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識教育體系的本土性構建：發展特征及挑戰

21世紀以來通識教育的發展特征

1.通識教育觀念的主體性意識彰顯

第一，通識教育的文化主體性定位得到廣泛認識。通識教育不再被視為舶來品，而被視為是深植于本土文化傳統的重要育人觀念。其中，涉及到對通識教育中“古今”關系和“中西”關系的深入分析。在“古今”關系中，中國古代教育思想含有豐富的通識營養，與現代的通識教育具有相通之處[1]，古典時代已有對“通”“識”層面的追求[2]。在“中西”關系中，中國“古代儒家教育一當代通識教育”和西方“古典自由教育一當代通識教育”各有其不同發展譜系，雖有育人共性，但根植于不同歷史傳統，回應的社會現實問題也有差異。國內當下的通識教育不是對西方通識教育的復刻，而是在接續傳統人文觀念（如崇尚人格養成）、旁采西方通識教育精神，并在解決國內高等教育實際問題的基礎上逐漸形成的本土性教育思想。它天然具有文化自主性，是一種“有根、有魂、有效”的教育思想[3]。

第二，確認了當代中國通識教育發展的獨特任務。通識教育不僅是人才培養模式的變革，更是一項文化事業[4]。在微觀層面，通識教育應積極培育學生的文化主體意識以及君子人格；在宏觀層面，通識教育應致力于探索并形成本土特色的教育觀念和制度架構，實踐大學的文化傳承功能。在這一觀念的影響下，近十多年來以經典閱讀為核心的通識設計理念在不少高校尤其是綜合性高校大行其道[5]，對推進中國高校的人文教育、建構人才自主培養體系發揮了重要作用。

第三，相較西方高校，國內通識教育的國家主義導向色彩更重。西方通識教育目標設計關注拓展學生視野、培育公民素養等維度，而國內的通識教育除此目標外，還積極響應并服務國家的重要教育戰略，如培育拔尖和強基人才、進行思政引領等，從而呈現出與西方國家迥異的發展特征。

2.通識課程實踐形式多樣，體系建設不斷完善

通識課程是實踐通識教育的基本形式。近年來，隨著通識教育觀念的普及以及國家政策的支持，高校通識課程建設形式日益豐富，體系不斷完善。具體表現在：一是手段和模式多樣化。從實施手段上看，高校或是在校內推行面向全體學生的普適性通識教育，或是在某一人才試驗田內推行特殊的通識教育，或是兩套方案并行。在通識課程模式上，存在分布式、名著課程、核心課程、自由選修等不同取向。其中，分布式最為基礎，把通識課劃分為不同模塊，規定學生各個模塊的學分要求，以保證其學習廣度。“名著課”因其文化性特征最受關注，近年來在綜合性高校的發展最為迅速，影響也最大，多數高校則把經典閱讀課程散入各個具體模塊中。二是通識教育設計的組織性加強。

在通識教育發展早期，課程開發以教師個體為主，“因師設課”，頂層設計薄弱，中層設計缺失，制約著通識教育的質量提升。而近十多年來，不少高校強化了頂層（通識教育整體）和中層（通識教育不同模塊）上的組織管理，多層開發，不同層次密切配合，使通識課程的結構性程度不斷增強。三是通識教育質量保障工作的強化。部分高校逐步建構了“課程開發一課程實施一課程評價”的閉環框架，積極提升通識課程學術強度，完善通識課程準入和退出制度，加強質量監督和評價[]。以此為契機，高校紛紛加強通識課教學改革，積極開展“以學為中心”的教學創新。這不僅為通識教育質量提升奠定制度和實踐基礎，也有助于提升通識教育的地位以及學生的通識學習收益。

3.書院組織不斷壯大且類型日益多元化

通識教育實踐中往往受到傳統大學組織中專業至上觀念和條塊分割的組織形態的剛性約束，因而書院制應時而生。以融合性組織為特征且上承古典精神的高校書院，部分地突破了專業院系的壁壘以及職能部門邊界的限制，形成了新的組織樣態。書院制對實體通識課程、導師制、第二課堂活動、符號儀式等教育要素的策略性引入，極大豐富了通識教育的實踐可能。從2005年復旦大學和西安交通大學啟動校級層面的書院改革開始，到2022年12月全國共有122所高校成立了394所書院[7]。由于各校校情不同，故采用不同策略建設書院，使書院模式趨于多元化。大致可分為大型住宿書院系統、小型精英書院、特色書院、臨時教育管理型書院四類[8，從不同角度豐富了通識教育的內涵。具體而言，大型住宿書院系統覆蓋多個書院或年級，甚至可達到全員性書院，與專業院系并行，能從不同角度為學生提供滋養，典型實例，如復旦大學（2012年后）等。小型精英書院規模較小，學生具有高選拔性，具有精英教育特征，同時會受到學校的傾斜性資源投入，如北京大學元培學院等。特色書院往往追求特色教育理念，其規模不定、形式多樣，有時甚至未必采用集中住宿，如華東師范大學孟憲承書院等。臨時教育管理型書院往往指新生書院，即把大學一年級作為獨立的教育階段，集中進行通識教育，大學二年級再回歸專業院系。

由于高校組織的復雜性，同一高校內部可能存在異質性書院[。當下書院處于動態變化之中，因而在主流實踐模型之外，依然有其他支流模式。近年來，隨著國家強化對書院制的引導，因此部分高校的書院發展逐步與國家教改戰略結合，成為支持國家拔尖創新人才培養、學生管理體制變革、推進思政教育的重要機制。

4.新型通識活動或項目的增加

除傳統的通識課程和書院組織外，近年來通識教育領域出現了越來越多的新型活動或項目，在組織校內外多種學習資源、開展教學形式創新、聯接學校和社會、推進學習的社會化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比較典型的實例有：服務學習[10]、勞育課程或活動、跨地區或國際性研學（游學）項目、新生研討或寫作課、其他實踐性項目等。這一類項自或活動多聚焦于某一特定主題或任務，強調整合性學習和實踐性元素，多數活動均要求學生走出課堂，與更廣闊的世界（如社區等）發生聯系，建構理論和實踐的關聯。在教學和管理方面，彈性較強，形式靈活。既可以與傳統的通識課程進行結合，也可以獨立于課程之外。在教學安排、場地選擇、參與對象、學習形式、學分認定等方面有較大的自主性和創新性。在學習要求方面，與傳統較為松散的第二課堂活動不同，這一類活動學術強度較高，強調準入門檻、學習投入和學習質量，力求學生有實在的學習收益。在實踐中，這些通識項目或活動雖以某一高校為主體，但往往會與校外文化、教育、企業或社會組織進行廣泛互動，突破一校范圍，包納來自不同院校和教育階段的學生以及不同組織的成員，實現更廣的社會效益。過去數年中，這一類項目在高校中的影響逐漸增大，逐步建構起通識教育的新標桿，對深化通識教育改革、培育學生全面素養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典型實例，如復旦大學的通識游學、服務學習，清華大學新雅書院的耕讀勞育、海外游學項目等。不過，這些項目或活動的投入成本較高，遠超傳統課程，因而可能會限制其拓展范圍。

通識教育發展面臨的挑戰

1.專業教育和實用主義思潮的擠壓

盡管通識教育現已成為國內高校教育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但仍面臨著來自專業教育和實用主義思潮的巨大挑戰。從教育理念上看，專業教育為主仍是高等教育的主導思想，提倡人文性和非功利性取向的通識教育雖有不少擁，但仍時常受到來自各方的質疑。近年來（特別是新冠肺炎疫情之后），國內外經濟形勢的變化、人工智能引發的勞動力市場變革、大學生就業問題的頻現、國家政策的引導、高校學科專業結構的調整進一步強化了高等教育的實用性和工具化取向。人文社會學科的生存空間被不斷壓縮，人文教育思想生存難度加大，使通識教育發展又面臨著新的時代挑戰。從制度設計上看，近年來高校雖有不少組織變革，但蘇聯式的專業學科組織系統并未從根本上被動搖。高校建立的通識教育學院、人文學院、書院等機構都是疊加或者外在于專業院系組織基礎之上的。“疊加”在已有組織體系之上的通識教育機構易與已有的學科組織體系形成種種沖突，不僅自身面臨各種組織、制度和資源方面的限制，而且也難以對學生發揮深入的、持續性的影響。而外在于專業院系的“特區”型通識教育機構，雖組織和資源保障較好，但規模較小，受益者局限于少數學生，難以進行推廣，成為游離在專業教育體系之外的通識教育“孤島”。

2.不同通識教育觀念的分歧

通識教育內部存在多種不同的教育主張，不同主張之間的張力深刻地影響著通識教育的發展進程。其中有兩個問題值得關注：一是不同教育主張兼采導致的通識教育觀念碎片化。各個高校基本上都“混搭”不同教育模式，包含學科式、經典閱讀、跨學科主題等多種設計思路，很少有一以貫之的教育觀念以及相應的堅守。究其原因，可能與高校過度強調通識教育的功能性而忽視對通識教育本體教育觀念的深度挖掘有關。二是通識教育的“能力本位”與“自我發現”主張的分歧。前者聚焦于對通識教育“通識性”“可遷移”等可被觀察的實用能力的培養，近年來對通識教育的評估乃至通識課程的設計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能力本位”對彰示通識教育的工具價值以及在功利時代維系通識教育的合法性具有重要價值。然而，它本身并不能取代通識教育中通過學習進行自我發現、實現自我覺醒、培育主體性的基礎價值。

3.通識教育的同質化發展風險

通識教育實踐并無統一模式，需要根據各校歷史傳統、學科和師資結構以及對通識教育的認識，因地制宜發展。目前，國內高校的通識教育看似熱鬧和充滿活力，但依然具有同質化發展的風險，具體表現有三：在分布式觀念的支配下，高校貪圖建構大而全的通識課程框架；普通院校對國內外名校課程結構的模仿；對某一特定通識教育風潮的“一哄而上”式的模仿。這不僅忽視了院校類型和定位的多樣性，更忽視了院校的具體校情。而從宏觀層面看，同質化發展將會影響良好的通識教育生態的形成。好的通識教育生態不是千校一面，而要高校結合自己的院校層次和類型（例如：是研究型高校，還是教學型高校，亦或是應用型高校）進行恰當規劃，進行校本化發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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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蔣家瓊，丁晨，王思微.我國一流大學書院制管理模式現狀與展望[J].江蘇高教，2021（12）：88-94.

[10]朱健剛.服務學習：社會工作教育的通識化[J].學海，2020（1）：113-118.

（作者單位：復旦大學高等教育研究所）

[責任編輯：于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