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取概念，構建判斷

目前，上海市高考作文命題形式基本定型，未來可能有變化，但本文僅就當下的命題形式展開討論。不同命題者在設計寫作試題時可能有各自的言語偏好，表達方式也千姿百態，但如果抽絲剝繭，這些試題中都可以找出兩個關鍵詞一S和P，進一步可以將試題概述為一個不確定關系的疑問句：S是P嗎？這個疑問句中隱含著兩個貌似矛盾的判斷：“S是P”和“S不是P”。

在一篇文章中，我們不可能同時支持兩個相互矛盾的判斷，因為這樣就違背了矛盾律一一兩個相互矛盾的判斷不能同真。

寫作思路建議

考生面對寫作試題，可以分三步走。

第一，找到兩個關鍵詞語。

如果不能找到兩個詞語，就只能寫S或P中的一個了，這樣很可能偏離題旨。如材料問：善于提問與得到答案哪個更重要？我們必須直面這個問題，支持善于提問比得到答案重要，或者支持得到答案比善于提問更重要，并分析背后的復雜原因，而不能將文章的立意確定為“尋找人生的答案”或者“學會提問”。

為了講清楚這個問題，我們看幾則

2025屆上海市高三一模寫作題的例子，部分試題為了表述方便，進行了改寫。

① “斷舍離”能夠讓人更好地認清內心的真實所求嗎？（黃浦區）② 常識能夠作為看待事物的標準嗎？（金山區）③ 在由他人設計的“沉浸式”體驗中，能夠獲得真實的愉悅和滿足嗎？（普陀區）④ 我們是否需要關心自己無法控制的事？（青浦區）⑤ 在現代社會中，有許多手段可供人們以虛擬方式欣賞自然美景，親身奔赴自然是否還有必要？（楊浦區）

面對上述五道題，我們要學會迅速找到其中的兩個關鍵詞語，依次是：

① “斷舍離”

認清內心的真實所求

② 常識

看待事物的標準

③ “沉浸式”體驗

獲得真實的愉悅和滿足

④ 關心

自己無法控制的事

⑤ 欣賞自然美景

親身奔赴自然

如果僅關注其中一個詞語，僅就這個詞語進行討論，寫作的內容就會偏離試題指定的范疇。這是審題之初就需要考慮到的。

第二，構建兩個貌似矛盾的判斷，然后分析兩個判斷各自成立的原因。

我們以上面的試題 ④ 為例解說。

肯定判斷：我們需要關心（S）自己無法控制的事（P）。

否定判斷：我們不需要關心（S）自己無法控制的事（P）。

上文說過，你不可能既支持肯定判斷，又支持否定判斷，一定是S和P中的個詞語在兩個判斷中表達了不同的概念。上面的試題中，“自己無法控制的事”在兩個判斷中表達的是不同的概念，有著不同的內涵。在肯定判斷中，“自己無法控制的事”指與整個社會或人類命運相關的事；在否定判斷中，“自己無法控制的事”指不屬于自己分內的事。具體分析如下：

肯定判斷

① 社會中的每個個體都持續關心自己無法控制，但與社會發展息息相關的事，是有遠見的標志。

② 關心自己無法控制的事，可以促進社會的創新和進步，一味耽溺于可控制的世界，人類很難實現新的突破。

③ 關心自己無法控制的事，不斷“吶喊”，才有打破“鐵屋子”，進而掌控無法控制之事的可能。

否定判斷

① 那些我們無法控制的事，自然有其他人來考慮，我們無須越位。

② 人的精力有限，只關心自己能控制的事，有利于集中資源解決當下能解決的問題。

③ 關注那些自己無法控制的事，會讓人在好高騖遠中迷失人生方向。

第三，給出辯證思考的結論。

試題 ④ 的結論：關注自己能控制的事，集中精力做好分內之事是我們的職責；與此同時，我們也要有關注社會議題以及關懷人類命運的意識，即使這些事我們個人無法控制，但個體的努力匯聚起來就有可能帶來改變。

最后，特別要強調的是，辯證思考不是各打五十大板，而是針對復雜情況做出綜合判斷，即分析某個判斷在S或P的不同內涵下成立或者不成立的原因。

有些試題不包含價值判斷，只需要對S或P的內涵進行不同詮釋后分別分析即可。如“綜合已有知識是創新嗎”“一個人樂意去探索陌生世界，僅僅是因為有好奇心嗎”，對于這類試題，只需要分析情境、背景、條件、前提、原因即可。我們沒有必要討論綜合已有知識更傾向于是創新，或者更傾向于不是創新，只需要對“創新”進行不同的闡釋。

有些試題則暗含價值判斷，需要我們有傾向性地表達自己的觀點，但是這個傾向并非對“S是不是P”進行簡單取舍，而是在全面分析之后，得出自己的理性結論。如對于“世上許多重要的轉折是在意想不到時發生的，這是否意味著人對事物發展進程無能為力”這道題，我們可以分析：人對事物發展進程中意想不到的轉折，有時候確實無能為力。還要分析：面對這些意想不到的轉折，未來一定會有能夠應對的時刻。最后的結論不是完全倒向其中一個判斷，而是要有自己的價值取舍，那就是：人遇到事物發展進程中意想不到的轉折時，受限于當下的科技水平和社會制度，一定存在“無能為力”的時段，但是人類一定會從“無能為力”中走出來，提升知識水平，追求科技進步，解決這些“轉折”，最后抵達更為自由的境界。不是簡單地肯定一方，而是針對矛盾判斷進行全面考量之后做出辯證思考，得出理性的結論。

寫作試題分析案例

下面舉例分析四個區的寫作試題。

1．嘉定區

生活中，人們往往用“有用”作為判別事物并做出選擇的重要標準。

請寫一篇文章，談談你對此的認識和思考。

（1）找到兩個關鍵詞語：“有用”和‘判別事物并做出選擇的重要標準”。

（2）構建并分析兩個貌似矛盾的判斷。

“有用”是“判別事物并做出選擇的重要標準”。原因有：

① “有用”說明事物和人之間建立了聯系，有了這層聯系，人才有可能去判別事物、做出選擇。

② “有用”指事物滿足了人的需要，在判別和選擇時從自身需求出發是合理的。

③ “有用”體現了事物的價值，人根據價值來判別事物、做出選擇是明智之舉。

“有用”不是“判別事物并做出選擇的重要標準”。原因有：

① 僅憑“有用”難以判別事物的本質，“有用”是從人的需求角度考慮事物，事物對人“無用”不能說明其本質上就沒有價值。

② 事物的本質恒常不變，“有用”是一時一地的標準，以一時一地的標準來判別和選擇事物，謬矣。

③ “有用”背后可能存在短視、功利的傾向，僅憑“有用”來判別事物、做出選擇會出現誤判，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種自大和盲目。

在肯定判斷中，“有用”指與人存在聯系、滿足了人的需要、有價值等事物的屬性；在否定判斷中，“有用”指以人為中心的、一時一地的、不反映事物本質的標準。

（3）得出辯證的觀點：“有用”固然是我們判別事物并做出選擇的一個重要標準，但不能停留于此，而要學會從更長遠的角度來看待事物，觀照其本質屬性。只有對“看似無用卻堪當大用之物”保持足夠的敬意，才不會做出輕率的取舍和判斷。

2．浦東新區

一個人履行責任是否意味著放棄自由？

請寫一篇文章，談談你對這個問題的認識和思考。

（1）找到兩個關鍵詞語：“履行責任”和“放棄自由”。

（2）構建并分析兩個貌似矛盾的判斷。“履行責任”意味著“放棄自由”。原因有：

① “責任”是社會對個體的要求，而“自由”要求免于外部干涉，履行責任意味著在一些方面接受社會的要求（干涉）。

② 人的精力、時間、物質財富等資源是有限的，履行責任意味著要消耗這些資源，能夠自由地用于其他選擇的資源也就因此減少。例如，履行照顧家庭成員的責任，就失去了支配部分個人時間的自由。原因有：

③ 履行某種責任，必然以犧牲選擇其他選項的自由為代價。例如，履行保持誠實的責任，就放棄了以善意的謊言安慰他人的自由。

“履行責任”并不意味著“放棄自由”。原因有：

① 履行責任是主動權衡后的自律選擇，是個人對自己的自我限制，而“不自由”是他人對自己的限制，因此履行責任不是放棄自由。

② 履行責任是運用理性原則對生活進行規劃，本質上是自由的深化。例如，為了擁有美好的未來現在珍惜時間好好學習，履行學生的責任，放棄短期內娛樂的自由，是為了得到未來更長期的自主自由。

③ 履行責任，如家庭關系中親子之間愛的責任、夫婦之間忠誠的責任，會讓人找到情感支持和歸屬感，只有在此基礎上，人才能真正感到自由。

在肯定判斷中，“履行責任”源于社會的要求，意味著個人消耗資源和放棄其他可能的選項；在否定判斷中，“履行責任”是一種自律，是為了追求真正的、更深層次的自由。

（3）得出辯證的觀點：履行責任當然會讓我們失去一些自由，但人既然做出選擇，就必須承擔相應的責任，這種責任來源于我們自由的選擇，從這一角度來看，自由本身就包含著對責任的承擔。因此，履行責任是人自主地選擇承擔某種責任，是一種自律，而非放棄自由。

3.徐匯區

我們更應突破自身的局限性，還是接受自身的局限性？

請寫一篇文章，談談你對此的認識和思考。

（1）找到兩個關鍵詞語：“突破/接受”和“自身的局限性”。

（2）構建并分析兩個貌似矛盾的判斷。

我們更應突破自身的局限性。原因有：

① 我們總是在突破自身局限的過程中實現自我提升。

② 人類一直在不斷突破自身的局限性，進入新的領域，創造新的文明。

③ 突破自身局限，能促進不同學科認知邊界的跨越、不同文化的相互交流。

我們更應接受自身的局限性。原因有：

① 接受自身的局限性，有利于減輕焦慮情緒，提升幸福感。

② 接受自身的局限性，可以從偏執和妄念中解脫出來，有助于理性地看待自己。

③ 人是“有限的”存在，人的能力、認知一定會有邊界，接受自身的局限性可以為心靈開啟自由之門。

在肯定判斷中，“自身的局限性”是種暫時性的邊界，是能夠通過個人或集體的努力來突破的；在否定判斷中，“自身的局限性”是個體面臨的客觀局限性，或人類本質的“有限性”，是不得不接受的。

（3）得出辯證的觀點：我們更應該突破自身的局限性，是由于個人或集體還有很多上升空間；更應該接受自身的局限性，是由于個體或人類有客觀存在、不可克服的弱點。突破自身的局限性，是強調人的主觀能動性，相信人類能在自我突破中不斷前進；接受自身的局限性，強調的是對人的資質、稟賦有限性的準確認知，人們學會接納自己的不完滿，有利于認清自我，獲得心靈的安穩和幸福。

4.松江區

有人說，分歧比共識更有意義。對此，你是否認同？

請寫一篇文章，談談你對這個問題的認識和思考。

（1）找到兩個關鍵詞語：“分歧/共識”和“更有意義”。（2）構建并分析兩個貌似矛盾的判斷。分歧更有意義。原因有：① 從多種角度分析問題，更可能得到全面、立體的看法。

② 分歧，意味著參差多態，參差多態是一種具有生命力的美。③ 一個社會能允許不同的聲音存在，說明這個社會寬容、民主、有活力。

共識更有意義。原因有：

① 在完成某項具體任務時，需要各方形成共識，方能有效行動。② 共識能形成強大的合力，避免爭端和摩擦。③ 一個社會如果能暫時擱置分歧、形成共識，通常會更好地向前發展。

在肯定判斷中，“有意義”強調的是思想、理論層面的意義，一個社會的思想要百花齊放，不能只有一種聲音；在否定判斷中，“有意義”強調的是行動、實踐層面的意義，個體與集體都需要求同存異才能不斷前行。

（3）得出辯證的觀點：認為分歧更有意義，是希望營造開放包容的社會環境；認為共識更有意義，是希望在具體行動上能夠更有效地推進。同時，即使在思想層面，保留異見也是為了讓大家在寬容的環境里進行討論，最終目的還是盡可能地促進溝通，使人們最大限度地相互理解，達成共識。

小試牛刀

（2025屆上海市浦東新區高三一模作文題）

一個人履行責任是否意味著放棄自由？請寫一篇文章，談談你對這個問題的認識和思考。

要求：（1）自擬題目；（2）不少于800字。

自由之舟與責任之石

上海市浦東復旦附中分校高三（6）班余柘萱指導老師：鐘孫婷

責任，往往是外界的強制性規定；而自由，常被視作自愿與自為的集合體。在很多人看來，二者之間似乎存在不可調和的沖突：履行責任的過程總伴隨著對自由的放棄。

事實上，我們之所以認為履行責任會侵占自由的空間，是因為將二者放在一個相對短的時間尺度下進行討論。在這樣的時間尺度下，由于個人的精力和能力有限，我們常常不得不在責任要求之事與自我愿為之事間擇其一，對一方的選擇意味著對另一方的放棄。以此視角觀之，二者的確相互沖突。

然而，若延展時間的范圍，“放棄”一詞便要打上問號。在某一時刻選擇優先履行責任，可能是想為未來的自由留下空間。比如，學生在當下履行學習的責任，固然犧牲了眼前娛樂的自由，但也給了未來更多選擇的自由。我們應賦予責任與自由以時間的廣度，認清二者間相互作用的關系，從而不短視地看待二者暫時的沖突。

如果再深入責任與自由的概念本身，我們更會發覺二者的沖突并非必然。自由之“自愿”不無與責任的要求相契合的可能，對責任的認同也可以拓展自由的邊界。自由并非任意而為，正如德國哲學家康德所說，屈從于內心欲望行事是一種他律，不能說是一種自由，只有依據經由理性思考得出的道德準則而行事的自律，才是真正的自由。在許多情況下，看似出自外部強制的責任，其實是一個理性行為者自愿遵守的準則，若將外界要求轉化為內部驅動力，對責任的履行便不再是放棄自由，而是出于內心認同的自愿自為。

界定關鍵詞“責任”和“自由”，指出在一般認知中二者存在的沖突。

解釋第一段常規認知的形成原因：個人精力、能力的主觀限制，在較短的時間尺度下造成“自由”與“責任”只能二選一的困境。

承接上文，在更長的時間尺度上，分析“責任”與“自由”相互轉化、互相依存的關系，指出二者的矛盾并不必然。同時，結合學生的生活經驗舉例，生動貼合。

更進一步，揭示 “責任”與“自由” 的可融通處，引用哲 學觀點深化“自由” 的內涵，論證“責 任”與“自由”在價 值觀層面上對立統一 的關系。

從社會層面，闡明“責任”對“自由”的保障與擴展作用。

再者，責任與自由并非只關乎個人，而是具有社會性，個體的自由建立在社會整體履行責任的基礎之上。某種政治哲學觀點認為，個體必須讓渡部分權利一也就是說履行一些責任，社會方能有效運行，政府才有足夠的權力用以保障個人的自由。同時，承擔社會角色的個體在履行責任的過程中，也能為自我創造新的可能，開辟出更多可為與能為的天地。由是觀之，責任不僅保障了自由，更擴大了自由的疆界。

承接上段，從反面揭示拋棄“責任”的“自由”會造成的負面影響，從個體和社會角度分別論述其嚴重性。

反之，完全拋棄了責任的自由，最終會讓自身走向毀滅。一方面，責任為個體設定了價值坐標，在無責任的自由中，一個選擇與另一個選擇之間不再有任何區別，自由由此陷入虛無。另一方面，經濟領域的“搭便車難題”告訴我們，個體拒絕承擔成本最終會導致公共物品供應不足。與此類似，就社會層面而言，個體拒絕履行責任最終會導致秩序的崩壞。一個失序的社會將不再有可供選擇的選項，自由也就失去了根基。

結合歷史語境，引用政治學觀點，深化上一段的論述，進一步在公共語境下統合“自由”與“責任”。

回首歷史，現代化的歷程似乎正是這樣一個自由逐漸脫離責任的過程。十九世紀，托克維爾在《論美國的民主》中已經指出，民主時代的自由是一種極端個人主義的自由，原子化的個體之間不再有基于責任的連接。而在當下，人們越來越強調以賽亞·伯林式的消極自由，卻忽視了在這種自由觀下個體越來越向內收縮的現狀。當個體應免于他人干涉成為不容置疑的鐵律，有效的公共討論將會消失，現代人也將由此陷入某種犬儒主義的生存狀態中。

再度回扣材料，給出切實可行的解答：認清責任的長遠價值，在履行責任的基礎上追求自由，我們才能擁有更加豐盈而有意義的人生。

（編輯：鄭習坤 葛杰）

當我們追問履行責任是否意味著放棄自由的答案時，實則已察覺到個體自由與責任要求之間的沖突常常無法避免，也渴望能找到二者的平衡之道，從而選擇協調雙方的生活方式。在責任與自由難以避免的一時沖突背后，我們應認清責任的長遠之義，領悟到自我自由的暫時讓步并不意味著它的永久缺席，而將成為責任與自由矛盾化解的起點。自由之舟唯有以責任之石壓艙，方能平穩航行于人生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