引導的職責，然而職業教育過度功利化的勞動觀念傳遞，使得職業教育異化。馬克思指出：“每個人都指望使別人產生某種新的需要，以便迫使他作出新的犧牲，以便使他處于一種新的依賴地位并且誘使他追求一種新的享受，從而陷入一種新的經濟破產。每個人都力圖創造出一種支配他人的、異己的本質力量，以便從這里面獲得他自己的利己需要的滿足。\"[5]223部分職業院校圍繞著利益、依賴和控制的復雜交互向學生傳遞功利化的勞動觀念，可能會不自覺地將學生置于一種被操控和依賴的地位，這種功利化的價值觀念在潛移默化中影響了職業教育的內涵與方向。

部分職業院校的招生宣傳材料中，以“月薪過萬”“高就業率\"為主要賣點，過度強調就業率和職業薪資水平，導致生源主要集中在熱門但可能飽和的行業，忽視了學生的興趣和個體差異，造成了某些專業畢業生的供大于求。盡管如此，還是吸引了大量希望通過職業教育提高就業競爭力的學生，這樣的招生策略在短期內確實能夠吸引大量學生報名。然而，這種以“高薪\"為導向的教育模式在課程設置上往往過于注重熱門職業的技能培養，如快速培養程序員、網絡營銷師等，強調短期內獲取高薪的能力。學生在課堂上學習到的多是應試技巧和市場熱點，缺乏對職業背后深層次知識的探究和對行業的全面理解，學生往往沉浸在“畢業就能上崗\"的期待中，卻沒有為真實職場環境中復雜的挑戰做好充分準備。進人職場后，這些學生往往面臨著巨大的困惑與挑戰，對職場的職業道德、團隊協作和社會責任缺乏應有的認知，賺錢成為他們唯一的目標，而對工作的熱情、對職業的尊重逐漸被拋諸腦后。并且，畢業生的這種短視勞動觀念對就業單位和社會勞動生態也造成了明顯的負面影響。在就業單位中，當員工缺乏忠誠和責任感時，組織的凝聚力和團隊合作精神就會受到損害，嚴重影響單位的長遠發展。而從更廣泛的角度來看，社會整體的勞動生態也因為缺乏敬業精神和責任意識而變得脆弱，最終形成一種低效率、高流動性的職業環境。

三、職業教育異化現象的消解探究

在消解職業教育異化現象的探究中，教育理念、目標和價值的重新定位成了當務之急。在探究如何消解職業教育異化現象的過程中，科技教育與人文教育有機融合成為重要課題；職業教育需要堅定培養自由全面發展的人；同時，辦學理念去功利化是職業教育異化現象消解過程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只有重新定位教育理念、教育目標以及教育價值，才能真正把教育當作人才培養和社會發展的基石，才能將職業教育的初衷還原，重建其內在價值和意義。

（一）職業教育理念的重新定位：科技教育與人文教育的融合

職業教育的特殊性在于其直接對接產業需求，注重技能培養，但過度強調技術工具化容易導致教育理念失偏，為此，需將科技教育與人文教育深度融合，構建“技術為體、人文為魂”的教育生態。《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指出，深化教育綜合改革需要“強化科技教育和人文教育協同\"，科技教育側重于培養學生具備實際應用的技能和知識，而人文教育則側重學生的思維深度，人格塑造和道德素養的提升。這種綜合教育理念可以幫助學生更好地適應未來職業發展的需要，并避免從事單一技能的勞動而導致職業教育異化。同時，科技教育與人文教育的融合將有助于打破傳統職業教育缺乏人文關懷和思維深度的困境，為學生提供更全面的發展機會。愛因斯坦認為：“用專業知識教育人是不夠的，通過專業教育，他可以成為一種有用的機器，但是不能成為一個和諧發展的人。\"2β10因此，職業教育與人文教育要緊密關聯，這種理念轉型能夠破解職業教育“重技術輕人文”的困境，使學生在職業成就中實現自我價值，為產業結構升級儲備兼具實踐能力與人文智慧的復合型人才。

第一，在課程設置上，職業教育機構應當建立“三維立體化\"課程框架，形成基礎人文課、專業融合課、實踐創新課的梯度結構，從單一教育向全面育人轉化，以此培養學生不僅具備技術知識和技能，同時具有人文素養和社會責任感，以便更好適應復雜多變的社會需求。鼓勵跨學科課程開發，開設融合科技與人文的課程；推動案例研究與反思的落實，鼓勵學生進行反思和討論；設置多樣化的選修課，激發學生的興趣與思維，拓寬學生的視野。第二，在教師的教學上，通過各類教學手段的創新，提高學生的綜合素養與創新能力。鼓勵學生通過項目式學習與小組合作；在課程中引入批判性思維的訓練，提高學生的思辨能力和社會責任感；利用翻轉課堂模式，將基礎知識的學習與人文學科的討論相結合。第三，在實踐活動上，加深學生對知識的理解，提升實際應用能力，并培養學生團隊合作與溝通能力。組織學生參與與科學技術相關的社區服務活動，讓學生在實踐中認識社會問題，并思考科技如何為社會服務。總的來說，將科技教育與人文教育融合是消解職業教育異化現象的途徑之一，通過充分發揮科技教育和人文教育的互補優勢，職業教育可以為社會的可持續發展和人才培養提供更多選擇和發展空間。

（二）職業教育目標的重新定位：培養自由全面發展的人

杜威認為，“無論何時，人類占優勢的職業就是生活—就是智力和道德的生長\"6329，這一觀點打破了傳統觀念中將職業單純視為謀生手段的狹隘認知，在杜威看來，職業并非僅僅是獲取物質報酬的工具，而是個體參與社會生活、實現自我價值的核心途徑。而職業教育的核心矛盾在于其既需滿足就業導向的實用需求，又需超越“工具人”培養的異化傾向，培養全面發展的人。重新審視教育的目標也是擺在我們面前的重要議題，培養自由全面發展的人不僅要求學生具備行業所需的技能和知識，更需要注重其自主性發展、創新精神和社會責任感的培養。只有定位好職業教育的目標，學生在投身到工作崗位時才不會“在自己的勞動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發揮自己的體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體受折磨，精神遭摧殘\"[5]43。“教育的任務不是要助長這種（過分強調專業化）傾向，而是要預防這種傾向，使科學研究工作者不僅是科學家，教師不僅是教書匠，牧師不僅是穿著牧師服裝的人，等等。\"β27因此，教育目標不是要培養“單向度的人”，而是應該培養自由全面發展的人，讓學生在未來就業過程中實現自我價值，真正成為具有獨立人格和創新精神的技術技能人才，而非被動適應崗位的\"標準化產品”。

第一，在知識技能培養上，職業院校的核心任務是提升學生的職業技能，但在此過程中，更應關注學生的綜合素養，幫助學生掌握不局限于職業技能的廣泛知識，從而為日后的職業生涯和終身學習打下堅實基礎。設置與專業技能相關的課程，同時增加人文素養、創新思維、創業教育等課程；定期更新課程內容，納入最新的技術與行業動態，如人工智能、大數據等，確保學生的知識和技能與時俱進。第二，在個人素養發展上，自由全面發展不僅涉及職業技能的提升，還包括學生的人際交往能力、情緒管理、道德觀念等個人素養的培養。職業院校應注重培養學生的情商和道德品質，開設職業道德與社會責任課程，幫助學生樹立正確的價值觀與道德觀；設置心理健康課程與開展咨詢服務，幫助學生理解自我、管理情緒與壓力，提升心理素質；同時鼓勵并支持學生參加各種社團，通過組織文體活動，培養他們的團隊合作能力和組織能力，豐富其課外生活。第三，在社會適應能力上，職業院校應注重培養學生的社會適應能力，使其具備獨立思考、批判性分析以及有效溝通的能力，以適應快速變化的社會環境。馬克思指出：“一個人的發展取決于和他直接或間接進行交往的其他一切人的發展。\"2個人的發展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與他人交往的經驗，一個人的成長與進步不僅是自身努力的結果，同時也受他人發展的影響。因此，培養良好的人際關系，積極參與社會互動，增強個人的社會適應能力，能夠為個體發展提供更為廣闊的空間和機會。其中，職業教育中的實習實訓就是增強學生社會適應能力的有力措施之一。關于職業教育的實習活動，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第五十條指出，國家鼓勵企業、事業單位安排實習崗位，接納職業學校和職業培訓機構的學生實習[13。這有利于推動學生在實際中了解社會、適應社會，只有通過知識技能、個人素養以及社會適應能力上的全面培養，學生才能更好地適應社會的變化、發展自身的個性和創新力，成為一個全面發展的人，避免陷入職業教育的異化狀態。

（三）職業教育價值的重新定位：辦學理念去功利化

當前職業教育異化的深層原因在于過度追求就業率、升學率等功利化的量化指標，導致教育價值被簡化為“就業服務工具”。辦學理念去功利化是職業教育異化現象消解過程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但是去功利化并不意味著放棄職業教育的市場導向，而是強調在穩定的教育體系中保證職業教育的基本質量與公平性，在保障學生獲得基本職業教育的同時，關注教育內容的靈活性，以適應不斷變化的市場需求。因此，不應將職業教育僅僅視作一種獲取利益和就業機會的手段，而是要將其視為學生提升自我、完善自我和成為更全面發展的人的途徑。這種價值轉向能夠平衡職業教育的經濟功能與社會功能，既提升技術技能人才的社會尊嚴，又推動職業教育從“市場附庸\"轉變為“社會發展引擎”，最終實現教育本體價值的回歸與升華。

第一，在學校層面，職業學校應該\"全面貫徹黨的教育方針，落實立德樹人根本任務，培養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4。學校應樹立以人為本的辦學理念，堅持育人為本的教育宗旨，不能將學生僅僅視作就業工具或經濟資源。職業院校不應該功利化地進行招生宣傳以及開展教學，不應該僅僅關注于“成功\"職業路徑，忽略那些對社會發展同樣重要但不被傳統成功標準認可的職業。第二，在教師層面，職業院校教師應該引導學生破除“學而優則仕\"等傳統觀念的束縛，堅信職業教育是一種“類型教育\"而非“層次教育”，職業教育也并非迫不得已才吃的“最后一碗飯”，選擇職業教育也并非無奈之舉。同時，教師應該傳遞尊重勞動、尊重人才以及勞動者人人平等的理念。正如列寧所說的那樣，“資產者忘記了微不足道的人物，忘記了人民，忘記了千千萬萬的工人和農民，可這些工人和農民卻用自己的勞動為資產階級創造了全部財富。\"5因此，只要是在為社會創造價值，每個勞動者的勞動和貢獻都應給予應有的尊重、重視以及公平對待，不應該被視為被邊緣化的一方。第三，在學生層面，學生應該遵循自身的職業志趣選擇專業。杜威認為：“現在社會制度的最大禍害，不在貧窮，不在貧窮所遺留的苦難，而在于事實上有許多人他們的職業不是他們所喜歡的。\"“找出一個人適宜做的事業并且獲得實行的機會，這是幸福的關鍵。\"6327如果學生能夠選擇感興趣的專業并從事他們喜歡和擅長的工作，他們更有可能感到滿足和幸福。這種情況下，工作將不再只是一種生存手段，而變成個人才能和興趣的實現方式，將帶來更多的滿足感和成就感。與此同時，每位接受職業教育的學生應該“牢固樹立勞動最光榮、勞動最崇高、勞動最偉大、勞動最美麗的觀念\"，應該堅信無論是藍領工人還是白領職員，每個人的勞動都是社會運轉和進步的不可分割的部分，通過勞動，人人創造價值，人人平等，并無高低貴賤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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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列寧.列寧全集：第1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149.

[16]習近平．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1卷[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8：40.

Abstract：Vocational education isan important component of the national education system and atype of educationwith equal importance to general education.Itshoulders the importantresponsibilityofcultivating diversetalents，inheritingtechnicalskills，and promotingemploymentand entrepreneurship.Itplaysan irreplaceablerolein serving national strategies，promoting economicand social development，andpromoting comprehensive human development.However，behind the popularityof vocational education lies the hidden worry ofalienation，whichismainlymanifested intheexcessivestrengtheningofprofesionalismand themarginalization ofhumanistic education for students，the instrumentalization of the educational process and the alienation of students’self-development，andtheutilitarianismofthevalueorientationandthefragmentationof students’ laborprocessThe main reasons for thisare the deviationof vocational educationconcepts，the failureof goals， andthe distortion of values.Only by repositioning vocational education concepts，educational goals，and educational values can we help overcome thedilemma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alienation and promote the harmonious unity of social development and students’free and comprehensive development.

Keywords：vocational education；alienation；representation review；abductionconsideration；dissolution exploration

（責任編輯：程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