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縣萬佛堂石窟所見遼西走廊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研究

摘 要：遼西走廊是連接東北與中原的重要交通廊道，歷史上不同時期都發揮著溝通著東北與中原經貿往來、文化傳播等作用，同時是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廊道。北魏時期在義縣修筑的石窟寺以及其所留存的珍貴的文化遺存，是多民族融合、匯聚、交往的具體反映和證明，直接或間接地反映出這一時期不同民族之間的交流與融合，同時也是中原與東北地區交流往來的見證。文章通過探究義縣萬佛堂石窟的文化遺產內涵，探討北魏時期遼西走廊不同民族間的交往、交流和交融的關系。

關鍵詞：遼西走廊；交往交流交融；義縣萬佛堂石窟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5.11.035

0 前言

義縣萬佛堂石窟位于遼寧省錦州市義縣，是遼西走廊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歷史見證。學界當前對義縣萬佛堂石窟的研究較多，20世紀初期國外學者已經對義縣萬佛堂石窟有了初步的研究，日本學者松井、關野貞、濱田耕作、村田治郎等人先后對義縣萬佛堂石窟做過實地的調查和研究。

學界對義縣萬佛堂石窟的研究成果較多，本文從義縣萬佛堂石窟中所遺留文物的內涵，以及其所包含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事實進行分析，這樣能夠為當今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促進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提供思考。

1 義縣萬佛堂石窟修筑的歷史基礎

北魏時期，道武帝拓跋珪信奉并推崇佛教，促進了佛教的發展。太武皇帝拓跋燾最初推崇佛法，而后下令滅佛毀佛，佛教在北魏時期的傳播一度受到打擊。太武帝之后的皇帝都推崇佛法，篤信佛教，佛教文化在北方迅速傳播，盛極一時。在北魏孝文帝時期，佛教文化更是達到了空前的興盛，由于統治者的提倡，佛教文化盛行，“諸州郡縣，于眾居之所，各聽建佛圖一區”①體現了北魏時期的佛教文化興盛的程度。遼西走廊上的佛教文化建筑除修建佛塔、佛寺外，石窟寺的建造也是傳播佛教的重要途徑之一。義縣萬佛堂石窟所在的義縣地區，在北魏時期歸屬營州（今朝陽）管轄，義縣萬佛堂石窟的修筑便正是在營州佛教文化傳播的大背景下開鑿的，是佛教文化東傳的重要證明。

義縣萬佛堂石窟位于義縣城西北約9千米處的大凌河北岸，即“遼寧省義縣城西北十八華里的萬佛堂村東山（稱為福山）的南側，大凌河北岸的石崖上”②。北依福山而建，南面大凌河，可謂依山傍水，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義縣萬佛堂石窟的造像風格、整體特色與山西大同云岡石窟相似，是曇曜法師晚年應平東將軍營州刺史元景的誠摯邀請，遠赴營州，幫助元景設計開鑿的。同時，北魏時期開鑿的位于我國最東邊的佛教石窟，也是現今留存下來的石窟寺中位置最靠東、最靠北的石窟寺。

2 義縣萬佛堂石窟區位承載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

2.1 多民族交融歷史背景的基礎

北朝（439—581），這里指的是南北朝時期北方地區北魏、東魏、西魏、北齊和北周五朝的總稱。這一時期可以說是中國歷史上的民族大融合時期。一方面，當時北方各民族、東北民族之間長期聚居、雜居，形成雜居交錯的社會生活場面，在此過程中不同民族在生活習俗、語言文化甚至認同、思想等方面逐漸融合。另一方面，北方不同民族在不斷地遷徙和融合中，逐漸接受南方地區的文化，最終形成了民族大融合的局面。義縣萬佛堂石窟正是在這一背景下修筑起來的，并且承擔了溝通不同民族文化差異、促進南北文化交流的重要作用。

2.2 遼西走廊促進民族交融的推動力

“遼西”是一個人文地理學的概念③，位于遼寧省、河北省和內蒙古自治區的三省交界處④，自古以來就是東北和中原的連接部位，歷史上便是農耕、游牧和漁獵文明的交錯地帶。各民族在這條詩書之路上交流往來，留下了許多珍貴的文化遺產。義縣萬佛堂石窟背靠福山，南面凌河，開窟立佛具有良好的自然條件。另外，其選址所在地義縣，在魏晉時期也占有重要地位，“義縣位于遼西走廊中段，北接契丹，西北臨庫莫奚，東近高句麗。地處交通要道，為中原文化向東北亞地區傳播的重要驛站”⑤，是遼西走廊重要的核心地帶。不難看出，在這一時期，義縣萬佛堂石窟處于重要的交通要塞，且“自秦漢至南北朝，不僅是漢族集聚的中心，同時也是‘漢蕃’共居之地。當時由于漢蕃不斷往來接觸，不但佛教在漢族中越來越產生深遠的影響，而且在兄弟民族中（如后來的蒙古族）也越來越有深遠的影響”⑥。人口數量眾多，拜佛之風盛行，可見義縣是開鑿石窟寺的不二選擇。魏晉時期的義縣由營州所轄（今朝陽）。在歷史上的不同時期，義縣萬佛堂石窟所承載的佛教文化對民族的融合也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魏晉南北朝大分裂、大混戰、大動蕩的社會現實，需要借助宗教力量進行彌合，是故佛教得以進一步傳播，朝野同奉，法雨漸被南北”⑦。義縣在遼西走廊上的重要位置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佛教文化在東北地區的傳播，推動了這一時期不同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速率。

3 義縣萬佛堂石窟文化遺存所體現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

義縣萬佛堂石窟依山傍水，坐北朝南，東西排列，全長約85米，分東、中、西三個區。“共有洞窟十六個，窟外小龕十三個?，F存大、小造像五百余尊，北魏造窟題記二方，清代重修古洞及施銀人名碑五通?！雹嗥渲?，西區的石窟大多是大型石窟，開鑿時期較早，占據較好山石巖體部位，中、小窟也夾切其中?？傮w來看，西區的巖石質量優于東區石窟，造型多樣且精美?！疤?、遼、明、清等朝代均有修補或改動?？啐悆韧猬F存北魏造窟題記兩方，清代重修碑五通，大小造像五百余尊。”⑨唐、遼、明、清對義縣萬佛堂石窟的修補和改動，體現出義縣萬佛堂石窟所承載的佛教文化在北方地區傳播的重要所在，北魏之后的朝代對義縣地區的經營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遼西走廊各民族交流往來。

3.1 石窟寺形制所體現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

義縣萬佛堂石窟的整體造像風格與山西大同云岡石窟相似。義縣萬佛堂石窟具有北方民族的文化內涵與特征，這一特征主要體現在石窟寺窟頂形制的規劃上，將游牧生活中的“穹廬”與石窟寺建鑿相結合，凸顯出游牧民族風格，是曇曜法師建鑿石窟的特色。有學者提出“曇曜五窟獨特的洞窟形制與鮮卑拓跋游牧民族居住的最普遍、最廣泛的建筑形式—穹廬密切相關，穹廬就是游牧民族的氈帳”⑩。義縣萬佛堂石窟的西區第六窟窟頂形制就與北方草原游牧民族的氈房、穹廬頂相關聯，到了三燕時期，慕容鮮卑漸慕華風的這一特征逐漸增強，漢文化影響下不僅崇佛信佛的習俗有了較為明顯的特征，三燕都城的城鎮興起也反映了鮮卑民族從游牧向定居生活的轉變?！俺擎偟男藿ㄒ喾从沉四饺蒗r卑居住方式從穹廬為舍向居有定所轉變，此中無疑體現著慕容鮮卑漢化的趨勢。”k而石窟寺的建鑿是鮮卑民族后期的生活方式改變的較為真實的寫照，鮮卑民族將穹廬頂的居住方式應用在石窟寺修筑上，這表明了他們保留了自己原有的游牧文化的特色。西區第六窟后壁與窟頂銜接，自然地形成向上、向前的趨勢，其中所立的交腳彌勒佛像也隨著這樣的建筑形式呈現向下俯視的樣貌，類似于北方民族穹頂式建筑特征，襯托出彌勒佛像的莊重肅穆，給人以視覺上的獨特感受。東區第三窟中雖然屬于整個石窟寺中較晚的文化遺存，體現出的同樣是穹廬頂的特征。且東區第三窟中的造像碑記載的韓貞實為漢人，“韓貞出自昌黎韓氏……皆為東北之望族”l。簡言之，義縣萬佛堂石窟的東區、西區窟室整體上體現了北魏中后期佛教文化在北方地區的傳播，在這一過程中直接體現的是北方民族與中原民族在審美藝術、石窟制造技術上的交流，這是民族融合的直接體現。

3.2 造像特征所體現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

3.2.1 發型特色—多藝術交流

佛教造像的發飾能夠讓我們直觀地判斷出石窟寺所處的年代和其藝術特征，“佛像發型樣式的‘云岡模式’之成形與發展，對諸如龍門石窟、麥積山石窟等中國古代各地石窟佛教造像的發型樣式產生了深遠影響”m。同樣，義縣萬佛堂石窟中的佛教造像的發飾能夠體現其與中原地區、西部地區等地的相互交融。東區第六窟中的主尊交腳彌勒佛，發飾呈現從頭中部為基點，分多縷向兩邊分散，肉髻呈現出的則是從發髻中心向四周散射的樣式放射延伸至兩側及頭頂部呈水波紋樣式。西區第八窟外的右側小龕中的主尊佛像以額頭中心為基點，呈現向上散射的水波紋樣式?！鞍l式似水波，可見分明發絲線條，且發絲均為水波或渦狀卷曲，有明顯卷發特征，整體發絲向上高束?！眓義縣萬佛堂石窟中北魏時期建鑿的佛像都具有犍陀羅藝術風格的特征。不同于西域石窟藝術和河西石窟藝術，義縣萬佛堂石窟保留犍陀羅文化特征的同時，受到云岡模式的影響還兼有中原漢族藝術，同時也保留了北方草原民族的審美特色，有粗線條描繪佛教藝術的內涵。這間接地體現出了遼西走廊這條文化廊道，在北魏時期不僅是溝通東北與中原的重要廊道，還是傳播西域文化、西方文明與東北民族文化融合的重要廊道。

3.2.2 服飾特征—民族文化交融

太和十年（486）孝文帝“始服袞冕，朝饗萬國”，由此開始了服飾改革。

“夏四月辛酉朔，始制五等公服。甲子，帝初以法服御輦，祀于西郊。”o

漢人服飾在這一時期開始流行起來。因為南朝服飾的特征多以寬袍大袖為特征，因此學界將這種體現在石窟造像上的服飾特征稱之為“褒衣博帶”?！暗教褪四赀w都洛陽時，石窟中的佛像服飾都雕成了褒衣博帶式，外來的佛教石窟藝術，就是在這個時期顯著地中國化了，這對北方其他石窟，如：義縣的萬佛堂……產生了巨大影響……”p，義縣萬佛堂石窟中的佛像服飾也印證了胡漢民族交融的這一特征，東區第六窟中的主尊交腳彌勒佛，衣著就體現出了“褒衣博帶”的特征，彌勒袈裟左衽，右肩上披衫，整體衣紋印刻，線條細密均勻，左臂自然下垂，但佛像的左右雙手皆已損毀。西區第四窟外K4主尊佛像也有這樣的特征，“體修長，腰較細，著通肩大衣，左手執衣襟置于左膝之上”q，義縣萬佛堂石窟內的主尊佛像，大多是“著通肩大衣”的穿著特征，除了主尊佛像有這樣的特征以外，西區石窟中的飛天、供養人、脅侍菩薩的服飾也是如此，都具有較為明顯的“褒衣博帶”的特征?？傮w來看，西區的北魏時期造像服飾，北魏中晚期的服飾特征，保留了鮮卑民族服飾審美特色的同時，還有漢人寬衣大袖的服飾特征，明顯地展示出了這一時期北方民族與漢族的交融的特征。表明了在北魏時期遼西走廊同樣發揮出重要的溝通文化的作用，而石窟寺中所體現的服飾文化也映射出北魏時期遼西走廊不同民族的社會生活，佛教文化也成為這一時期胡漢民族共同的精神依托。

3.2.3 后代修筑—不同民族交往

義縣萬佛堂石窟以佛教這一共同信仰，凝聚了這條走廊上的不同民族，使他們對萬佛堂有著共同的愿景和期待。北朝晚期北齊、北周的補刻造像在西區第一窟內有所體現，菩薩像和供養人像都反映出了北朝中晚期的造像藝術特征。飛天造像雖大多侵蝕難辨，但從其衣著服飾的建鑿手法不難看出具有北朝衣帶活潑、北朝中期秀骨清瘦、太和以后的時代特征r，具有北方民族遒勁、勁健的時代特色。

唐代時，在萬佛堂的西區第一窟前庭后壁西側上方開鑿了一組龕像，這一組龕像的面相豐潤飽滿。男、女供養人的體貌特征則更為明顯，圓而胖，體粗壯，略顯臃腫的風格展示出唐人的審美風格。

遼代補刻或增筑的遺跡也主要集中在西區第一窟室內，中心柱洞下的圓雕佛像是遼代刻鑿的，螺紋發髻之間有髻珠，與北魏時期的水波紋發飾有所區別。在服飾特征上，衣紋刻畫清晰，疏朗大方，與義縣奉國寺中的部分佛像相近。窟東西兩側的飛天呈“一”字形，這一點也與遼代的飛天彩繪的設置方式相同。

明清之后，重視遼西走廊戰略地位的同時，也用佛教籠絡人心。在西區的中心洞窟第一窟內的力士所著的鎧甲、戰袍等，都具有明代的樣式與風格。而東區洞窟中的千手千眼觀音與兩尊脅侍菩薩，具有明清兩代的風格，但是也融合了契丹、女真的一些文化特色，發飾以及造像色彩的選用都是對佛教文化的獨到思考。

值得注意的是，除明清在東區所增補的千手千眼觀音外，后代所補修或增建的造像大多位于西區第一窟的中心柱洞窟內，這可能是對北魏時期的佛教文化的一種繼承和發展，統治者想要用此種方式確定自己的正統地位。

總的來看，義縣萬佛堂石窟寺的選建是統治者在邊疆地區用佛教文化籠絡人心的具體體現，“由于當時社會黑暗，民不聊生，人們需要宗教作為精神寄托。此歷史階段也是中國歷史上規模最大的民族融合期，佛教在促進各民族融合的同時，也極大地發展了自己”s。遼西走廊吸引了不同經濟類型和文化傳統的民族在此匯聚，各民族在這條走廊上共同創造出珍貴的文化遺產，義縣萬佛堂石窟直觀地展示了不同民族相互交融的歷史事實。

4 結語

義縣萬佛堂石窟體現了北魏對遼西的經營，見證了北魏以來的各民族發展共榮、共同生活的歷史，它見證了佛教文化在遼西地區的傳播，加快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過程，促進了各民族的文化碰撞，提高了不同民族對同一文化內涵的認同感和歸屬感。文化遺產作為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寶貴的文化財富，所蘊含的歷史信息向我們展示出歷史上不同時期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事實，保護和深挖以義縣萬佛堂石窟為代表的物質文化遺產內涵，促進各民族共同繁榮發展是我們共同的責任，是當今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研究的重要出發點和落腳點。

注釋

①o魏收.魏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4：161，3036.

②關林春.萬佛堂石窟[M]//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義縣委員會文史資料委員會.義縣文史資料：第一輯.[出版者不詳]，1985：71.

③崔向東.論遼西地域在中國歷史上的地位[J].渤海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36（1）：21-28.

④崔向東.遼西古廊道與古代文明交流[J].廣西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36（3）：138-143.

⑤王婉麗.北魏石窟藝術的奇葩：萬佛堂石窟建鑿起因與藝術價值[J].安徽文學（下半月），2009（3）：150.

⑥王金鑪.義縣萬佛堂石窟建鑿之起因[J].錦州師范學院學報，1993（2）：13-16，50.

⑦k穆崟臣.“同化”與“異化”：三燕時期遼西走廊的民族融合與文化交流[J].內蒙古社會科學（漢文版），2014，35（6）：54-57.

⑧q劉建華.遼寧義縣萬佛堂石窟考古報告[J].考古學集刊，2000（00）：167-221，369-370，389-398.

⑨劉建華.遼寧義縣萬佛堂北魏石窟窟龕形制之探微[C]//中國建筑學會建筑史學分會.建筑歷史與理論第六、七合輯.北京：中國科學技術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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