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假自體視角下兒童成人化現象成因探析

中圖分類號：G4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2684（2025）20-0004-04

一、引言

在人類歷史進程中，“兒童”這一概念并不是隨著人類出現而出現的，最開始人類還未意識到“兒童”這一群體的特殊性，基本上是以成人的標準來衡量或要求兒童。直到盧梭提出，在人生的秩序中童年有它的地位，應當把孩子看作孩子。可見，為了找到“兒童”這片人類最初的“綠洲”，人們進行了比較漫長的摸索。然而，隨著時代的發展，這片“綠洲”正逐漸被兒童成人化現象侵蝕，變得日益縮小，甚至消失。當前不少兒童在行為舉止、語言習慣和需求欲望，甚至身體的外表上，越來越像成人[3。簡而言之，兒童成人化現象日益明顯，兒童表現出的思維、心理、語言及行為等方面已經超越其實際年齡與生理界限，開始表現出近似成年人的傾向和特征

目前，這一現象容易被大眾忽視，但從長期來看，其影響是不可逆的，它會破壞個體發展的基礎。基于此，有必要剖析兒童成人化現象形成的心理機制。溫尼科特的虛假自體理論從個體早期與外界環境互動的角度出發，闡釋了早期關系對個體心理發展的重要性。因此本文嘗試借鑒該理論剖析兒注：本文系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地區科學基金項目（32360211）研究成果。

童成人化現象的形成原因，借此為兒童成人化現象的預防提供理論層面的參考。

二、兒童成人化的表現與影響

（一）相關概念

根據聯合國《兒童權利公約》和我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中對兒童的界定，18歲以下的個體被視為兒童。結合本文的研究內容，兒童的年齡定位在3＼～13歲，即從兒童入園到小學結束這一年齡階段，對這類群體的成人化現象進行探索分析。

由于兒童成人化表現在很多方面，如語言、衣著、行為、生活方式等，結合本文的研究對象及內容，并借鑒前人關于幾童成人化的觀點，將本研究中的兒童成人化現象聚焦在心理方面，即兒童在心理狀態等方面超越了其實際年齡，表現出近似成年人的傾向和特征6-7。這種現象不代表心智上真正的成熟，而是后天環境影響導致。

（二）兒童成人化的表現

兒童處于不同的發展階段，有著特定的身心成長需求，兒童成人化與個體的發展規律相悖，通常會有以下三種表現。

首先是安全感較低。對于兒童來說，父母的及時回應，親子之間的互動、交流等，都有助于個體建立被照顧和被關愛的感覺，增強個體的安全感。成人化的兒童和父母形成不良的互動方式，例如父母不能及時回應或根本不回應其需求，導致其安全感逐漸降低。為了獲得安全感需要，個體會選擇犧牲或委屈自己去討好外界，并慢慢成為習慣。所以當前很多兒童就像一個“小號的成人”，成了教師和家長眼中的“貼心小棉祅”。

其次是內心沖突較多。成人化傾向的兒童一方面想像普通兒童那樣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如當家長不能滿足自己的想法時，就大哭大鬧，亂發脾氣；但是另一方面，又擔心這樣做會徹底失去家長的關愛，因此不得不收起自己的任性，在家長面前盡量保持乖巧懂事的形象。這就導致他們大部分時間都處在內心沖突之中，外在看上去懂事乖巧，但其內心卻充滿糾結，異常痛苦，而且時間越長，沖突越多。

最后是不敢自我接納。當兒童表現出快樂、悲傷、恐懼等情感反應時，父母因為各種原因忽視甚至不接納，久而久之，孩子會參照父母這面鏡子，從父母的眼中看待自己，也會習得這個方式，當父母不接納自己的某些行為、感覺等，他們也不接納自己。

（三）兒童成人化的影響

每個人都曾經是孩子，兒童階段是個體在成年之前必須經歷的。兒童的成人化實際上是對人生的透支，通常會產生以下三方面影響。

1.打亂個體發展順序

個體的人格發展是一個連續的過程，無法跳躍，需要一步一步走。如埃里克森人格發展理論認為有八個階段，每個階段都有相對應的（心理）發展任務，每一個階段的發展都建立在前一個階段的正常發展基礎之上。就像盧梭認為的那樣：大自然希望兒童在成人之前就要像兒童的樣子，如果打亂了這個秩序，就會催生出一些早熟的果實，這些果實長得既不豐滿，也不甜美，而且很快會腐爛[2。

如果把人生比作一座房子，童年就是這座房子的根基。兒童過早成熟，失去童年生活，就相當于根基沒有打牢，根基不牢，房子是不可能穩固的。

2.加劇未成年人犯罪

近年來，未成年人犯罪低齡化趨勢日益明顯，低齡未成年人實施的惡性案件頻頻出現在公眾視野中。最高人民檢察院于2024年發布的《未成年人檢察工作白皮書（2023）》數據顯示，截至2023年底，各地檢察機關受理審查并實施逮捕的低齡未成年（14＼～16周歲）犯罪嫌疑人數總體呈上升趨勢。未成年人犯罪低齡化是一個復雜的社會問題，不僅有家庭、學校、社會等多方外在管控不足的影響，而且青少年內在的心理因素也不容忽視。

一種心理因素是心理不平衡。成人化的兒童內在安全感偏低，容易采取犧牲自己、討好別人的方式與外界相處，以此來換取關注等。由于這個犧牲是有條件的，當自己的犧牲與付出沒有得到回報時，不平衡的心理隨之產生。這種不平衡長期積累，容易引發心理沖突，如果長時間得不到化解，容易產生過激甚至犯罪行為。

另一種是認知偏差（錯覺）。社會心理學認為，與他人的互動會塑造個體對自己的認知，并且會影響其行為。對于成人化的兒童來說，由于周圍的環境都將其當作“大人”來對待，久而久之，這個外在有偏差的期待會內化成對自身的認知，即認為自己是“成人”了。個體容易在這個偏差的認知引導下出現偏差的行為。

3.“成人兒童化”現象增加

顧名思義，成人兒童化是指年齡已達到法定年齡，而且外表與成人無異，但是其心理上的發展卻嚴重滯后，仍然保留著比自身年齡小很多的生活行為。國外研究將個體同時具備兒童（Kid）和成人（Adult）的現象稱為“Kidult”，國內學者結合實際，將這種現象稱為“成人兒童化”“后兒童現象”[9-10]。該現象的顯著表現是依賴性強、情緒化明顯、不愿意承認自己已經是成年人，一旦遇到問題，在需要承擔責任的時候，習慣采取逃避的方式，或是躲進幻想的世界，把自己保護起來[10]。

追溯原因，“成人兒童化”問題往往與“兒童成人化”相伴而生，兩者猶如一枚硬幣的兩面。“成人兒童化”問題之所以會出現，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兒童的成人化”。當個體在兒童時期未表現出兒童的特征，成年后發現這個階段是空白的，這個缺失的需求會讓個體不斷嘗試再次“變回孩子”，重新享受童年。即兒童成人化有多嚴重，成人兒童化就有多嚴重。

三、虛假自體視角下兒童成人化成因探析

虛假自體是唐納德·溫尼科特提出來的，他非常關注早期的母嬰關系對個體人格發展的影響，并從母嬰互動的角度將個體人格結構劃分為真實自體（true self）和虛假自體（1 self）{]。他認為在個體早期，如果母親無法對個體的自發性動作作出適當回應，不能恰當滿足個體的全能要求，沒有提供必要的成長環境，個體就會被迫作出自我調整以適應外部環境，虛假自體由此產生。

沒有孩子天生就像個大人，讓孩子提早褪去原有純真色彩，披上“小大人”的外衣，背后的原因有很多，從虛假自體的視角下來看兒童成人化，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原因。

（一）滿足重要他人的期望

在個體發展過程中，重要他人對其有著深刻影響，他們通常是個體情感依賴的對象，對個體安全感的形成和自我發展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在早期，重要他人一般指主要養育者，通常是父母。

當前無處不在的教育焦慮成為重要他人期望的來源之一。近年來，高考競爭、就業壓力等如一座座大山壓在家長心頭。此外，“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傳統觀念更是助長了“不能輸在起跑線上”的教育焦慮。當孩子聽到家長希望自己變得優秀，看到自己考了100分，父母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時，他們會不知不覺把實現父母的期待和希望作為自身發展的一部分。

另一種期望比較隱蔽，即家長期望孩子盡快長大，扮演父母的角色。比如一些父母關系不和諧的家庭，孩子會及時捕捉到父母一方的難過、委屈并給予安慰和支持。在這個隱蔽的期望之下，孩子慢慢變成了父母的“情緒容器”，成為一方的“伴侶”或“父母”。

總之，在個體成長的過程中，家長不僅沒有提供支持性和促進性的作用，反而把自己的需要強加給孩子，孩子需要照料撫養者（重要他人）的需要，于是“小大人”就慢慢形成了。

（二）適應外界生存環境

個體的行為和環境是相對應的，溫尼科特也非常強調環境在自體形成中的作用。他認為，真實自體與虛假自體均來自嬰兒的早期經驗，外界環境的不同導致個體形成了兩種不同的客體關系模式[12]。外界環境既有“風和日麗”，也有“風霜雨雪”，面對外界的“風霜雨雪”，個體若是以真面目應對，可能很容易受到傷害。比如老師喜歡聽話的學生，父母喜歡乖巧的孩子，等等，表現出這樣行為的個體可以獲得很多資源，沒有表現出這樣行為的個體就會遭到很多忽視或排斥。這慢慢會成為一種“適者生存”現象，根據觀察學習理論的觀點，個體具有觀察學習能力，會從榜樣行為中吸取經驗或者教訓，并模仿其中有益的經驗，引導自己做出與之相似的行為。所以，當個體為了生存適應外界環境，就會不得不戴一個“面具”或穿一層“盔甲”，這就是成人化的表現。

四、把童年還給孩子：兒童成人化的預防

兒童成人化是當前社會不容忽視的現象，成人化的兒童在短期內看似“成熟”和“有能力”，長期來看，這種行為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會嚴重影響個體正常心理發展和健康成長。家庭是個體成長的第一場所，倡導兒童適齡成長，確保他們擁有一個充滿樂趣的童年，可以先從家庭教育做起。

（一）父母角色定位準確，邊界清晰

在家庭教育中，父母把握好自己的角色定位至關重要。面對孩子，只有父母先成為父母，孩子才能成為孩子。反之，孩子的角色就會被其他角色侵占。如有的家庭中，讓孩子充當（扮演）夫妻角色中的“另一半”；或者角色顛倒，父母自己是孩子角色，讓孩子來承擔父母的角色和職責等。

在此基礎上，還需做到邊界清晰，即盡量把問題放在邊界之內解決，不越界。比如夫妻之間的問題要限制在夫妻之間的邊界內解決，避免把孩子拉進來“平衡”問題，或把問題轉移到孩子身上。

（二）做“足夠好的”母親，提供促進性環境

母親不但孕育了個體生命，也是其成長的啟蒙者。在生命的最初階段，母親不但要照料嬰兒的生活起居，也需要呵護嬰兒的精神和心靈，在這個過程中形成的母嬰關系是兒童心理發展的基礎和形成各種客體關系的原型。基于此，溫尼科特認為，當看到嬰兒的時候，也要同時看到背后的母親，這二者是一體的，有什么樣的母親，就會有什么樣的嬰兒。他認為好母親的狀態是“足夠好的”，其特點是可以靈活適應孩子不同階段的發展需要，根據需要提供相應的養育和照護，足夠敏感而且穩定，既可以容納孩子的情緒，有能力去回應孩子的需要，更重要的是也能忍受分離和獨立。即個體需要的時候就在場，不需要時就退場。

成為“足夠好的”母親，就能為個體提供一個“促進性環境”，這個環境為個體“真實自體”的出現提供了基礎。母親就像一面鏡子，個體能夠通過母親認識自己，既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提出需要，在此基礎上產生真實的感受，同時不用擔心這種關系破滅或消失。

（三）尊重發展規律，適度控制期待

兒童的生理和心理發展都有其自身的發展規律，有其獨特的思維方式、天真無邪的“童語”及該年齡段的孩子的成長特點，這些都是對個體實施引導教育的起點和基礎，一旦跳躍某個階段，看似快了一些，其實是欲速則不達。簡而言之，人類需要漸漸長大的兒童，不需要跨越式發展的“小大人”，前者才是長久的、健康的[13]。

在尊重個體成長規律的基礎上，父母需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期待，適當的期待可以作為親子之間的紐帶，孩子通過這個期待可以感受到父母的關注，一旦過度就會適得其反。家長可以將目標的設定與孩子當前水平相匹配，在外界和孩子之間，嘗試做一個“壓力緩沖墊”或“信息過濾器”。

五、結語與展望

“最喜小兒亡賴，溪頭臥剝蓮蓬”。從古到今，兒童的天真與純樸總是令人著迷，兒童不是一個需要按照成人的想法去填充的容器，它是與成人完全不同的獨立存在。今天的少年兒童是未來民族復興的接班人和主力軍，童年的消逝和兒童成人化不僅是可怕的，其影響也是長遠的。正是兒童時期的學習積累逐漸創造了成人，不經過兒童時期的“創造”，就不存在真正的成人。

童年時期是每個人成長的根基，只有根深才能葉茂。兒童成人化趨勢的減緩需要家庭、學校和社會等各方的通力合作。在當前社會環境的裹挾中，作為家長能否盡量守住初心，為孩子保持一份定力；學校能否不推波助瀾，為孩子擋住一點喧囂，共同推動兒童健康成長發展，仍需要更多深入的探索與研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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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張國憲終校/黃瀟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