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智時代與史學革命

中圖分類號］K0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583-0214（2025）08-0102-14

一引言

數智時代已然到來，數智革命已成定勢。誰掌握了數智技術，誰就握住了時代主動權；誰輕視了數據技術，誰就會被時代拋棄。數智革命的浪潮正以前所未有的廣度和深度重構人文社會科學的“知識生產”①范式，而歷史學作為探究人類文明演進的核心學科，其研究范式亦正在經歷著從考據實證、問題闡釋到數據驅動的轉變?！皵抵鞘穼W\"的勃興，既是技術革新的必然產物，更是歷史學科應對文明形態轉型的戰略選擇。數據要素的驚人增長速度已經突破“史學便是史料學”②的傳統認知框架，當史料規模超越“人工\"能力范圍時，歷史研究者若不能借助智能工具實現認知提升，必將陷人“數據淹沒”與“解釋失語”的雙重困境。這一轉型的必然性在于：自然語言處理技術顯著提升了典籍數字化的效率，知識圖譜構建技術實現了對歷史要素的智能關聯，深度學習算法為歷史規律的發現提供了新的研究思路。同時，面對日益繁雜的史料數據，傳統考據學的方法論已日益顯現出局限性，迫切需要構建一種“人機協作”③的新型研究體系;全球數字史學領域已形成“算法霸權”④與\"數據壟斷\"③格局，唯有掌握自主技術體系，才能在國際學術對話中確立中國史學的主體性。這種轉型不僅關乎研究范式的革新，更是構建中國特色史學話語權的關鍵路徑。

“數智史學\"作為歷史學與數字技術、智能技術深度融合的新興領域，其發展歷經數據庫建設、量化分析、多模態整合等階段，目前正聚焦于結構化數據處理、跨學科方法整合以及歷史知識的可視化呈現，并開始利用 DeepSeek、ChatGPT等數智技術進行史料處理、數據挖掘、文本關聯和模擬實驗。近年來，我國學術界圍繞數據史學、量化史學、數字史學、網絡史學、信息史學？等做了階段性討論。

其中，“數據史學\"（Data History）①是以數據庫建設為基礎，并據此開展歷史研究的手段和模式，是“數智史學\"的最初階段，相關研究主要梳理了數據庫建設及其與歷史研究的聯系，并認為要正確認識和科學對待史料數字化②?！傲炕穼W”（QuantitativeHistory），又稱計量史學，強調通過統計學、數學模型和計量方法對歷史現象進行客觀分析，其核心在于將歷史問題轉化為可量化、可驗證的變量關系③。但實踐證明，量化史學的“科學化\"傾向可能導致歷史復雜性被簡化為“數字游戲”④，也無法捕捉長時段歷史中的文化與社會結構?！皵底质穼W”（DigitalHistory）③是數據史學、量化史學技術升級和理論升華的產物，其核心是利用數字技術處理歷史數據，重構史料形態與研究范式。于此，包偉民、張寶明、梁晨、牟振宇、蔣杰、王濤等學者圍繞方法論革新、認識論突破及學科建設、史學走向等問題做了初步探討。學界普遍認為，數字史學的發展存在無限可能性，它不僅是一種手段、工具抑或方法，更是一門新興的史學分支學科或追求“求是\"的新型交叉學科③。與此同時，數字史學要警惕“被數據殖民\"的風險③，更要守住最可貴的“人性\"價值和“人文\"取向③。數智史學（Digital Intelligence History）是\"數字史學\"的智能化延伸，融合大數據、大模型、人工智能、物聯網等技術，旨在通過智能化工具實現歷史研究的數據驅動化、分析自動化和解釋深度化，其核心是通過算法模型處理多模態歷史數據，突破傳統史學的認知邊界，探索歷史復雜系統的運行規律。迄今學界雖未提出“數智史學\"這一概念，但已圍繞“人工智能與史學\"展開自覺討論?。如王濤認為人工智能對歷史研究既是機遇也是挑戰，歷史學家要學會用\"人文性\"馴服人工智能這個“大殺器”?。萬澍認為人工智能生成的文本可能受訓練數據偏見影響，因而需結合史料批判方法進行糾偏②。向靜強調人工智能在多模態史料解析中雖具突破性效能，但需跨學科協作以克服算法局限性。這些討論表明，人工智能是學術發展的“雙刃劍”@，唯有借其實現史料資源的系統整合與認知范式的創新突破，才能避免歷史學淪為“數智史學\"的附庸。

鑒于此，本文擬在提出\"數智史學\"的基礎上，通過技術賦能與人文反思的雙向互動，構建“文本-知識-方法-理論-話語\"五位一體創新體系，探索一條融合實證傳統與智能創新、知識整合與算法驗證、理論探索與話語建構的發展路徑，形成對歷史認識論、歷史解釋權的創新闡釋，實現史料處理的效率與深度統一、歷史解釋的微觀精度與宏觀視野統一、工具理性與人文價值統一，進而提煉出具有中國特色的“數智史學\"理論體系和學科體系，力爭為新時代歷史研究的知識、方法和理論創新拓展新領域、開辟新境界，并為構建具有中國特色歷史學自主知識體系提供堅實的文本基礎、豐富的知識資源和可靠的理論支撐。

二" 歷史文本的“活態化”

在傳統歷史研究中，歷史文本往往被簡化為靜態的、孤立的研究對象。這種研究范式忽略了歷史文本作為動態文化系統的本質特征，限制了人們對歷史的深人理解和多元認知。一方面，傳統歷史文本的靜態保存形式，盡管在一定程度上確保了歷史文本的完整性，但其局限性亦不容忽視。物理載體的脆弱性導致歷史文本易受環境因素影響，從而導致文本損毀或遺失；物理載體的空間限制了歷史文本的傳播范圍，使得許多珍稀歷史文本僅能為少數人所接觸和研究；傳統保存方式難以滿足現代社會對歷史文本快速檢索和高效利用的需求。另一方面，傳統歷史文本的認知模式主要局限于對文字層面的解讀，未能充分考慮歷史文本所蘊含的豐富文化信息和歷史記憶。數智技術的引人徹底改變了這一狀況，歷史文本將由此實現從“實態\"到“數態\"的轉變，由“數字化\"向“智能化\"的轉型。這一趨勢本質上是歷史文本存在方式的變革，不僅可以保留歷史文本的原始信息，還能在存在形態和認知模式上實現根本性突破。

相較于傳統“數字化\"概念，歷史文本的“活態化”是一項復雜的系統工程，從數字化存儲到智能識別，從數據可視化到智能交互，每一項技術都超越簡單的工具性角色，都在不同程度上推動歷史文本存在形態的轉變和歷史研究的“數字化生存”①。更具意義的是，歷史文本“活態化\"更強調歷史文本的動態性、交互性與生長性特征，既表現在文本保存的生命延續，還表現在文本闡釋的意義再生，更表現在數智技術應用的價值激活。

數智存儲技術是歷史文本“活態化\"的基礎支撐。通過高精度掃描和數字化存儲技術，歷史文本得以從物理載體中解放出來，轉化為可無限復制、永久保存的數字形式，實現歷史文本的“數字永生”②。高精度掃描技術是歷史文本數字化的第一步。通過高分辨率掃描儀，可以將歷史文本的文字、圖案、裝幀等細節精確地轉化為數字圖像。為了保證掃描質量，還需要結合去噪、去模糊、色彩校正等圖像增強技術，以修復因年代久遠而產生的圖像退化問題③。數字化后的歷史文本會產生海量數據，這對存儲技術提出更高要求。通過數據壓縮技術，可以在保證數據完整性的前提下，大幅降低存儲空間的占用。此外，區塊鏈存儲④、云存儲等存儲技術的應用，使得歷史文本可在多個節點上同步存儲，既可以提高數據的安全性，又便于研究者訪問全球各地的文本資源，極大拓展歷史研究的廣度和深度。

智能識別技術是歷史文本“活態化\"的核心環節。傳統歷史文本的解讀主要依賴于人工操作，這一過程不僅耗時且易生誤差。借助自然語言處理（NLP）③（如BERT⑥、ChatGPT、GPT- ?4^⑦ 等）、機器學習③等數智技術，能夠精準識別、提取文本的文字、圖像和符號，并幫助研究者迅速掌握歷史文本的核心內容和思想脈絡。如，在古地圖研究中，圖像識別技術能夠提取地圖中的文字標注、地理輪廓和符號標記；對于古籍特殊字體或符號，智能識別技術能夠實現高精度的識別和轉錄；基于深度學習的分詞算法①和生成式大語言模型，能夠自動完成對歷史文本的分詞與句讀②，顯著提高分詞準確性，增強句讀、標點劃分的智能化水平；語義分析模型③則能夠自動提取人物、事件、時間、地點等歷史文本中的關鍵信息，為研究者構建出清晰的歷史事件脈絡和人物關系圖譜；光學字符識別技術（OCR）能夠將數字文本中的繁體字、異體字、豎排文本等特殊字體及插圖、符號等非文字元素進行精確識別和分類，并轉換為可編輯的文本格式。這些技術的應用不僅可以減輕人工解讀的工作負擔，而且可以為跨語言、跨文化歷史研究提供技術支撐，使得歷史研究不再局限于對文字內容的淺層解讀，而是能夠深入挖掘歷史文本的潛在價值。

數據可視化技術是歷史文本“活態化\"的重要形式。通過將抽象的歷史信息轉化為直觀可感的視覺呈現，數據可視化技術可以顯著提升歷史文本的可讀性和可理解性。首先，“虛擬現實技術”（VR）和\"增強現實技術”（AR）①能夠實現歷史場景的動態呈現。如，在對古代戰場的研究中，VR技術可以模擬出真實的戰爭場景，讓研究者和觀眾身臨其境地感受歷史事件的發生過程。AR技術則可以通過文字說明、語音講解等信息，為人們提供更加豐富的歷史體驗。其次，數據可視化技術能夠將復雜的歷史數據轉化為圖表、時間軸、地理信息系統（GIS） ⑤ 等形式。如，在對某一歷史事件演變過程的研究中，可通過動態圖表展示事件的發展脈絡;在對某一文化現象空間分布的研究中，可通過GIS技術繪制出文化擴散的地理軌跡。最后，交互式可視化技術能夠為研究者提供個性化的歷史體驗和可視化結果。如，在對某一歷史人物的研究中，研究者可以通過交互式界面查看該人物在不同時間段、不同地域的活動軌跡;通過點擊界面上的不同節點，可以深人了解該人物的生活背景、社會關系以及思想變遷等方面的信息。這種個性化的探索方式不僅能夠增強研究的互動性，也使得歷史文本的學習和研究變得更加生動活潑。

智能交互技術是實現歷史文本“活態化\"的關鍵目標。通過構建人與歷史文本之間的新型互動關系，智能交互技術不僅可以提升歷史研究的趣味性，還可以為歷史研究者提供一種全新的認知方式。首先，語音識別技術能夠將研究者的語音輸入轉化為文本指令，從而實現與歷史文本數據庫的交互③。如，研究者可以通過語音指令查詢特定歷史時期的事件或人物信息，系統則能迅速響應并展示相關內容。又如，研究者想要了解唐代政治狀況，只需簡單地說出“唐代政治”，系統就能自動搜索并展示唐朝時期的政治事件、重要政策以及關鍵人物等相關信息。其次，情感計算技術③通過對文本語氣、詞匯選擇等的分析，能夠推測作者的情感傾向，感知人們的情感狀態。比如，在對某一歷史事件的學習過程中，系統可以根據人們的興趣點和情感需求，推薦相關的視頻、圖片或文獻資料。最后，多模態人機交互技術的運用，能夠將語音、圖像、文字等多種信息形式進行有效的整合，從而為人們提供一個全面而豐富的歷史體驗。這種技術不僅僅局限于單一的信息傳遞方式，而是通過多種感官的結合，使得人們能夠更加直觀和深人地感受到歷史的厚重與魅力。無論是通過聽覺上的語音敘述，視覺上的圖像展示，還是通過閱讀文字資料，多模態人機交互技術都能為研究者提供一個立體式、多維度的歷史體驗，讓其仿佛穿越時空，身臨其境地感受歷史的每一個細節。比如，當復現一場古代戰役時，系統不僅可以通過語音詳細講述戰役的過程、參戰雙方的策略和戰術，還可以通過動態畫面展現戰場的硝煙彌漫、士兵的奮勇沖殺，甚至通過觸覺反饋讓人們感受到戰爭的激烈和緊張。這種全方位的歷史體驗，不僅讓人們更加深入地了解歷史事件，還能激發人們更加珍視歷史，從而更加自覺地保護和傳承文化。

歷史文本“活態化\"不僅是一場技術革命，更是一場深刻的社會變革。數智技術使歷史文本不再是塵封在物理空間的古老文獻，而是轉化為可搜索、可交互、可分析的“數字典藏”①；歷史文本不再是冰冷的文字記錄，而是變成了一個個鮮活的歷史場景。歷史文本“活態化\"將造就一個跨越時間和空間的\"宏文本\"“超文本”②，這不僅可以為歷史研究者提供一條回到歷史現場的捷徑，還可以通過開放的知識空間激發新的解釋方法。這種由技術引發的人文覺醒，正通過解構和重構的雙重運動，推動歷史研究邁向“智能史學”的新時代。

三 歷史知識的“融合化”

在人類文明演進歷程中，歷史知識的形態與技術革新緊密相連，呈現出同步發展的態勢。自甲骨文至活字印刷術的發明，再到紙質文本的使用以及數字化存儲技術的興起，每一次技術革命都對歷史知識的生產和傳播方式產生深遠影響。數智技術的核心價值在于能夠實現數據信息的快速處理、系統整合和智能決策。這一技術在活化歷史文本的同時，也加快了“歷史知識生產\"③。歷史研究者可以借此同時獲取、閱讀、解析歷史知識，可以更深人、更全面、更精準地挖掘不同來源的歷史信息，識別不同文本的歷史信息，分析不同形態的歷史信息，從而加快歷史信息的傳播和傳承，促進歷史知識的整合和融合，再現歷史事實的原貌和真貌，揭示歷史現象的趨向和取向。

面對卷帙浩繁的歷史文本，傳統歷史研究只有通過閱讀、比對和分析大量的文獻資料，才能得出初步結論。這種方法不僅效率低下，且易受到個人經驗和主觀判斷的影響，難以發現一些隱藏的規律和聯系。數智時代，大數據、大模型、人工智能、云計算等技術的深入應用，必將突破傳統歷史研究中的學科界限、時空限制及知識分隔，催生一種以數據驅動為核心、以多維關聯為特征、以智能生成為拓展的新型知識體系。一方面，通過智能解析、跨媒介整合與算法驅動的深度挖掘，可以構建起數據實證與人文闡釋交融的研究路徑;借助自然語言處理、多模態融合、機器學習、智能文本分類④、語義理解、跨媒體分析等技術的協同創新，可以破解海量信息處理的效率瓶頸，使其自動按照文本主題、內容等進行分類，進而實現對文字、圖像、音頻等多種信息的綜合分析。這不僅能夠更加精確、客觀地挖掘歷史文本中的關鍵信息和潛在聯系，也能夠促使研究范式從傳統的“經驗導向\"轉變為“數據驅動”？。另一方面，較之自然科學，歷史學的知識范疇呈現出更為復雜的認知圖景。歷史信息的多元載體、主觀闡釋的滲透介人，時空背景的動態流變等因素，使得歷史知識體系面臨著碎片化、模糊性與多義性的挑戰。數智技術的應用，能夠將不同來源、不同形態的歷史知識進行有效融合，從而形成一個更加完整、系統、準確、穩定的知識體系;也能夠對歷史上各個時期的文獻、文本、文物及其承載的歷史知識、歷史信息，包含的歷史意涵、歷史價值進行更為全面的挖掘、更為徹底的揭示和更為深刻的解讀。

數智技術驅動歷史知識的智能生成。傳統歷史分析依賴研究者的經驗判斷，難以系統處理非結構化文本中的復雜語義，而文本分類、實體識別等技術可將文獻轉化為機器可讀的結構化數據。以古籍文獻的數字化處理為例，文字識別（OCR）技術能準確提取其中的生僻字，命名實體識別（NER）技術則可以自動標注人物、官職、地名等信息，形成關系數據庫。這種結構化轉換不僅可以提升檢索效率，更為后續數據分析奠定基礎。如，通過統計特定人物在文獻中的出現頻次及其關聯事件，可量化分析歷史人物的政治影響及演變曲線。此外，語義理解技術可以進一步拓展文本分析的深度。預訓練語言模型（如 BERT），能夠捕捉歷史文本中的隱喻、反諷等復雜表達。如，對明清奏折進行情感分析，可量化測算官員對某項政策的態度傾向，進而揭示君臣、央地之間的復雜互動關系?！皵祿诤蟎"①技術可以打通文字史料與非文字史料的壁壘，如，碑刻拓片的圖像識別可提取書法風格與年代特征，口述歷史的語音轉譯能關聯方言變遷與社會結構，這些多源數據的整合可以構建立體的歷史認知框架。更重要的是，數智技術能發現人類難以察覺的隱性歷史信息。如，通過分析農民戰爭文獻史料，機器學習模型可識別出軍事沖突與農業歉收、災害發生的相關性。這種跨領域的自動聯系往往超出傳統史學的解釋范疇，卻能通過數據關聯獲得實證支持。

數智技術強化歷史知識的整合能力。傳統的歷史研究依賴人工整理文獻，研究者需耗費大量精力對史料進行歸類、?？焙徒庾x，且囿于個人認知能力和知識儲備，難以處理跨時空、跨形態、跨學科的海量信息。而數智技術的核心突破在于可以更加便捷地整合分散于各類文獻、文物中的歷史知識，構建起跨越時空的知識網。比如，基于自然語言處理的主題模型，既能將不同來源、不同形式的歷史知識進行融合，也能從非結構化文本中自動識別隱藏的主題模式和歷史線索。利用“主題模型”（TopicModeling）技術②，能夠無需預先設定分類標簽，即可分析古籍中的詞匯共現頻率，自動將分散在不同文獻中的相似主題進行聚合，進而構建起一個統一而全面的知識體系。這一技術手段不僅可以避免人工分類的主觀性，還能發現傳統史學忽視的隱性關聯。如，某類政策術語在特定歷史時期的集中出現，可能暗示社會矛盾的積累過程。知識圖譜技術則可以通過人物、地點、事件等實體識別和關系抽取，自動將零散的歷史片段整合為時空關聯的知識體系。如，將晚明經濟改革史料與同期氣候數據、人口遷移記錄關聯，可量化分析政策效果與自然環境的相互作用。這種跨領域知識整合和關聯分析，能使研究者從經濟、社會、自然、文化等維度還原歷史情境，并揭示社會變遷的規律性特征。此外，數智技術還能通過詞頻統計、情感分析等量化指標揭示文本內部的宏觀特征。比如，對比歷代奏議文本的語言風格，可間接反映不同時期君臣關系、國家議政、政治決策、治國理念等的演進軌跡。這種數據驅動的整理方法，使碎片化知識整合為可計算、可驗證的研究對象。這種知識網絡的構建，不僅有助于打破學科壁壘，促進歷史學與其他學科的交叉融合，還能夠為歷史研究提供更為豐富、多元的視角與方法。

數智技術促進歷史知識的轉化進程。傳統歷史研究依賴經驗歸納，而數智工具則能夠突破這一局限，從海量歷史數據中挖掘出潛在的規律性模式，甚至進一步生成具有前瞻性的理論假設。這一過程不僅可以提升歷史研究的科學性，更為歷史研究提供更加多元的學術視角。如，三維建模技術和多光譜成像技術結合，可以重構文化遺產的“數字孿生”③證據鏈。這種證據鏈不僅包含文化遺產的外觀形態，還能揭示其內部結構、材質變化等隱藏信息，進而挖掘其背后的文化意義和歷史價值。語義本體（Semantic Ontology）與知識圖譜（Knowledge Graph）結合④，構成歷史知識結構化處理的核心技術體系，促進了歷史知識從“數據智能\"向\"認知智能\"的遷移轉化。通過構建歷史語義本體，能夠清晰地定義歷史事件、人物、地點等概念及其關系，為歷史知識的組織和理解提供堅實的邏輯基礎；而知識圖譜的應用，則進一步將這些概念關系以圖形化的方式展現出來，便于研究者直觀地把握歷史發展的脈絡和趨勢。循環神經網絡技術（RNN）與圖神經網絡（GNN）③結合。RNN能夠處理“時序信息”，捕捉歷史事件中時間上的依賴關系，這對于理解歷史進程的連續性和變遷規律至關重要。而GNN 則擅長處理圖結構數據，能夠揭示歷史事件、人物、地點之間的復雜關聯，為歷史網絡的構建和分析提供有力工具。兩者結合，不僅可以增強歷史知識的豐富性和深度，還有助于發現隱藏于歷史數據中的新模式和新見解，推動歷史知識\"融合化\"向更深層次發展。自然語言處理技術與強化學習技術結合，能夠賦予歷史文本智能分析和決策的能力。如，借助氣候數據、農業記錄等文本信息，可以清晰地再現自然災害對文明興衰的深遠影響；借助古代物價數據，可以探尋通貨膨脹的指數規律。這種從數據到量化、再到理論的知識轉化鏈條，本質上是技術文明與人文精神的深度融合，極大拓展了歷史解釋的邊界，并為歷史研究者預測未來社會趨勢提供了有力的歷史參考。

數智技術改變歷史知識的傳播方式。傳統的歷史研究因物理空間的局限性和專業門檻的障礙，使得歷史知識的傳播和普及受到了一定的限制。然而，隨著社交媒體、在線教育、數字博物館、開源模型等新興渠道的出現，歷史知識被轉化為可交互、可共享的數字資源，極大拓寬傳播的范圍。比如，區塊鏈技術（BlockchainTechnology）①的應用保障了歷史文本的分布式存儲與認證，從而增強數據的可信度;而增強現實技術的應用則將歷史場景三維可視化，使公眾能夠通過沉浸式體驗來理解文明的演進歷程。此外，數智平臺的互動功能，如眾包（Crowd-sourcing）標注②、AI輔助學習等，鼓勵公眾積極參與到知識的生產過程中，形成了一個開放共享的生態。由此，歷史知識從學術機構的封閉資源轉變為全民共建的公共記憶，這不僅可以提升大眾的歷史認知水平，也可以推動研究范式的大眾化轉型，使得歷史研究更加貼近社會，更加具有包容性和多元性。

新時代，數智技術正在徹底改變歷史研究的文本形態和知識結構，極大豐富了歷史研究的內容、形式和視角，并將歷史研究引向一個更加廣闊而多元的知識時代。借助數智技術，歷史研究者和學習者能夠更便捷地獲取、分析、利用歷史文本，并跨越時空限制挖掘、整合、融合歷史數據，呈現更多隱藏在歷史事實中的具體細節和真實樣態，揭示更多蘊含在歷史現象中的復雜因素和基本規律，從而為歷史研究的細化、深化和升華提供廣泛而系統的知識體系。歷史知識的“融合化”進程，標志著歷史研究進入“大知識”③時代。這種變革不僅改變歷史研究者處理歷史信息的方式，更改變其理解過去、闡釋現在、預見未來的認知框架。通過人機協同的知識生產體系，細碎史料被整合為立體的認知網絡，孤立史實被融合成動態的知識生態，歷史研究者得以在更宏大的時空場域中把握文明演進的整體圖景。

四 歷史方法的“科學化”

在數智技術時代，大模型、大數智、人工智能、云計算、物聯網、區塊鏈、深度學習、機器學習、表征學習、多模態學習等新興技術的更新迭代和廣泛應用④，正在深刻改變人文社科研究的傳統范式。歷史學作為一門以考證、分析、解釋為旨向的人文學科，其研究方法正經歷從經驗主義向科學化的系統性轉型。這種轉型不僅體現在技術工具的創新應用上，更表現為研究邏輯、證據體系、學科邊界等層面的根本性變革。數智技術正在通過數據建模、跨學科融合、證據重構、平臺建設等技術路徑，推動歷史研究向更精確、更客觀、更系統的方向發展，共同促成以數字化、智能化為核心特征的“數智社會”③。這種科學化轉向不僅可以改變歷史研究的操作方式，更能夠提高歷史研究的可靠性，并在認識論層面重構歷史學與現代知識體系的對話關系。

數智技術重構歷史研究的數據模型。傳統歷史分析依賴人工整理與定性解讀，而數智工具將海量文本、文物等數據轉化為標準化、可計算的數字對象，研究者得以建立融合數據存儲、空間映射與動態仿真的新型研究框架。比如，地理信息系統（GIS）將歷史事件與空間坐標關聯，形成時空一體化的分析框架。此類數據模型不僅能實現跨朝代、跨地域的比較研究，還能通過仿真模型還原歷史場景。

如，輸入氣候、人口、經濟、災害等數據，可模擬古代黃河改道對中原文明的持續影響;通過分析歷代科舉錄取數據，能量化展示古代知識精英的流動趨向;通過數據建模不僅可以突破傳統考據學依賴局部歷史文本的局限，更可以通過算法實現歷史規律的量化表達。如，利用時間序列分析（Time-Series a-nalysis）①，可以揭示王朝更替與經濟波動的滯后周期;通過社會網絡分析（Social Network Analy-sis）②，可以還原傳統士大夫群體的權力互動網絡。更重要的是，傳統史學結論多基于文獻互證與邏輯推演，而數據模型則允許歷史研究者對歷史假設、歷史解釋進行反復驗證。如，通過政治格局、制度結構、氣候變化、人口壓力、技術革新等不同參數的組合，即可模擬出古代王朝盛衰、文明演進的總體趨向和基本規律。這種研究方法使歷史學具備一定的科學屬性，既可以增強歷史結論的可信度，也可以夯實歷史證據的可靠性。

數智技術革新歷史研究的學科路徑?！皺C器學習技術”（MachineLearning）③作為數智技術的核心方法，通過與歷史學、氣候學、遺傳學、地理學等學科的深度交叉，構建起全新的歷史分析框架。如，在歷史文獻領域，文本聚類算法①可自動識別秦漢律令等不同法律文獻中的共性條款，可以揭示中國古代國家治理的普遍原則和治理共識。又如，考古學、文字學與計算機視覺技術的協同，可以量化解析甲骨文、金文、簡牘文中的字跡分布和書寫特征，并為文字演變研究建立可驗證的形態譜系。在歷史地理領域，通過將歷代氣候數據與災異記錄在“機器學習算法”中進行關聯分析，可以揭示出復雜多變的氣候突變事件與王朝治理危機之間所形成的動態響應鏈;利用地理信息系統（GIS）結合古代文獻中的地理描述，可以重建古代城市的交通網絡、市場布局乃至居民生活空間，從而深人理解城市發展的社會經濟動力。這種研究方法不僅可以拓展歷史地理學的學科邊界，還可以深化我們對歷史進程的空間認知。在生物史領域，通過遺傳算法和生物信息學的應用，可以追溯物種的起源、人口遷徙路徑以及生物多樣性的分布規律;結合遙感技術和環境模擬模型，生物歷史學家能夠重建古生態景觀，揭示史前時期人類活動對生態環境的影響。在醫療史領域，通過數據挖掘技術和流行病學模型的結合，可以分析古代疾病傳播的模式、病因的演變以及醫療實踐對人類社會的影響。這種跨學科的融合，不僅豐富了生物史、醫療史的內涵，也促進我們對人類與自然互動關系的深人理解。學科融合的本質是認知框架的重構，傳統史學強調單一因果關系，而復雜系統理論（Complex systems）①、社會網絡分析等跨學科方法，使研究者能夠處理歷史進程中的多重變量互動。如果將社會網絡分析法與科舉制度研究相結合，即可展示士人群體社會網絡、文化關系的基本格局，并以可視化的方式呈現出來。如果將現代國際關系學中的\"博弈論”③模型應用于春秋戰國時期的外交策略，即可揭示出在“合縱連橫\"的復雜博弈中，各個諸侯國所面臨的外交格局和決策風險。如果將認知語言學（CognitiveLinguistics）與歷史語義學（Historical Semantics）③相結合，則可以闡明古代宗教典籍傳播中的概念演變軌跡及深層文化內涵。這種跨學科研究范式，不僅增強歷史敘述的精確性和立體感，也促進歷史學與自然科學等多學科之間的交融，并為“數智史學\"開辟全新的理論視野。

數智技術夯實歷史解釋的證據基礎。傳統研究依靠官方文獻與精英書寫，而大數據分析不僅能使民間契約、物價記錄、碑刻銘文、私人筆記、家乘族譜等邊緣史料獲得新生，且可以系統整合文字、圖像、實物等多重史料證據。如，通過機器學習分析明清地契文書中的交易價格，可獲得連續的房產價格指數，從而改寫以往對傳統經濟市場化程度的認知;對唐宋墓葬壁畫進行圖像識別與風格聚類，能還原不同階層的服飾文化及其傳播網絡;通過分析歷代糧價數據、商品交易記錄與商貿路線地圖，可以構建完整的古代市場經濟模型，進而揭示古代經濟活動的時空分布規律;結合戶籍檔案、墓葬分布與DNA數據，可以分析古代階層流動的遺傳學影響因素。此外，數智工具還能發現史料中的隱性關聯。如，文本挖掘技術可以從清代奏折批注中識別出未被史書記載的政策爭議;圖像增強技術可以還原破損文物上的關鍵信息；模態數據融合技術打破文字史料的壟斷地位。如，青銅器成分數據與礦冶文獻互證，可以追溯商周時期資源控制的權力格局;語音識別技術轉譯口述歷史，為鮮有文字記錄的族群保存了文化記憶。凡此，數智技術將為歷史研究提供更豐富的證據維度，而且那些曾被忽視的民間細碎史料，亦通過數據挖掘獲得與官方文獻平等的話語權。

數智技術重塑歷史研究的協作生態。借助于區塊鏈技術構建的分布式數據庫，歷史數據的安全存儲得到前所未有的保障，不僅確保數據的不可篡改性，還極大地提高數據的可追溯性。與此同時，智能合約機制的引人，為歷史研究中的研究者、公共社區、圖書館、博物館、檔案館、文物保護機構等多元主體提供了一套可以自動執行的協作規則①。這些規則能定義各方的權利和義務，確保了合作過程中的公平性和效率性。如，考古發掘報告、3D掃描數據、民間家譜文檔等數據形態，均可參與歷史知識共建。其中，考古發掘報告提供了古代遺址和遺物的第一手資料，而3D掃描技術則將這些珍貴的文物以數字化形式保存下來，便于遠程訪問和深人分析。民間家譜文檔則揭示了家族和社會的變遷，為歷史研究提供獨特的視角。通過整合這些多樣化的數據，歷史學家能夠更全面地理解過去，揭示歷史的多元性和復雜性。更為重要的是，數據平臺化使歷史知識從封閉的學術共同體走向開放的社會網絡。如，增強現實技術將古代建筑數據轉化為可交互的立體模型，使觀眾通過手機即可透視梁柱結構的力學智慧，甚至模擬古代建筑在不同歷史時期的風貌變化；自然語言處理引擎解析人們提問，從億級文獻中智能推送相關史料，使專業研究與公眾好奇形成對話。這種轉變將重新定義歷史的當代價值，它不再是塵封的過往歷史，而是全民參與建構的鮮活記憶，是數智時代人類理解自身文明的公共工具。

數智技術作為一種科學化研究方法，正在深刻改變著研究者認知、理解歷史的手段和路徑。借助數智技術，歷史研究者能夠更加深人地分析歷史事件的前因后果，呈現歷史事件之間的復雜關聯，重構歷史過程的真實場景；能夠豐富歷史認知的創新視角，拓寬歷史研究的視野，跨越歷史文化的時空限制;能夠更加充分地構建歷史時空的變化模型，理清歷史事件的時空序列與布局，揭示出歷史發展的內在邏輯。但這種\"科學化\"轉型過程并不是為了取代歷史研究者的人文思考，而是為了提供一種全新的認知工具，并確保歷史研究在保持其固有的“人文特性”的同時，賦予其科學的嚴謹性和可靠性②。這是一種技術與學術的對話與交融，它將我們推進到數智時代，必將帶來一場史學革命。

五歷史理論的“主體化”

數智革命是一場認知與思維的革命，數智史學是一種理論與方法的革新。數智史學是面向歷史研究與人工智能的融合與創新，以聚焦史學前沿，解碼歷史奧秘為使命，力爭為歷史研究的理論創新提供更加新穎、有效的理論動能和思想活力，從而實現“史學理論與人工智能的雙向互動”③，促使歷史學家重新審視歷史理論的基本框架，不斷探索數智史學的理論體系。長期以來，我國史學理論深受西方學術體系的影響，這種影響不僅體現在研究方法和理論框架上，還滲透到學術話語和思維方式中。新時代借助數據技術無疑可以在認知體系、視角創新、方法融合以及歷史理論主體性等理論層面，推動歷史研究范式的系統性重構。

數智技術觸發歷史認知的理論自覺。當文字、器物、圖像等歷史載體轉化為可量化、可關聯的數據單元，傳統史學所依賴的敘事方式遭遇了根本性挑戰。這一技術革命不僅標志著工具的升級，更深刻地觸發了研究主體與歷史客體關系的重新定義，歷史研究者從文獻的被動解讀者轉變為數據的主動駕馭者。在此過程中，技術工具的價值并不在于替代人類的思考，而在于激活研究者更深層次的理論自覺①。具體而言，通過數據關聯揭示歷史要素的隱性互動，通過算法推演驗證假設的邏輯自洽性，以及通過可視化呈現重構認知的時空維度。同時，數智技術的興起打破知識生產的封閉性。隨著文獻數據庫實現全球共享，機器學習模型能夠解析多語言文本，傳統史學基于文獻壟斷的學術權威逐漸消解。然而，這并不意味著研究者的主體地位被削弱，相反，它對研究者的理論創造力提出更高要求。面對算法輸出的海量信息，研究者需要運用人文智慧來甄別海量數據，并在技術揭示的表層規律中深入追問深層因由。如，當文本挖掘技術顯示出某歷史時期“變革\"詞頻的激增時，真正的理論創造在于辨析這是政治精英的修辭策略，還是社會矛盾的客觀反映。這種主體性覺醒促使歷史研究從“人工驅動\"轉向“數據驅動”，進而轉向“問題驅動”②，在“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③的張力中開辟了新的思想場域。數智技術賦能的終極意義，在于將歷史學者從煩瑣的機械勞動中解放出來，使他們能夠專注于“解釋性學術”的理論創造。?？笨甲C的自動化、文獻檢索的智能化、數據清洗的標準化等技術應用，雖然看似削弱了傳統考據的學術價值，但實際上重構了人文研究的價值鏈條。當重復性工作交由算法完成時，研究者得以將更多的心智投人政治格局、制度變遷、經濟形勢、技術革命、文化傳統、全球視野、本土經驗、文明演進等關鍵命題中。這一變革要求歷史研究在保持其人文情懷的同時，更適應數字化時代的發展需求。

數智技術重塑歷史解釋的認知視角。數智技術與歷史研究的融合，使歷史研究不再孤立存在，不僅豐富歷史研究的內容，拓寬歷史研究的視野，也可以為解決復雜歷史問題提供更加多元的思考角度和更加深刻的認識維度。通過利用數智技術，研究者能夠以全新的視角來審視、分析歷史事件、歷史人物和歷史資料，揭示出傳統研究方法難以發現的歷史信息、歷史聯系和歷史規律，實現不同學科在技術探索、問題探求中的學術融合，進而提升史學創新體系的實踐性、科學性和前沿性。在傳統歷史研究中，歷史事件往往被簡化為一系列單向的因果鏈條，而現代的社會網絡分析方法則揭示了隱藏在事件背后的復雜關系。此外，多種新技術的跨學科融合為歷史研究者構建了一個整體性、交叉性認知框架。如，地理信息系統技術通過時空結合的方式，將城市形態的演變、環境互動等歷史過程動態化、可視化，實現從單一時間觀向多維時空觀的跨越；“計算語言學”則能深人分析文本，拆解意識形態背后的話語結構；“新計算社會學”把定量模型和質性分析結合起來，既能深人分析特定政策在社會上引起的反應，又能追蹤制度為什么會發生變化，探究制度演進背后的動力機制。這種跨學科融合讓歷史研究者既能敏銳地察覺到歷史現象的獨特之處，也能從宏觀層面掌握歷史發展的普遍規律，實現了特殊性與普遍性的辯證統一。

數智技術重構歷史研究的學術范式。數智技術與歷史研究的融合，將改變歷史研究的內容、范疇和方式，使得輯佚、版本、校勘、考證、翻譯、摘錄等文獻研究方法變得較為容易，也使得對政治、經濟、社會、文化、軍事、生態、外交等內容范疇的研究變得更具體，還使得計量統計、時空分布、事件關聯、人物關系、制度體系等研究路徑變得更為清晰。數智技術使得傳統的歷史研究流程被重新定義，分解為數據采集、智能分析、理論建模等遞進循環的環節，從而形成一個人機協同的知識生產生態③。在方法論層面，實證傳統與計算科學實現有效融合，這種融合不僅體現在對歷史數據的處理和分析上，更在于如何將復雜的計算模型應用于歷史研究中，從而揭示出更深層次的歷史規律。在認識論維度上，則構建了數據驅動與人文闡釋之間的對話機制，使得歷史研究在保持人文關懷的同時，也能夠借助數字技術的力量，更加客觀、準確地解讀歷史。在價值論領域，確立技術賦能與文化自覺的共生原則，這意味著在利用數字技術推動歷史研究的同時，也要注重保護歷史文化的多樣性和獨特性。這種變革將催生計算歷史學、數字文獻學①等新興交叉學科，這些學科的出現不僅可以豐富歷史研究的內涵和外延，也為歷史研究者提供了更加多元的研究視角和方法。“數智史學\"學科重構的核心在于，在保持人文固有特質的同時，積極擁抱技術變革，使得歷史研究能夠更好地服務于社會發展和國家建設；又通過數字工具讓歷史研究在保持傳統學術價值的同時，也能夠探索更加廣闊的學術領域。這種創新并不是對傳統的背離，而是學術生命力在數字時代的延續與升華，標志著歷史研究從單純的知識積累轉向智慧創造的跨越。

數智技術正推動歷史科學從“經驗史學\"（Experiential Historiography）②向“計算史學\"（Compu-tational History）③的范式轉型，正在重構歷史理論的生成機制。在此進程中，歷史研究的主體性既需要守護人文價值的核心地位，又應當擁抱技術革命的認知潛能。這種主體性重構不僅關乎學術范式的轉型，更是數字文明時代人類自我認知的重要維度④。數智技術的介入并未消解歷史學科的人文特質，反而通過技術分析增強了個案研究的解釋力，豐富了歷史敘事的表達維度，并為人類理解自身文明軌跡開辟出更為廣闊的可能性空間。歷史研究的終極使命，就是在數據洪流中守護人文精神火種，在算法推演中保持價值批判的自覺，通過構建\"數”與“智\"的辯證運動，實現從史料考證到規律探尋、從事件敘述到系統認知的維度提升，最終在數智時代重塑歷史學的解釋力與生命力。

六歷史話語的\"本土化”

話語體系是塑造社會認知和文化認同的關鍵因素，歷史話語體系是歷史研究所能達到的思維能力、理論水準、精神品格的標志，它不僅反映了特定時期的思想觀念和社會結構，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人們的行為模式和價值取向。新時代，建構中國哲學社會科學自主知識體系，是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必然要求③，而歷史學話語體系實際上是一個“本土化”的過程，它意味著將外來理論與本土文化、歷史和社會實踐相結合，形成具有中國特色的知識體系;它不僅要求歷史研究者持續不斷地進行深人的學術研究和理論創新，還要求借助數智技術的力量，以確保歷史的解讀和傳播能夠更加貼近本土文化背景和民眾認知習慣。數智時代為歷史學話語體系的創新帶來了全新的學術問題、學術理念、學術思維、學術視野、學術方法和學術形態？，其本質上是技術賦能下的文化自覺過程，既保持對本土歷史特質的闡釋深度，又形成全球對話的學術范式，最終在文明互鑒中確立中國史學的解釋權與話語權。

每個民族都有其獨特的歷史發展脈絡和文化特質，這是建構史學本土話語體系不可或缺的要素。深入挖掘和弘揚本民族的歷史文本及其承載的文化傳統，是實現這一目標的關鍵步驟。中國傳統歷史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其中蘊含著豐富的歷史智慧和文化精髓，為建構中國特色歷史學話語體系提供了深厚的土壤。數智技術作為一種先進的工具，能夠將這些寶貴的歷史文化資源進行數智化處理，通過活化歷史文本、融合歷史知識、革新歷史方法和創新歷史理論，形成獨具特色的歷史理論框架和研究范式。數智技術可以深人挖掘中國歷史文本中的信息，如通過自然語言處理技術對歷史文獻進行語義分析，揭示出其中的歷史事件、人物關系、思想流派等，從而為歷史研究者更深人地理解中國歷史提供新的視角和方法。同時，數智技術還可以結合中國傳統文化和歷史基因創新歷史研究方法。如，通過對古代史書、碑刻等的數智處理和分析，可以揭示其中的文化基因和歷史傳承，為更準確地把握中國歷史的發展脈絡提供有力的支持。這不僅能夠為建構中國特色歷史學話語體系提供堅實的文本基礎和理論基點，也能讓更多人認識中國傳統文化的獨特魅力，推動歷史學科的發展和進步。

歷史話語能否被接受，關鍵在于其能否彰顯出獨特的價值，而這個價值深深植根于歷史本身。數智技術的應用，為歷史話語的傳播提供了新的動力和可能性。它不僅能夠加深對歷史的認知和理解，使得人們能夠更加深入地挖掘歷史的內涵和價值，還能夠彰顯本土歷史的文化價值，增強本土歷史的生命力和文化傳播力。同時，數智技術能使歷史話語的“本土化\"過程變得更加豐富和多元，并需要將知識、技能、感性經驗、價值觀念等融人數智人文的研究范疇①。這一過程不僅涉及語言翻譯和文化傳播，使得歷史話語能夠在不同的語言環境中流通，更重要的是，它還包括對歷史事件、歷史人物、文化背景、風俗習慣、社會心理等的深入理解與適應性調整。這一轉變使得歷史話語能夠更加精準地反映中國傳統社會的文化特征和認知習慣，從而確保其能夠在新的文化環境中被更好地理解和接受。這種“本土化\"的努力，不僅有助于消除文化隔閡，促進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與融合，還能夠使得歷史話語在更廣泛的范圍內產生共鳴，增強其在智能時代中的生命力和傳播力，并讓歷史的價值和魅力得以更好地傳承和弘揚。

數字時代的史學話語權爭奪，本質上是文明解釋體系的競爭。在這一競爭中，歷史話語的“本土化\"成了一個重要的戰略制高點。通過深入挖掘本土歷史資源，結合數智技術進行創新性轉化，可以構建出具有獨特魅力和廣泛影響力的歷史敘事體系。這種體系不僅能夠更好地詮釋本土文明的獨特價值，還能在國際史學舞臺上發出更為響亮的聲音；既要在技術層面致力于打造一個系統的知識體系，確保數據的準確性和完整性，也要在理論層面致力于發展一個植根于本土經驗的“概念體系”②，強調歷史研究的獨特性和主體性;既要在算法設計中充分融入中國歷史思維的特質，也要在數字模型中傳承中國歷史智慧的精髓。當本土學術成果通過智能翻譯、開源共享等方式融入全球知識網絡時，便實現了從文化輸出到規則參與的身份轉換。這種轉型不僅顯著提升學術影響力，更關乎在文明對話中的戰略主動權。它使得數字時代的史學話語體系既能夠彰顯出獨特的文化特色，又具備了全球性的意義，為人類文明的發展貢獻了中國智慧。最終，在人類知識共同體中，這種史學話語體系將確立中國智慧的獨特坐標，為世界歷史研究注入新的活力和視角。

話語體系與話語權作為國家軟實力的關鍵構成要素，在國際交流中扮演著日益重要的角色。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眾多學術思想與理論觀念呈現出百花齊放的態勢，不斷發生碰撞與融合，從而催生出多元化的學術環境。歷史話語作為連接歷史與現實的紐帶，亟須在“本土化\"進程中得到重新闡釋，以符合時代演進與社會變革的需求。數智技術的興起，為學術話語的闡釋與傳播帶來了新的機遇③。這一技術不僅有助于歷史研究者更精確地篩選歷史主題，更深入地理解歷史議題，而且能夠激發對歷史問題的創新性思考。同時，數智技術憑借其卓越的信息傳播能力，顯著增強中國史學界與國際學術界的交流與合作，促進學術成果的國際共享?；诖?，我們應積極吸收和借鑒國際先進的史學研究成果與方法，以開放和包容的態度推進中國歷史學話語權體系的構建。通過加強與國際學術界的交流與合作，我們能夠更有效地掌握歷史學話語權，將本土的研究成果、學術思想和理論認知推向全球舞臺。這不僅有助于提升我國的學術影響力，還能促進世界對中華歷史與文化的客觀認知與深刻理解。展望未來，中國史學界將持續秉持開放、包容、創新的理念，不斷推進中國歷史學話語權體系的建設。通過加強與國際學術界的交流與合作，致力于提升與世界對話、與時代對話的學術能力。唯其如此，中國歷史學才能在國際學術界展現更加耀眼的光芒，持續提高西方學界對中國史學研究的認可度與影響力。這一切的實現，都有賴于我們正確地認識和使用數智技術。

“本土化”是大國學術的必然選擇①。新時代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歷史學話語體系，實際是一種知識創新、思想創新、理念創新、形式創新、傳播創新的“本土化\"過程。智能時代，歷史話語的“本土化\"已經成為了一種不可逆轉的必然趨勢。這種“本土化\"不僅僅是對歷史事實的重新認識和解讀，也是對歷史文化的重新定位和傳承，更是對“西方中心論\"的突破②。歷史學話語體系的“本土化”，意味著我們需要將西方的歷史理論和方法與中國文化傳統、歷史實際、社會特點相結合，形成一套適合中國國情、具有中國特色的歷史研究框架和歷史解釋系統，這就需要我們借助數智技術深入挖掘、整理、分析、整合、轉播、共享豐富的歷史資源、文化資源和社會資源。

七結語

“文明是人類社會不斷發展進步，逐步擺脫野蠻和落后的生存狀態，它隨著時代發展而呈現不同狀態?！雹蹟抵羌夹g成為新時代人類文明先進生產力的核心標志，它再次迫使人類重新審視人生的意義、創造的價值與自我的邊界④。在此“人機交互”“數實共生”時代，歷史研究的底層邏輯正在經歷根本性變革。在科技為史學插翅增翼、歷史為科技立心鑄魂的雙向奔赴中，歷史研究已突破傳統認知的時空限制，將零散的歷史信息轉化為可量化、可交互的知識體系。文本語義分析、數據建模以及智能算法的運用，構建起了全新的解釋框架，使得歷史規律從單純的經驗歸納轉變為系統揭示。這種轉型不僅改變了研究工具的層面，更深刻地重塑了人與歷史的關系。當靜態的歷史文本轉化為動態的知識網絡，當單一的敘事方式擴展為多維的關聯模型，歷史研究者得以更全面地理解歷史發展的復雜性和多樣性，得以更宏觀地把握歷史趨勢，更微觀地探究“歷史細節”②，得以在浩瀚的數據洪流中勾勒出文明演進的整體圖景。隨著數智技術的飛速進步，數智史學必將成為學界關注的學術話題和理論視角。深人研討\"數智史學\"的新進展、新突破，展望\"數智史學\"的新主題、新趨勢，必將成為發掘歷史資源、拓展歷史知識、創新歷史方法、構建歷史理論、把握歷史話語的科學手段和難得契機，也必將成為引領歷史研究走向智能化的科技支撐和創新動力。

數智技術催生的“史學革命”，本質上是技術思維與歷史研究范式的深度交融。這場革命在為歷史研究帶來全新工具與方法的同時，亦在歷史認知的客觀性建構、多元性守護及人文價值維系等層面，面臨多重技術挑戰與潛在倫理風險。一是智能化歷史數據存在片面性和偏見強化問題。由于算法依賴于訓練數據，若歷史數據本身隱含某種偏見，這些偏見會在智能化歷史敘事中被進一步放大，從而影響數據的客觀性、敘事的公平性和認知的全面性。二是數字智能技術雖具備高效數據處理與分析能力，但在理解、詮釋人類情感、文化肌理及社會復雜性方面仍存在固有局限，這可能導致歷史敘事趨向單一化、平面化，難以完整呈現人類經驗的立體圖景。三是過度依賴數智技術可能導致歷史批判性思維的弱化。研究者在依賴自動化分析時，可能會喪失對史料文本的深度解讀能力，并且可能因過分信任算法而忽視對研究結論的驗證。四是歷史解釋面臨同質化的風險。數智技術標準化的輸出方式可能會壓制多元的歷史視角，將復雜的歷史爭議簡化為單一的敘事。五是在處理敏感復雜歷史事件時，數智技術的形式中立性可能導致倫理責任的認知盲區，從而侵犯相關群體的情感和隱私。最后，技術的局限性可能導致研究誤導。數智技術在處理模糊、矛盾或非結構化的史料時存在困難，易導致對歷史文本原意的誤讀。面對這些挑戰，歷史研究者需在技術賦能與人文反思的動態平衡中，既借助技術手段突破歷史研究的傳統局限，又堅守人文研究的批判性內核，構建負責任的“數智史學\"新范式。

數智時代，歷史學家將會用與前人大不相同的方式研究歷史、交流成果和講授歷史①。作為以“細節\"勾勒歷史脈絡、從“規律\"洞察時代走向的思考者，歷史學家始終是歷史進程的參與者而非旁觀者，是時代脈動的捕捉者而非觀望者。盡管數智技術憑借其強大的數據處理能力展現出獨特優勢，但它本質上仍是“一個擅長編碼數據并進行概率計算的計算機程序”②，無法替代歷史學家的主體性價值。扎實的史學功底——包括對史料的批判性解讀、對歷史語境的精準把握以及對歷史意義的創造性闡釋，仍然是歷史學家必不可少的研究要素③。身處數智時代，歷史學家肩負著特殊的時代使命，唯有主動擁抱技術變革，深度把握時代脈搏，敏銳錨定學術前沿，才能構建具有鮮明中國特色的歷史理論話語體系與自主知識體系。這一進程，不僅需要打造獨具學術標識、富有學術思想、引領學術前沿的歷史學中國學派，更要以歷史智慧觀照現實，探尋契合中國國情、推動中華文明邁向“數智文明”①時代的實踐方案，讓歷史學在科技賦能下進發新的生命力，為民族復興與人類文明進步提供深厚的歷史鏡鑒。

收稿日期 2025-01—18

作者展龍，歷史學博士，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歷史學院教授，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理論研究所研究員，北京，100101。

Digital Intelligence Era and Historiographical Revolution： The Introduction of “Digital Intelligence History” and Its Theoretical Significance in the Construction of an Autonomous Knowledge System of Historiography

Zhan Long

Abstract：Inthenew era，digital inteligencetechnologyisreshaping theparadigmofhistorical research with unprecedented breadth and depth.This technology breaks through the staticmodeof traditional textsand realizes the transformation of historical texts into dynamic and interactive knowledge maps，which enables thesystematic integrationoffragmented historical materialsand thesupportofawiderrangeofdata for historical interpretation.The resulting“Digital Inteligence History”shows the academic form of textactivation，knowledge integration，theoretical interpretation and discourse construction.This research mode of“human-machine collaboration”notonly activates the deepfactors of traditional culture，butalso updates the way of expression of historical narratives;it maintains the discursive qualities ofhumanistic research and enhances the theoretical attributes of academic discourse.This in-depth integration of technology and academics provides a new innovative impetus for the construction of an autonomous knowledge system of historiography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and opens up a new theoretical space in the dialogue between civilization inheritance and digital civilization.

Keywords：DigitalIntelligenceEra;HstoriographicalRevolution;DigitalIntelligenceHistory;HistoricalDiscoursePower

【責任編校 李恒】