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F272.92;TP18【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1069(2025)04-0130-04
1引言
人工智能技術的加速迭代,正推動其在人力資源管理場景中的應用廣度與深度。國際人力資源管理協會(IHRM)2024年度調研報告《全球AI招聘應用白皮書》指出,全球范圍內62% 的企業已將人工智能工具嵌入簡歷初篩環節,其中金融與科技行業應用率達 78% 的峰值水平。基于自然語言處理(NLP)的算法系統可高效解析求職者履歷信息,依托機器學習模型構建崗位勝任力預測矩陣,有效提升招聘效率。然而,技術賦能效應與倫理風險呈現顯著伴生性:數據隱私泄露、算法歧視傾向及決策可追溯性缺失等問題頻現。以某頭部招聘平臺為例,其簡歷篩選算法因訓練數據隱含性別偏見,致使技術崗位女性候選人通過率較男性低31.5個百分點,引發公眾對技術公平性的系統性質疑。此類案例揭示出人工智能在人力資源管理中面臨的效率優化與倫理失范的價值沖突。
人力資源場景的算法倫理挑戰呈現多維度復雜性。一是數據治理維度,算法訓練所需的海量員工行為數據采集,導致個人隱私權益侵害風險指數級攀升;二是算法公平性維度,若歷史招聘數據存在群體代表性偏差,機器學習模型可能將結構性歧視編碼為決策規律;三是決策透明性維度,深度學習模型的黑箱特性致使篩選邏輯不可溯,雇主與求職者均陷人算法認知鴻溝,最終削弱人力資源管理的程序正義性與結果公信力。現有研究多聚焦算法公平性等單一技術問題,缺乏對技術、組織、社會多層互動的系統性解構。本研究創新性地提出四維協同治理模型,旨在為企業實踐提供兼具理論深度與操作性的解決方案。
2文獻綜述與理論基礎
2.1國內外研究現狀
當前人力資源算法應用研究領域呈現顯著學術立場分化。支持者認為人工智能工具通過標準化決策流程可提升招聘效能,同時依托大數據分析構建員工績效預測與離職風險評估模型,有效降低管理者主觀認知偏差;反對者則認為若算法訓練集存在歷史歧視殘留,機器學習可能將結構性偏見編碼為決策規律。此外,算法決策黑箱化導致申訴反饋機制失能,致使組織公平性機制出現系統性裂隙。
近年來,人工智能在人力資源管理(HR)場景中的倫理問題引發學界廣泛關注。相較于金融、醫療等領域,HR算法倫理具有鮮明的場景特殊性:一是決策對象涉及雇傭關系的建立與解除,直接關系個體職業發展權與生存權;二是HR數據具有強社會建構性,績效評估、離職傾向預測等模型往往內嵌組織權力結構與歷史偏見;三是算法介人重塑了勞資雙方議價能力,員工在數據采集、模型解釋及決策申訴等環節面臨系統性權利失衡。這些特性使得HR領域的算法治理需突破傳統技術倫理框架,建立更具人本屬性的評價維度。
算法倫理研究方面,歐盟《人工智能法案》(2024)率先構建了基于風險分級的責任歸屬機制,將AI系統劃分為“不可接受風險\"“高風險\"“有限風險\"和“低風險\"4類,并明確招聘、績效評估等高風險場景需履行算法透明度、數據治理和人工監督義務。我國《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務管理暫行辦法》(2023)明確規定,算法服務提供者需對訓練數據的合法性負責,并需在生成內容中標注“AI生成\"標識,但對HR場景中特有的算法、組織、員工三角倫理關系缺乏規制,當算法歧視源于組織歷史招聘數據中的群體性偏差時,現行制度尚未明確數據主體、算法開發方與用人主體的責任分擔機制。這種制度空白折射出HR倫理治理的核心矛盾:算法效率追求與勞動權益保障的價值張力。
當前研究呈現學術立場分化,其爭論焦點實質反映了HR場景倫理困境的獨特性。支持者強調算法可消除面試中的首因效應等認知偏差,但忽視了HR決策本質上屬于價值負載型活動,崗位勝任力模型的參數設置隱含組織文化偏好,機器學習可能將過往晉升決策中的性別角色固化轉化為“科學”的歧視性規則。反對者揭示的數據偏見問題在HR場景呈現雙重強化效應:訓練數據不僅承載社會結構性歧視,更疊加特定組織的權力關系印記,如將裁員算法中的年齡參數與“企業文化年輕化\"戰略捆綁,使歧視性決策獲得組織合法性外衣。更關鍵的是,HR算法的黑箱化導致傳統勞資糾紛解決機制失效,當員工質疑自動化解雇決策時,算法不可解釋性實質消解了勞動者的抗辯權,造成程序正義的制度性缺失。
2.2相關理論基礎
技術倫理理論為解構HR算法倫理困境提供了元理論框架。AI技術的向善性原則主張技術發展應服務于人類福祉最大化,但其在HR場景中常與組織效率至上的工具理性取向產生價值張力。這種沖突本質源于韋伯主義視角下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范式對立:當算法設計以成本收益最優化為單一目標函數時,倫理屬性往往被降維至技術附庸地位。對此,價值敏感設計方法論提出將倫理維度嵌人技術開發全生命周期,通過迭代式道德風險評估實現技術、倫理的動態適配。
利益相關者理論則從權力制衡維度重構倫理治理范式,強調HR算法需構建開發者、企業、員工及社會的四維權責平衡體系。具體來說,開發者需履行模型可解釋性的技術義務,企業應設立跨部門倫理審查委員會以保障算法合規性,員工通過知情權與異議申訴機制維護數字權益,社會則依托立法監管與輿論監督約束技術權力異化。
3研究方法
研究采用混合研究方法,通過多案例比較與政策文本分析揭示HR算法倫理治理的作用機制與路徑差異。案例選擇遵循3項標準:第一,典型性,選取騰訊“星海計劃\"與某頭部電商平臺作為正反案例,分別代表協同治理模式與單維技術驅動的治理失效;第二,數據可及性,案例數據源自企業公開報告、司法文書及第三方審計報告,確保信息源的權威性與可驗證性;第三,理論飽和度,案例需完整呈現技術架構、制度約束與文化影響的三重交互,例如,騰訊案例涵蓋對抗性訓練技術細節、第三方審計制度及員工信任度數據,滿足理論模型驗證需求。
政策文本分析聚焦《人工智能法案》《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務管理暫行辦法》等中外政策文件,提取“算法透明度\"“責任歸屬\"\"人工干預\"等核心范疇,構建技術規范、制度約束、權利保障的分析框架。數據整合采用三角驗證法,技術指標通過Python量化分析驗證,制度效能依賴政策文本與案例實踐的映射比較,文化影響則結合員工信任指數與倫理報告內容分析。
4人力資源管理中的算法倫理困境
4.1數據隱私風險
人工智能在HR的深度應用,催生了員工行為數據的過度采集與濫用風險。當前,企業普遍通過智能監控系統實時收集員工行為數據,從而優化績效評估與生產力管理。其根源在于企業數據權與員工隱私權的邊界模糊:現行法律雖規定數據處理的最小必要原則,但合理商業目的的模糊界定為企業擴張數據采集范圍提供了彈性空間。利益相關者理論指出,企業傾向于將數據視為“生產要素\"以最大化組織利益,而員工作為弱勢方,缺乏對數據用途的實質控制權。歐盟《人工智能法案》雖要求高風險系統實施數據影響評估,但多數HR算法因被歸類為“有限風險\"而規避嚴格審查,導致隱私保護機制形同虛設。
4.2算法歧視與公平性缺失
算法歧視是HR領域最受爭議的倫理問題之一,其典型表現為招聘場景中對非名校畢業生、大齡求職者等群體的隱性排斥。以某金融企業AI招聘系統為例,其模型因訓練數據中名校員工占比過高,導致非雙一流院校候選人的簡歷評分閾值被系統性抬高,形成學歷偏見的算法固化。技術歸因可追溯至數據偏差與特征工程缺陷,如歷史數據若包含結構性不平等,算法會將其編碼為潛在規律,特征選擇中如果納人居住地、社交網絡活躍度等與崗位無關的變量,則進一步加劇歧視。技術倫理理論強調,算法并非中立工具,而是嵌人開發者與企業價值取向的社會技術系統。盡管《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務管理暫行辦法》要求避免歧視性輸出,但缺乏對特征變量合理性的審查標準,致使合規要求流于表面。
4.3決策透明度與可解釋性困境
算法黑箱化在績效評估與晉升決策中的應用,系統性削弱了組織管理的程序透明度與員工權益保障效能。以某跨國零售企業為例,其采用深度神經網絡模型生成員工績效綜合評分,但輸出結果僅呈現最終分值,未披露指標權重分配及負面評價生成邏輯,由此導致員工申訴過程中因證據鏈斷裂而陷入維權困境。從技術實現維度審視,深度學習模型的高復雜度特性導致決策路徑不可逆推,即便引入沙普利加性解釋方法等可解釋性技術,仍面臨局部近似解釋與真實決策邏輯存在顯著偏差的方法論局限。
在組織行為層面,算法黑箱化加劇了勞資關系權力結構失衡。員工因缺乏對決策機制的實質性質疑能力,易產生組織疏離感與制度性不信任,進而觸發集體勞資爭議或非自愿離職率攀升現象。利益相關者理論揭示,這種透明度缺失本質是技術開發者與企業管理層共謀形成的技術權力壟斷,嚴重侵蝕員工作為關鍵利益主體的知情權。歐盟《人工智能法案》第十三條明確要求高風險系統提供簡明決策解釋,但實證研究表明,大部分企業援引商業秘密保護條款規避技術細節披露,凸顯技術倫理規制的制度效力與技術現實間存在結構性張力。
5算法倫理治理的四維路徑設計
5.1技術層
算法倫理治理的技術突破需聚焦去偏技術與可解釋性增強,以技術倫理理論為指導,在技術層強調“價值敏感設計\"原則,要求將公平性、透明性嵌入模型開發全生命周期。針對招聘、績效評估中的歧視問題,可通過對抗性訓練消除性別、年齡等敏感特征對決策的影響,對抗性訓練通過數據重新加權與模型迭代,系統性降低算法偏見。基于LIME(Local InterpretableModel-agnostic Explanations)框架構建HR決策可視化系統,可將復雜模型的決策邏輯轉化為局部特征權重圖。以某企業普升評估系統為例,通過LIME生成的可視化報告顯示團隊協作貢獻權重占比 35% ,而加班時長僅占 5% ,為員工申訴提供了可追依據。
5.2制度層
制度設計需構建企業自治與法律規制的協同治理框架,基于利益相關者理論,在制度層構建開發者、企業、員工、監管機構的四維權責分配機制。企業端應設立跨部門AI倫理審查委員會,制定《算法倫理實施規范》,明確數據采集范圍限定、算法壓力測試標準及申訴響應時效。法律端可參照國家網信辦《算法推薦管理規定》建立分級備案制度,強制企業披露HR算法決策邏輯的核心參數與影響半徑,并實施開發者與用人主體的責任連帶機制,如算法歧視引發訴訟時承擔共同賠償責任。
5.3文化層
基于技術倫理理論的責任原則與利益相關者理論的協同治理觀,文化層治理需實現雙重突破:
以技術倫理理論為指導,通過“算法權利覺醒計劃\"構建員工技術主體性,將技術倫理的透明度、可解釋性原則轉化為可操作的員工能力體系。例如,開展“數據主權工作坊”,不僅培訓數據協議解讀技能,更通過模擬算法歧視場景,引導員工識別技術系統對《勞動法》平等就業權的解構風險,使技術倫理從抽象原則轉化為勞動者的具身化認知。
借鑒利益相關者理論的“多重契約\"模型,將企業AI治理憲章升級為動態價值協商平臺。IBM的可信AI認證體系創新性地引人“三方校驗機制”,技術團隊需向工會說明算法決策閾值設置依據,HR部門需向行業協會備案歧視風險緩釋方案,員工代表則參與構建算法影響評估矩陣。這種制度設計將技術倫理的公平性訴求,轉化為利益相關者間的價值平衡實踐,使組織文化從單向倫理灌輸轉向多方價值共創。
5.4管理層
管理層治理需建立技術倫理與利益相關者理論的交叉作用機制。一是在ESG戰略框架中設置“算法透明度指數\"與“利益相關者爭議響應率\"等關鍵指標,實質是將技術倫理的“非惡意原則\"轉化為董事會治理責任。二是以技術倫理為頂點連接四重利益相關者賦能管理:縱向賦能,通過“AI倫理圓桌會議\"實現技術部門向管理層的信息滲透;橫向制衡,授權合規部門對招聘算法的社會影響評估擁有一票否決權;逆向反饋,建立員工算法申訴的影響訴訟支持基金,突破傳統勞動爭議處理機制;外向協同,聯合行業聯盟開發算法倫理壓力測試工具包,將技術倫理審計從企業自查升級為產業共治。三是開發雙螺旋評估模型,技術倫理維度考察算法可解釋性程度、歧視性風險消減率等客觀指標,利益相關者維度測量員工信任指數、工會協商參與度等主觀指標,二者通過動態權重調整形成治理效能綜合評價,如發現技術倫理合規但員工信任度下降時,自動觸發利益相關者關系修復程序,確保理論協同貫穿治理全過程。
6案例分析
騰訊“星海計劃”的技術實現依托對抗性神經網絡構建動態糾偏系統,其核心是通過生成對抗網絡架構中的判別器組件實時監測分類器決策。具體而言,系統在簡歷初篩階段部署雙重評分通道,主通道采用基于崗位勝任力的XGBoost分類模型,輔助通道則通過對抗性判別器檢測性別、年齡等敏感特征的潛在關聯性。當判別器捕捉到女性候選人在技術崗位評分中的系統性偏差時,系統自動觸發再訓練循環,向主模型注人合成數據增強弱勢群體特征表現。這種技術路徑使算法具備動態公平性調節能力,其2023年第四季度技術日志顯示,模型迭代后女性在算法工程師崗位的通過率標準差從 σ=0.38 降至 σ=0.12 ,技術去偏效能得到量化驗證。制度設計層面,騰訊將LIME解釋工具嵌入HR系統界面,使招聘官可查看每位候選人“技能-崗位匹配度”的特征歸因熱力圖,該技術透明化措施與季度《算法倫理透明度報告》形成制度耦合,第三方審計機構可追溯特征權重調整歷史,確保“技術自糾偏、制度審查、文化認同\"形成閉環作用鏈,證明多維治理對分配正義的改善效應。
相較之下(表1),某電商平臺的績效評估算法則暴露技術實現與制度約束的雙重缺陷。其低效員工識別模型采用基于隨機森林的回歸分析,僅以“操作響應時長\"“月度設備故障率\"等單一時序數據作為分裂節點,卻未引入設備服役年限等環境變量校正機制。技術審計發現,該模型將設備老化導致的故障率上升錯誤歸因為員工操作效率問題,此技術缺陷因缺乏人工復核節點而持續放大,而且系統未部署SHAP等可解釋性工具,導致仲裁過程中企業無法提供特征歸因的法定證據。這種技術簡化主義與制度缺位的疊加效應,使得算法誤判率呈現組織層級擴散特征,基層員工誤判率達23% ,而管理層僅 2.1% ,暴露算法權力結構的異化風險。

7結語
本研究從技術、制度、文化及管理四維視角構建協同治理模型,尤其強調管理層的戰略樞紐作用,系統回應了人工智能在人力資源管理中面臨的倫理挑戰,技術糾偏、制度約束、文化重塑與管理賦能的聯動機制,不僅為《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規劃》中“可信AI”戰略提供了實踐路徑,也為企業規避法律風險、提升員工信任度提供了操作性方案。未來研究可聚焦以下方向: ① 差異化治理路徑:探索中小企業與跨國企業在HR算法治理中的資源約束差異; ② 行業特異性研究:對比制造業與服務業的算法倫理風險,如制造業依賴傳感器數據可能加劇隱私泄露,而服務業情感計算技術易引發人格權爭議; ③ 技術、制度協同演化:跟蹤立法滯后性與技術迭代速度的沖突,提出動態合規框架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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